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伤理论视域下《海达·高布乐》的解读
2021-11-14曲丁云
曲丁云
(上海理工大学 外语学院,上海 200000)
一、引言
戏剧家亨利克·易卜生是欧洲近代现实主义戏剧的代表人物。他的剧作多以女性为主角,刻画描写她们的生存困境与悲苦命运。《海达·高布乐》出版于1890 年,在面世之初就引起了当时很多评论学者的讨论,他们不明白海达一系列反常行为的动机,也难以理解她身上那一股充满破坏力的激情。即使今天,大家对海达人生悲剧的解读也从来没有停止过。以创伤理论为基础去分析海达行为背后的心理动机,可以发现正是内心所受到的一系列创伤导致了海达的一些非常人的举动,得不到修复的创伤产生了一股势不可挡的破坏力,对他人造成毁灭的同时也伴随着海达的自我毁灭。本文结合创伤理论,从创伤根源、表现及修复失败来解读主人公海达内心所面临的巨大创伤以及她走向死亡的悲剧人生的原因。
二、创伤理论
创伤最初指身体上的“伤口”,后来由于弗洛伊德等的研究将创伤引入了心理学,将原来狭义的“身体方面的创伤”外延为“心理方面的创伤”。美国学者凯茜·卡鲁斯对创伤理论加以延伸,在她的著作《沉默的经历:创伤、叙事和历史》中,将创伤定义为某些人“对某一突发性或灾难性事件的一次极不寻常的经历,人们对灾难性的反应常常是延迟的、不可控制的,并反复出现幻觉和其他一些无法控制的现象”(Caruth,15)。就像朱迪斯·赫曼在《创伤与康复》中说的那样:“心理创伤是一种自己感觉毫无力量的痛苦。在创伤中,受害人受到强大的力量冲击,处于无助状态”(Herman,30)。这种“创伤”往往会给人们的心理带来无法挥去的阴影,影响人们日常的生活模式,导致他们永久地并且无意识地沉浸在这种“创伤”的漩涡之中。在《海达·高布乐》中,创伤之苦始终萦绕在主人公海达心中,在不断的怪异行为中,带着对自我的追寻,她选择在死亡的世界摆脱社会和家庭给她带来的创伤。海达的自杀看似悲剧性的戏剧结尾,但实际上是她创伤修复失败的重要表现。
三、海达的创伤根源
回顾海达短暂的一生,在经历了家庭变故、婚姻失败、理想和现实的巨大反差等不幸遭遇后,海达的内心留下了巨大的心理创伤,而这些也是她走向悲剧人生的根源。
海达从小在名门世家长大,作为高布乐将军的女儿,她生活得衣食无忧,富裕的家庭出身让海达与生俱来带着贵族的光环和高高在上的气质。可是父亲去世后,海达的社会地位一落千丈,没有了丰厚的家产和将军的庇护,能够彰显自己身份的只剩下高布乐将军的画像、旧钢琴和两把手枪。家道中落,在海达的内心留下了心理创伤,使得她无法过上自己想过的生活。海达之所以毫不犹豫地选择嫁给她根本就不爱的泰斯曼,只是想有个靠山从而保住自己的贵族身份。可是她生活得并不幸福,墙上挂着的高布乐将军的画像时刻都在注视着海达的一举一动,提醒着她自己曾经是多么的风光,无形中让海达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落魄,使海达难以融入新的环境,更不屑与周围人为伍。朱黎阿姑姑感叹道:“这也难怪,她可是高布乐将军的女儿!你想当初她父亲在世的时候她过的什么日子。你不记得从前咱们时常看见她跟将军一起在大路上骑马飞奔吗?穿着黑色的骑装——帽子上还插着羽毛!”(Ibsen,45)由此可见,家庭的变故留给海达的心理创伤成了海达后续悲剧人生的原因之一。
海达和泰斯曼的婚姻并没有建立在琴瑟和鸣的基础上。在第二幕中,当对博拉克说起自己的蜜月旅行时,海达尽是抱怨与不满,她说泰斯曼总是泡在图书馆里查阅那些古老的资料和文献,她觉得简直无聊透顶。在海达眼中,泰斯曼就是一个不知浪漫为何物的书呆子。海达喜欢社交应酬,接待客人,泰斯曼当时却没有经济能力兑现自己的承诺,甚至连骑马这个愿望都满足不了海达,他讲的那些中世纪家庭工业的事情,让海达感到十分讨厌。婚后的海达拒绝承认泰斯曼太太这个身份,她依然是高布乐将军的女儿,朱黎阿姑姑买的新帽子被她说成是佣人的,她讨厌用亲密的称呼和姑姑说话。对于泰斯曼让她看自己以前最爱的旧拖鞋也表现得不屑一顾,甚至连自己肚子里的孩子都不愿意承认。为了在上流社会生存,海达选择了在婚姻中保全自己,可是在她内心深处对于自己的婚姻始终没有坦然接受。这一系列婚姻遭遇在海达的内心也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创伤。
海达在内心总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因此总想做那个金字塔塔尖的人去掌控别人的命运。第二幕时,她劝说勒务博格去参加聚会,盼望着葡萄叶子插在勒务博格的头发里,他手舞足蹈,和自己心中想象的自由的样子一模一样。结果他一夜未归,并且喝醉后以为别人偷了他的手稿,在妓院大闹被警察带走,海达的愿望就此破灭,她说“我不再相信葡萄叶了”(Ibsen,156)。当听到勒务博格死亡的消息时,海达没有表现得很震惊,反而说他很勇敢。她以为自己很好地掌控了勒务博格的命运,连决定别人生死的事她都能做到。可是,现实又给了她致命的一击,当博拉克告诉她勒务博格的死并不是她要求的那样,手枪走火导致了他的死亡,子弹打在了肚子下方,而不是胸膛。追求美丽与自由的海达被理想与现实的反差伤得体无完肤。
四、海达的创伤表现
美国心理学家朱迪斯·赫曼在《创伤和康复》中指出,创伤中的当事人在经历创伤性事件后通常会反复痛苦地回忆那些事件,而表现出某些创伤性症状,如痛苦愤怒、精神错乱等。就像海达在剧中令人费解的反常行为一样,这背后都是内心的创伤表现(Herman,101)。
在第一幕中,海达一直关注着她的旧钢琴,屋里的东西似乎和它都不搭边儿。但是当泰斯曼提出等领了薪水就换一架新钢琴的时候,海达拒绝了,因为她舍不得。这充分说明了这架旧钢琴是海达珍视的东西,寄托了海达对以前生活的留恋与回忆。还有那两把手枪,也可以看作是她以前高贵身份的象征。作为高布乐将军的女儿,海达过着丰富多彩的生活,可是自从嫁给泰斯曼之后,她的生活变得失去意义,甚至痛苦,无聊到只能用玩手枪来消磨时间。她对旧钢琴的爱惜以及剧中多次举枪都是海达内心对于家道中落的心理创伤的表现。这些时刻提醒着海达自己和以前生活的巨大差距。
面对枯燥的婚姻,海达开始关心起自己从前的恋人勒务伯格。当从泰遏那里了解了勒务伯格的近况,并得知他在泰遏的帮助下写出了一部成功的著作,在社会上广受称赞时,她的内心动摇了。此外泰遏深深爱着勒务伯格,不愿回到丈夫家里。海达悔恨交加,面对着他二人即将完成的称之为“孩子”的新手稿,她怒火中烧,竟扬言要烧掉泰遏的头发,甚至交谈时硬要坐在二人之间,也不允许泰斯曼叫泰遏的名字。在偶然获得了勒务伯格的新书稿后,她不仅没有还给他,反而趁机送他一把手枪,怂恿他去死,并且亲手烧毁了他的书稿,还说是要烧掉他和泰遏的孩子。在第四幕的最后,看到自己的丈夫和泰遏合作拼凑勒务伯格的手稿时,海达疯癫似地弹奏狂舞。这些都可以看作海达不幸婚姻的创伤表现。
从凡事尽求完美来看,海达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当现实和理想产生巨大的反差,她的行为是可以理解的。当勒务伯格因为手稿丢失,无路可走时,海达问他想不想做得漂亮点,她指的不是让他再扮葡萄叶子,因为之前的事已经在她内心留下了创伤,于是她亲手把父亲的手枪递给了勒务伯格,希望他用这把手枪漂亮地结束。当海达得知他死亡的真相时,她愤怒地感叹为什么和她有关的事情最后都会变得既卑鄙又可笑。包括海达最后开枪自杀或许也是因为她追求的是自由诗意的生活,没想到却被博拉克抓住把柄,她不想在众人面前出丑,也不想被控制,所以只能用自杀来逃避两难的选择。
五、海达创伤修复的失败
美国学者赫曼提出了著名的创伤恢复理论,他认为精神创伤恢复需要经历最重要的一个阶段是与身边的人重新建立联系用来修复创伤,从而回归正常生活。而从此剧作后期来看,海达曾想要尽力去融入群体,可现实却没有那样容易。
内心遭受创伤的海达,一直想要找一个出口来修复各种遭遇带来的痛苦。面对博拉克的主动示好以及想要和她建立暧昧关系时,海达以为自己有能力像控制勒务伯格一样主宰两人的命运。可是她没想到自己犯了幼稚可笑的错误,博拉克是最危险的敌人这一点她一直并未察觉。在相处中海达对他充满信任,并多次对他袒露心声,抱怨自己内心的烦闷。当博拉克发现勒务博格自杀的手枪是来自海达,便试图以此操控她的人生时,海达终于看清了他的真面目。幡然醒悟的海达这才明白她奋力挣扎想要逃离内心那无尽的创伤带来的痛苦竟完全是白费力气。剧末,当看到自己的丈夫和泰遏整理手稿时,她渴望加入他们,却被告知是个局外人,她无法和周围的人建立某种联系,因此内心的创伤也无法恢复,她也只能走向最后的死亡的悲剧结局。
六、结语
《海达·高布乐》成功塑造了一位在生活中深受打击的主人公海达。本文以创伤理论为视角,深度解析了海达因遭受创伤而备受煎熬的内心世界,为剧中海达不合理的反常行为作出了合理的解释,也为她的悲剧结局再添例证。创伤理论为我们解读该戏剧提供了一个新的理论框架,也帮助我们进一步了解作者的意图,从而更好地把握作品的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