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世纪的等待
——简析中国古典舞《雨花石的等待》
2021-11-14胡舒宁
胡舒宁
(首都师范大学 北京 100048)
舞蹈《雨花石的等待》(原名《半个世纪的等待》),由孔德辛、郭海峰、冀晓春编导,演出单位是南京艺术学院舞蹈学院,2020 年10 月16 日于洛阳演出,荣获第十二届中国舞蹈“荷花奖”古典舞第二高分。这部古典舞作品一改中国古典舞偏爱古代典故、侠士英雄人物的取材路径,将古典舞语汇与革命题材相结合,赋予舞蹈语汇以新的表现内容,注入新的生命活力,在古典舞由来已久的创作道路上做出了交叉融合的有益的新尝试。
该作品以南京雨花台烈士许包野与其妻子的故事作为创作原型。编导拒绝从单纯的牺牲视角出发,在舞蹈中设计“等”的创作线索,通过讲述妻子叶雁萍对丈夫许包野长达半个世纪之久的等待来演绎一场跨越生死、令人动容的革命爱恋,弘扬了中国共产党人为革命舍弃家庭、舍弃个人的崇高品德与高尚情操。而观众在欣赏这部革命历史题材舞蹈时,也通过内模仿的方式产生共情与共鸣,为妻子对丈夫无声的支持、漫长的等待而感动的同时,又于潜移默化中不禁向南京雨花台烈士许包野这种舍我、无私的精神投以真诚的敬意,一定程度上体现了作品背后暗含的教育意义。
一、首尾呼应,群衬主情
舞蹈伊始,尚处年轻时期的女主人公手捧信封坐在椅子上翘首等待,一点一点缓缓地顺时针方向转动。这里的顺时针转动无疑是编导的一个巧妙设计,它犹如一个象征性的写意符号,表示时间的流逝如白驹过隙,稍纵即逝,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折射了妻子一日复一日的痴情等待。此处与作品结尾处满头银发的妻子手捧信封坐在椅子上的等待形成首尾呼应之势。同时也借这种首尾呼应式的处理暗示等待的时长,与原题“半个世纪的等待”形成对照。从乌黑亮发到满头银发,光阴转瞬即逝,回首已过半个世纪之久,让观众于恍然间不由惊叹“啊,原来她已等了几十年之久!”,这漫长的岁月,苦苦的等待中,她有多少次翘首以盼就有多少次失望而归,有多少个日日夜夜就有多少次夜半梦醒。再配以舞蹈中的小提琴声,余韵悠长,似幽怨,似彷徨,似决然,犹如在细细地诉说着这个凄美哀伤、动人心弦的故事,带给人如诉如泣般的听觉感受。辅之以起伏较小的钢琴声,与提琴声相得益彰,交融一体,流畅而优雅,细腻而有力,直击人内心最柔软的地方,给人一种忧心、凄美之感。
编导在独舞与群舞的编排设计中以古典舞语汇为本,营造出生动的视觉动态形象,创造出鲜明的舞蹈意象。独舞一般是舞蹈演员自身表演技巧与表现能力的体现。技术技巧在作品中的运用和展现往往不是舞蹈的最终目的,它只是表情达意的手段,为作品服务。例如在“收到信件”时,妻子借助古典舞中的探海、仰身片腿等一些高难度动作、技术技巧来表达喜悦、激动的心情。另外,作品中不止一次出现群舞与独舞的同一造型画面定格,这种设计类似独舞“衍生体”的存在,以放大独舞演员主体的情思。这时候的群舞映衬着独舞,陪衬着它,烘托场景氛围,营造特定环境,起到类似合唱伴唱的作用。
二、“红纱”“红星”,别思妙构
编导以独特的视角、巧妙的艺术手法在作品中设置了一个精巧、特殊的片段,这里暂且称其为“红纱舞”。在这里,舞蹈使用的是插叙手法,借助一块轻薄飘逸的红纱,把观众带入女主人公的表演中,随其走进甜蜜的回忆世界。红纱像是一个逆转时光的“阀门”,披上红色头纱的妻子仿佛回到了丈夫在家的时光,面带笑容,心情愉悦,整个舞蹈洋溢着幸福与甜蜜,扭捏、羞涩的小女人姿态展现得淋漓尽致。而后,红纱被取下,时光的“阀门”就此关上,甜蜜的场景氛围也戛然而止,妻子仿佛只是经历了一场黄粱美梦,梦醒过来还是只剩冰冷孤寂的空气和落寞孤单的自己,前后两种反差氛围形成鲜明的对比,愈加凸显女主人公此刻的悲伤、孤独。笔者拙见,创作者在这里选用红纱或许另有深意。红纱无论是形状还是颜色而言,都与那个时代女子结婚时用的红盖头有莫大的相似性,暗喻女主人公回到了二人刚结婚时的场景、幸福相守的甜蜜时光。而为什么选用红纱而不是直接使用红盖头?实则是借纱的朦胧、虚幻感暗示这不过是妻子的回忆、幻象,而非真实的场景。
作品中还有一处“红星舞”也值得多加关注。在舞蹈后半部分,妻子拆开信件拿出一颗“红星”,见物如见人,其心中的喜悦和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女主人公手捧红星的连续快速动作和激动情绪反应都让观众深深地感受到了其心中对丈夫浓郁的思念之情。笔者拙见,这里的“红星”与舞剧《闪闪的红星》中的“红星”有异曲同工之处,二者都代表真挚而虔诚的革命信仰,代表了无数志士愿为之浴血奋战的革命事业。而不同点在于,舞剧《闪闪的红星》中的“红星”是妈妈的力量的“化身”,给予冬子精神引领以及坚强动力;舞蹈《雨花石的等待》里面的“红星”是丈夫寄给妻子寓意安好的信物,是一位男子寄给心上人以表心意的“定情”之物。
三、以“等”为线,以椅为“靠”
舞蹈《雨花石的等待》以“等”为线,讲述一个妻子对离家投身革命事业的丈夫的无悔、漫长的等待,主题明确,立意贯穿整场。而在许多与“等待”挂钩的题材中,编导们似乎都比较钟意于运用椅子、凳子等道具作为表现手段。笔者拙见,在这部作品中,一方面,编导运用椅子可能是想贴近、呼应舞蹈主题“等待”,演员或坐在椅子上等待,或站在椅子上远眺,时而眺望远方,时而陷入自我的回忆,时而……另一方面,椅子相比凳子而言,通常会有靠背、扶手,既可以作为一种身体上的力量支撑,也可以作为一种精神上的依靠象征,被赋予一定的象征意义。在舞蹈《雨花石的等待》中,运用的是一把带靠背的椅子,女主人公在漫长的等待中,做出的最多的动作莫过于形单影只地侧倚在靠背上,黯然神伤,思念远出的人儿何时才能归来。在中国传统观念中,丈夫是家庭的顶梁柱,是妻子的精神依靠,而作品中的丈夫离家未知归期,妻子只能独倚靠背思念离家的丈夫。在这里,椅子在某种意义上被赋予一种象征意义,象征着妻子独守在家时的一种“依靠”,而侧身一般是缺乏安全感的象征,愈加衬托出孤苦、寂寥的氛围,更显女主人公的凄清落寞之态,动人心弦。
四、巧改服装,如影如幻
在舞蹈《雨花石的等待》中,演员统一身着改良后的灰色渐变式旗袍。上身保持旗袍的裁剪样式,彰显女性曼妙的身姿曲线及温柔知性之态,下身盘扣处进行改良设计,极大程度上避免了对演员们动作的束缚。同时,改良后的白纱质地轻薄、柔软,更增演员动作的虚幻、飘逸之感。尤其是在演员们的碎步快走中,服装与动作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所谓的“幻影”。该作品中的旗袍设计除了更好地展现女性气质外,还有交代人物身份、故事背景等作用。
就旗袍本身而言,它是民国时期的国服,盛行于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融合了旗袍马甲与文明新装的特点,同时又结合了西式裙装的配伍形式,构成了既有西方流行的影子,不同于中国传统袍服,又具备鲜明中国特色与时代象征的新时尚,为中西服饰交融的典范。作为中国女性服装的代表,它以独到的设计与剪裁展现出了东方女性温柔、贤淑、优雅、美丽等气质,因此无论是在过去还是现在,都是颇受女性喜爱的服装之一。而在中国舞剧、舞蹈的编创中,编导们似乎也较为偏爱让女性演员穿上旗袍。例如舞剧《大红灯笼高高挂》中即有大段的旗袍舞,剧中的三位女主角分别着红、黄、绿三色的旗袍,被称为是开启了“旗袍芭蕾”的先河;著名舞蹈家刘岩曾用一身大红旗袍造型在独舞《胭脂扣》中演绎了一场半世纪前的悲情旧梦;舞剧《永不消逝的电波》中,身着旗袍的上海女人们在弄堂里起舞;以及大型民族舞剧《金陵十三钗》中,“金钗女”身着改良后的绚丽旗袍等等。
文艺创作必须站在人民的角度,以人民为中心,立足中国性、人民性、创新性,如此才能创作出大众喜闻乐见的优秀作品。舞蹈《雨花石的等待》,用中国古典舞来表现革命历史题材,于久等出路的古典舞而言无疑是开辟了创作、发展的新思路。从最后的高分、专业人士的认可、观众的好评来看,作品无疑是取得了成功的,证明了“古典舞+革命历史题材”这条道路是行得通的。一方面,作品借助古典舞语汇更好地抒发演员的情绪、情感,融情于技,融技于情,巧妙地隐藏技巧痕迹,完成表情达意;另一方面,作品围绕讲述中国故事、塑造中国形象、弘扬中国精神展开,其叙事性本质在一定程度上满足了中国观众“看戏”的心理需求,契合了中国观众的审美,艺术价值也得以进一步提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