影片《百鸟朝凤》文化意义的另一种解读
2021-11-14司茜
司 茜
(内江师范学院 四川 内江 641100)
一、影片《百鸟朝凤》的研究方向
影片《百鸟朝凤》是由吴天明导演执导,陶泽如、郑伟等主演,于2016 年在中国大陆上映的一部文艺片。该影片根据肖江虹的同名中篇小说《百鸟朝凤》改编而成。影片借唢呐这一传统乐器,表达了对时代变革下的个人及群体的思考和关注。当前学界主要从三个方面对其进行研究,其一是影片中的音乐性的分析研究,其二是电影传播、市场营销方向的研究,其三是文化视域下对影片的解析,其中包括影片的艺术价值分析、影片呈现出的传统与现代文化的断裂以及影片的乡土叙事与悲剧性解读等诸多方面。本文没有从文化传承、乡土叙事等方面对影片《百鸟朝凤》进行解析,转而走向另一面——对影片进行文化意义方面的探寻:《百鸟朝凤》是对巨大的社会变革下至少两代中国人无法处理的伤痛和惶惑的诚实记录。
二、解读《百鸟朝凤》
吴天明导演的《百鸟朝凤》延续了他以往的风格,有着较深的内涵,温厚而朴实,对影像赋予文化启蒙基因,试图通过时代变革折射中国文化走向。他在影片中表现出了一种精神忧郁,“第四代行走在时代之间,创作体现出一种急迫感和焦虑,电影主题与自由意识被带进时代最快速的转变之中,从而得到幅度较大的发挥,电影创作在特定的政治结构与意识形态中亦显现出一种饥渴的需要和较为明显的多样化倾向与特点。”《百鸟朝凤》从表面看是对传统技艺的弘扬和继承问题的探讨或者对传统技艺消失的无能为力的悲剧感的记述,事实上是对社会变革下不同人的心理创伤的反映。
(一)焦三爷——站在传统伦理崩溃边缘绝望的守望者
在影片《百鸟朝凤》中,唢呐曲调与死亡祭奠规格相匹配,是对人一生道德和价值的总体评判,这是在朴素的乡土村落中形成的集体文化认同。唢呐代表的是黄河边上乡村社会中的传统伦理,它在一定程度上相当于一种潜移默化的道德规范,吹唢呐的匠人也因此成为道德上的裁决者。唢呐匠人焦三爷对唢呐的维护实际上是对乡村传统伦理的维护,而唢呐的消亡实际上意味着他固守的传统伦理价值观念的溃散。影片通过焦三爷这一人物形象,表现了在巨大的时代变革下,个人面对生于斯长于斯的旧秩序失效的巨恸。
焦三爷在金村的一次出活中被要求吹奏曲子《百鸟朝凤》,“焦师傅,您受个累,看能不能吹个百鸟朝凤。……我知道这个曲子的金贵,钱不是问题。”用钱来买象征高尚品德的《百鸟朝凤》说明市场经济已经开始进入遵循着传统伦理文化秩序的乡村。徒弟游天鸣告诉焦三爷,最近,唢呐匠出活时,接师礼没有了。焦三爷只能低声感叹:“没规矩了,没规矩了。”唢呐匠的不受重视,实际上是传统的“礼”的解散。在焦三爷喝醉后的一段特写中,他似癫似狂,似醉似疯,他心中是明白的,传统的乡村伦理正在崩塌,唢呐不可能永远在黄河边响起。面对着这样的状况,他告诫游天鸣,“唢呐不是吹给别人听的,是吹给自己听的。”这是他在新旧交替之际对唢呐所代表的乡村伦理的坚守。焦三爷肺癌晚期,将自己家的耕牛卖了,并不是为了治病,而是想要给游天明置办一套新“家伙”。他告诉天鸣,“你应该把游家班撑起来,无双镇不能没有唢呐。”他让天鸣撑起来的不仅仅是唢呐,更重要的是唢呐赖以生存的传统伦理。影片最后,游天鸣独自一人在焦三爷坟前吹奏唢呐,连“四台”规格都达不到。这说明唢呐已经完全破产了。焦三爷所坚守的“礼”已经全面崩塌。对焦三爷来说,他生于斯长于斯的乡村中,中国传统伦理被颠覆,那个承载着他所有荣耀和希望的载体已经坍塌,新的时代不认可、不接纳他,他不仅要面对身份落差的打击和羞耻,还要面对这新旧交替撕裂的疼痛。焦三爷的倒下,宣告的是面对巨大社会变革,个人无能为力、无法宣告、无法处理的伤痛。
焦三爷代表的是生于斯长于斯的乡村人,在市场经济下,面对时代的变革,固执地困守在自己的时代中却又被社会洪流裹挟着前行的一类人。他们面对社会巨大的变革,想要坚守自己的伦理、信仰,却被社会洪流裹挟着前行,变得力不从心,无能为力。在社会的巨变下,他们不仅要忍受信仰坍塌的失落和苦痛,还要承受生活水平、社会地位下降的伤痛。《百鸟朝凤》对焦三爷这一人物形象的塑造,实质上是对这一类人伤痕的无声展示与诚挚哀悼。
(二)游本盛——社会变革下的无所适从者
虽然游本盛在影片《百鸟朝凤》中出现的画面并不多,但是作为经历巨大社会变革的农民之一,他在《百鸟朝凤》这个电影文本中仍具有典型意义。
电影一开场,游本盛就出现在《百鸟朝凤》叙事文本中,他带着儿子游天鸣来到了水庄的焦师傅家。在曾经的无双镇,唢呐艺人深受老百姓喜爱与尊敬。为了不让儿子继续自己这种庄户人的老路,他隐瞒儿子的年龄,让儿子拜师学艺。游天鸣和师娘的对话证明了游本盛的意图。师娘问:“你爸有四十了吧?”游天鸣答:“才三十五。”师娘吃惊地停下手中的活,说:“看着可不止,唉,庄户人面相老。”影片借这段对话,委婉地交代了游本盛不顾游天鸣本人的意愿,一定要送他学唢呐的背景。在农村,庄户人只能以干农活为生,不仅极为辛苦,人也会因为过劳而早衰,同时也没有社会地位。游本盛希望儿子游天鸣能改变命运,通过学习唢呐技能成为唢呐匠,获得他人的尊重,避免成为庄户人。在游天鸣接任焦家班的时候,游本盛向人炫耀,“我们家天鸣接班了,这以后焦家班该叫游家班了……(祖坟)不光冒烟,还得呼呼喷火呢!”他喜悦和骄傲的情绪溢于言表。然而在岁月的流逝中,唢呐的市场迅速被西洋乐队所抢占,游本盛教训儿子,“你还留着这些破玩意儿有啥用?”他紧锁的眉头里,包含着的不仅仅是对唢呐的厌弃,还有满满的疑惑,“曾经有着崇高地位的唢呐匠如今怎么一文不值了呢?”面对如今的局面,他更有一种背叛感,即被曾经的历史经验所背叛。
对游本盛这样的普通人来说,巨大的社会变革使他们心中装满了后悔和怀疑。时代背叛了他们,也背叛了他们从时代缝隙里总结出的时代经验。对于游本盛这一代的农民来说,在巨大的时代变革下,惶惑是他们的人生状态,其中也许还夹杂着浓浓的自责。
(三)游天鸣——游走在传统与现代间的彷徨者
游天鸣在开始的时候,并不是因为热爱唢呐才拜师学艺的,是父亲强迫他学习唢呐的。他并不是一个天赋异禀者。因为具有好的德行,他才被选为焦家班的接任者。他是一个被强力拉入传统道德伦理体系中的人,并被这种道德伦理体系所规训。如果游天鸣没有学习唢呐这门手艺,那么他可能很容易接受乡村的改变,接受现代化,就像蓝玉和他的妹妹一样,随大流去城市谋生。但一切已经发生,无法改变。实际上,游天鸣是传统和现代裂变最为直接的承受者,因此游天鸣在影片的后半段呈现出一种忧郁的颓态。他经历过跟着师傅被当作手艺人尊重、重视的求艺阶段,面对过出活钱越来越少、连拜师礼都不行的窘境,目睹了唢呐惨败在西洋乐队和妖娆女郎之下的事件,但他却没有办法改变唢呐面临的困境。面对师兄弟们都弃唢呐而去的现实和母亲“不吹唢呐”的哀求,他的内心是彷徨的、无所依傍的。传统的乡村伦理已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散,他心里清楚,唢呐已经没有出路了,现实的生活逼迫着他另谋出路。但是师傅的谆谆教导还在耳边,“唢呐不是吹给别人听的,唢呐是吹给自己听的。”“无双镇不能没有唢呐。”传统的伦理道德控制着他,师傅的一言一行影响着他,从小所受的规训拉扯着他,让他逆着时代的脚步而行。现实的生活与一直以来接受的师傅的谆谆教诲这两者不断地拉扯着他,撕裂着他,外界也不断给他施加压力。当他在西安看到一个吹着唢呐乞讨的老人时,特写镜头下的游天鸣脸上满是凄惶,渐渐淡出的镜头仿佛是他已经看到了自己的人生。面对传统的消失,现代化的临近,生活的逼迫,乡村伦理的规训,游天鸣自己也感到茫然无助,只能踽踽独行。
影片后半段的游天鸣忧郁而寡言,面对时代的逼迫,师傅的谆谆教导和父母反复的劝导,彷徨不知所措。对游天鸣来说,如果存在某种可信赖的制度规则,哪怕是唢呐代表的乡村伦理,他也会觉得有安全感。但是旧的体系在很短的时间内逐渐崩塌。游天鸣所代表的这一类人,在时代进程中,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生活裹挟。他们依靠父辈的经验,努力奋斗,避免成为无助的人,但在巨大的时代变革面前,他们来不及审视父辈的经验和时代的变化,他们不知道传统的经验是对是错,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坚守还是应该放弃,只能忧伤而迷惘地继续走下去。
三、结语
对传统—现代、城—乡之间关系的探讨,是吴天明创作的持续性主题,从《人生》《老井》到《百鸟朝凤》,核心议题都是如此。在社会转型巨变中,传统乡村原有的礼俗与秩序逐步解体、新的价值体系尚未完全建立,电影《百鸟朝凤》真实呈现了这一背景下不同人对变革的心理状态。
注释:
①丁亚平.中国当代电影史[M].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2011.7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