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视与反思:神话题材国产动画电影的民族化景观
2021-11-14唐玲
唐玲
对于“神话”的定义或解释,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中谈及“昔者初民,见天地万物,变异不常,其诸现象,又出于人力所能以上,则自造众说以解释之,凡所解释,今谓之神话。”袁珂认为神话是原古先民通过原始思维探索自然和社会环境所讲述的故事,《搜神记》《柳毅传》《西游记》等以及民间流传的“牛郎织女”“白蛇传”“沉香救母”等故事都属于神话考察的范围。神话故事不仅带有浪漫主义想象和民族化色彩,而且神话人物有着“勇于牺牲,自强不息,舍己为人的博大坚韧的精神。这种精神表现在古神话传说里,的确是富于传统的民族风格的”。可见,植根于中国文化土壤的中国神话,本身就蕴含着浓厚的民族文化精神和民族色彩。从中国第一部动画长片《铁扇公主》开始到享誉国际的“中国学派”,神话题材伴随中国动画电影的发展,一直是其表现的主要题材,而民族化正是这些取材于传统神话故事动画电影的一大特质。
近年国产动画电影一个又一个的“现象级”,掀起了国内对“重建中国动画学派”的探讨。2015年《西游记之大圣归来》,以浓郁的民族风格、工业化的制作水准等扛起了“国漫复兴”的大旗;2016年从《庄子》《山海经》取材的《大鱼海棠》以民族化的影像风格,试图探讨宇宙人生和生死哲学;2019年《白蛇:缘起》(按照袁珂的界定,从广义范畴来说都属于神话题材内容)以成人向、“水墨色彩”“中国风”等而备受瞩目;《哪吒之魔童降世》更是以超50亿元票房和高口碑,树立起了国产动画电影“商业和艺术、民族和现代”的新标杆……因此,本文以近年“现象级”神话题材动画电影《西游记之大圣归来》(2015)、《大鱼海棠》(2016)、《白蛇:缘起》(2019)、《哪吒之魔童降世》(2019)、《姜子牙》(2020)等为分析文本,力图探讨近年神话题材国产动画电影的民族化景观构建,探寻其隐含的影像创作和文化实质,为神话题材国产动画电影的东方美学构建和民族化发展提供借鉴。
民族符号的视觉图景与东方美学的文化想象
中国古典美学体系不仅蕴含着中华民族的审美观照和审美表达,而且体现着独具东方特色的审美观。近年中国神话题材动画电影,一方面借中国古典美学、中国传统文化等一些范畴和精神,如“意境”、中国儒释道文化等融入影像叙事,彰显动画电影民族美学特色;另一方面,创作者对“东方美学”和“民族风”的有意表达,又使得他们从中华传统和民族文化中汲取了形式感强、辨识度高的民族符号,借大众对高认知民族符号的文化想象增强“国风”意味,由此形成近年神话题材动画电影的民族化景观。
中国古典“意境”美学构建电影空间背景。意境说的思想源头可以追溯到老子的“道”和庄子的“象罔”,它是“有”和“无”,“虚”和“实”的统一。宗白华对意境的解释写道,“艺术家以心灵映射万象,代山川而立言,他所表现的是主观的生命情调与客观的自然景象交融互渗,成就一个鸢飞鱼跃,活泼玲珑,渊然而深的灵境;这灵境就是构成艺术之所以为艺术的‘意境’”,即“‘情’和‘景’(意象)的结晶品”。意境在中国古代绘画中最为典型,而动画电影与中国绘画的相似之处在于,动画电影的空间场景等是通过数字技术或图纸等“画”出来的。这就使得动画电影往往借鉴中国绘画对空间意境的营造方式,并以数字化技术展现颇具东方意境与民族化色彩的影像。
神话宇宙里的东方意境空间营造,最直接地体现在神话世界的自然景观构建里,尤其是以中国山水自然为背景的空间里。导演对神话的影像风格塑造“意在笔先”,会“追求中国风的审美意境”“有东方韵味和意境的视觉画面”、表现“敦煌壁画一样的风格”。因而他们有意识地借助了中国古典美学的表意系统,赋予影像以中国古典的审美观照,创造出具有浓厚“中国风”色彩的景观。这些自然景观所构造的影像画面,有着中国山水画的典型特征,从近年神话题材动画电影的民族“画风”可见,或“峰岫峣嶷,云林森渺”,或山水树石、薄雾缭绕,或林居烟岚、涧流溪壑,或渔樵江渚、峰峦叠嶂,或秋色旷远、平野辽阔……而这种自然的描绘有中国绘画空间的虚与实、留白的韵味与想象,从有限的空间图景里延伸出无限的“景外之景”“韵外之致”。它们或是表达镜头空间独立世外的缥缈隐逸,或是彰显与自然浑然一体和“天人合一”,或是表达人生天地间的“可游可居”……无论影像创作者是否有意表达这种“象外之象”,对中国观众而言是能基于审美的“先在结构”,引发对“景外之景”的空间塑造。
如《白蛇:缘起》中对永州自然山水地貌的描绘,将中国画般的水墨青山、江流渔樵铺展开来,江上山间薄雾缭绕,自然景色气韵生动,人物仿佛与天地自然融为一体,摆脱了人世的羁索,获得瞬间心灵解放。而这也正是此时主人公的内心心绪,情与景交相辉映融为一体;而《西游记之大圣归来》师父遇到江流儿时,远处高山壁仞间,雾光隐隐,灵气氤氲,山脚草树丰茂,溪涧潺湲,在静谧的空间里伴随着水鸟惊掠而过,动静之中描摹了一个草木苍翠、云山邈远又隔绝于世外的山水空间……自然景观作为空间背景提供了影像一个“中国式”的景观空间,而这也是近年神话题材动画电影中自然景观的呈现方式。
东方文化符号彰显民族化视觉图景。民族符号是民族文化的凝结,它集中反映了一个国家或民族在民族精神、民族文化、民族情感等方面的特质。这些民族符号不仅展现了神话题材动画电影颇具东方色彩的民族视觉图景,而且在符号叙事中也构建了关于中华民族的哲学观、伦理观、价值观、审美观。首先,以东方神话人物展现民族传统和民族想象。神话人物作为民族象征或代表,自古就有着传统。早在远古时期,氏族部落就以凤鸟龙蛇作为图腾符号,并以其象征权力和身份,而当下“孙悟空”等神话人物,也成为中国电影跨文化传播中颇具代表性、标识性的民族符号。近年神话题材动画电影,不仅孙悟空、姜子牙、哪吒、白蛇、凤凰等家喻户晓的神话人物成了主角,而且在细节人物设置上,通过对古老民族颇具标识性的神话符号如饕餮、鲲鹏、玄鸟(凤凰)等的设置,试图唤起人们对于民族历史传统和文化的深层想象。此外,人物的造型设计也遵循了中华民族文化传统和民族审美,多从中华传统壁画、图腾、文字描述、戏曲等中取材或取意,以此来彰显民族传统和民族特色。
其次,以中国古典建筑美学表现民族空间景观。一是在东方建筑独有的形式特色上,它们以木质结构、平面纵深的空间、对称格局为特色,在“重轩镂槛”与“雕梁画栋”、亭台水榭与楼堂轩阁之间形成了中国古典建筑艺术的独特审美;二是在内在精神上,中国古典建筑所具有的“天人合一”“可游可居”与自然一体等思想,也赋予了影像画面以东方想象。近年神话题材动画电影大多以中国古代宫廷建筑、中国地域特色民居的展现为主。世俗与超尘之间的“入世”与“出世”,庄严巍峨与高大“象天”之间的礼仪与秩序,渗透在这些动画电影的叙事中。它们或隐透着东方等级礼仪秩序与神圣森严,如李靖府的“官衙”建筑、《姜子牙》中“静虚宫”;或传递着人物居所的隐逸世外超尘之感,如《白蛇:缘起》中悬崖山间民居;或以地域性特色建筑作为民族符号,彰显东方神秘色彩,如“吊脚楼”“土楼”等。
以民族色彩美学构建视觉“国风”特色。众所周知,“红”是中国传统色。此外,源于中国传统的绘画美学观以青、黄、赤、白、黑五色为正色,五色又与五行联系,色彩之中蕴藏着中华传统独有的美学观和哲学观。无论是黑白之间传递的“均衡融合”“天人合一”的哲学意涵,还是中国山水绘画美学中的“雾中青绿”等传统,中国传统色彩美学被移植到动画影像中,亦成为了彰显动画民族色彩的视觉景观符号。《白蛇:缘起》以3D技术美学打造了中国传统山水的水墨画风,《西游记之大圣归来》自然山水以青绿(墨)色为基调……
中国传统文化表达民族价值精神。一方面,中国传统文化在历史长河中形成了以儒家为主体,儒释道三足鼎立又互融互补、共同发展的基本格局。基于儒家思想家庭本位和个人价值本位思想,以及中国文化“刚健有为”“和与中”“崇德利用”“天人协调”的基本精神,从传统神话故事取材的动画电影自然在关系建构、个人价值取向、主题思想等方面,蕴含浓厚的传统文化观念。从2015年的《西游记之大圣归来》到2020年的《姜子牙》,正义、抗争、仁义、信仰等传统文化价值成为大多动画影片表达的核心主题。人物身上勇于牺牲、舍己为人、天下大义等民族精神品质,以看似对中华传统礼仪、传统秩序的解构与违背,深层实现着对传统文化与精神的回归与现代式转化。
另一方面,中国古典美学体系的发端也是哲学体系的发端,其核心范畴和命题都源于老子、庄子哲学。神话题材动画电影的东方美学,往往从中国古典美学的表意系统出发,因而民族化影像的建构自然渗透着中国式的哲学况味和玄理哲思。并且,中国神话题材常表现“修仙”“成佛”“悟道”等内容,这些观念又常和中国儒、道、佛家哲学思想相融,并且中国神话故事人物本就带有或道家或儒家或佛家的设定等,或是儒释道的综合体。因而他们在探寻自由信仰、生命成长、价值认同的冒险之旅中体现的价值观是富有中国哲学况味的。
此外,中国传统文化中的民族戏曲、民族器乐、五行八卦、阴阳学说、传统祭祀与节气等的呈现,亦增添了动画的传统文化色彩。他们从传统文化中取材又尽力遵循着传统,如“力求做到片中所有的建筑、服饰、花纹、台词、表演方式,包括像玄鸟腾蛇、巨灵神这样一闪而过的角色都有出处”。
神话英雄的身份范式与“自我”回归
传统英雄神话的讲述往往带有史诗般的鸿篇巨制或者恢宏浪漫的色彩,英雄的冒险历程就是一部神话叙述史,其“标准道路是成长仪式准则的放大,即启程——启蒙——归来”。这种英雄的历险之旅也是好莱坞类型电影的标准范式。近年来神话题材国产动画电影对神话英雄的故事叙述,也大致遵循着英雄的成长逻辑。
但不同的是,以往中国传统动画电影对神话的叙述,是按照神话既定发展脉络“向前”叙述的,是对神话故事的影像再现。而近年神话题材国产动画电影,则表现为一种“向后”重构的逻辑:一是叙事上以人物“前传”的方式,叙述神话人物之前的“凡人”故事,如《白蛇:缘起》等;二是神话英雄(多“凡人化”或失意的主体)遭遇信仰/认同“断裂”,需找到“自我”才得以“归来”,回归既定神话英雄身份。失意“英雄”的成长冒险之旅即是“英雄”试图建构主体“自我”之旅,他们附带着普通人的不完美,或探寻自我,或寻找人生意义,或追求自我价值,实现最终“我”的身份回归,讲述着关于自我认同、生命成长、价值信仰等的故事。
失意或凡人英雄成英雄审美新范式。从《西游记之大圣归来》(2015)、《白蛇:缘起》(2019),到《哪吒之魔童降世》(2019)、《姜子牙》(2020)等,传统神话英雄人物在当代叙述中都走下了“崇高”。神话英雄/主角们不再以传统认知中的英雄形象出现,他们失去了权力话语和神圣,处于不被认可的“失语”或失意境况。大圣成了否认自己的“颓废青年”,白蛇以失忆的方式化身懵懂、不谙世事的单纯姑娘,许宣一反木讷、耿直保守的传统形象成为主动大胆的潇洒青年;哪吒则以当代“熊孩子”形象设置颠覆传统,姜子牙成了被封神力、北海思过的“中年大叔”……并且,“英雄”形象又融合了当下时代的青年个体特征。因而失去“崇高”话语的个体,不仅以“不完美”在审美心理上拉近了与观众的距离,而且也以现代式人物个性,增强了观众的代入感和共鸣,从而实现观影心理的共情。
英雄主体的自我建构与主题的“寻找”自我。在拉康的“主体结构论”中,主体的真正形成有待于“二次同化”,幼儿只有进入“象征界”才成为真正的主体,才能由自然人变成社会人。而这个同化的过程需要经过“俄狄浦斯情结”来完成,个体最后才能获得名称与位置,进入“象征界”真正建构起主体。近年神话题材国产动画电影对神话英雄的叙述,就是英雄在不断探寻自我、试图建构主体的过程。在英雄冒险之旅中,关于“寻找”和“我是谁”的命题一直伴随人物始终。并且民族神话的叙事与个体内心成长融为一体,围绕主体“我是谁”的身份问询,以英雄的历险成长、个体内心的自我救赎与转化,试图建构主体以获得神话英雄的回归。
大圣由江流儿告诉其孙悟空的身份,并以江流儿的死亡来唤得大圣归来;《大鱼海棠》试图探寻关于“我们是谁,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的主体存在;《白蛇:缘起》以白蛇失忆的方式,寻找“我是谁”;《哪吒之魔童降世》由本一体的魔珠、灵珠混淆“我”之存在,哪吒和敖丙的“双雄”镜像设置,最后也是由哪吒自己醒悟“我命由我不由天”,而得以回归“自我”;《姜子牙》则以“信仰”崩塌的方式抗衡“师尊”,在寻找“信仰”中试图构建主体的自我认同……人物在历经劫难之后,探寻到了关于价值、生命、爱情、信仰等的真谛,寻找到了“自我”、获得认同,最终试图完成主体的建构。但这种英雄建构的方式不一定真正进入到了拉康的“象征界”,这也是近年神话题材动画电影建构主体常采用的方式,他们多是通过“醒悟”以寻找到“自我”,促使英雄得以“回归”。
英雄的当代叙述与现实主义重构。传统文化的当代转化是近年神话题材动画电影民族文化表达上的典型特征。除却基于传统神话英雄所具备的民族精神和民族气质之外,赋予个体神话英雄以当代性和现实主义,叙说当代大众所认同的神话英雄,成了这些神话题材动画电影英雄的典型塑造方式。首先,人物形象塑造上的当代互联网青年特性。伴随中国互联网成长的一代青年作为当前中国电影的观影主体,有着草根性、娱乐性、游戏性等个性特征。传统神话英雄的塑造,在当代不仅走下了“崇高”,而且在人物形象上还结合了当代青年的个性色彩。大圣的颓废、桀骜、孤傲、死要面子又正义、善良,哪吒的酷拽、自嘲、高冷、反抗秩序和游戏心理……
其次,审美的现实主义重构。神话英雄个体自我的内心成长叙述常与社会现实互文,表现出对当前社会现实的观照,诸如时代下个体成长的自我认同、家庭教育的成长社会议题等。他们以审美的现实主义方式,获得了当代观众的强烈情感认同和现实共鸣。
商业化的类型策略与民族情感的共同体美学
神话题材动画电影的民族化景观,亦体现在对以中华传统文化为血脉基因的民族情感表达上。这种民族情感的表达,一方面在市场的商业逻辑中以类型元素和类型融合的方式,从大众美学上实现“观众消费需求的标准化提供和对观众精神欲望的预期性满足”;另一方面,它植根人类深层意识的心理建构,从血缘、地缘和文化等民族共同体出发,满足观众观影心理机制和个体深层心理意识,以民族认同等方式实现着观众对民族情感的共鸣。
类型融合或喜剧化的改编新趋势。类型电影以工业化的生产体系和对大众的审美心理满足与抚慰,成为商业电影的主要范式。近年喜剧转向或融合喜剧类型元素,成为神话题材动画电影当代改编新态势。它们以喜剧精神或解构崇高或汲取当下互联网时代消费主义、流行文化等特征与观众共情,或在喜剧的畅意嬉笑和情感宣泄中审视现代个体价值等。2019年《哪吒之魔童降世》以50.29亿元的票房位居中国电影史上票房第二,喜剧类型以及在嬉笑中解构崇高、与当下互文,是这部动画电影类型上典型特征。此外《西游记之大圣归来》《白蛇:缘起》等,也分别不同程度地在剧情基础上糅合了喜剧元素。多元类型元素融合或类型开拓,不仅是近年国产电影类型发展的态势,动作、喜剧、爱情、冒险等类型元素与动画结合,也是近年神话题材动画电影创造性改编的趋势。
民族共同体美学的情感认同与共鸣。“共同体”的概念最早是由斐迪南·滕尼斯在《共同体与社会》中提出的,他认为共同体的类型是建立在自然的基础之上的群体(家庭、宗族)里实现的。他把血缘共同体、地缘共同体、精神共同体作为了共同体的基本形式。除滕尼斯之外,安德森对民族共同体进行了探讨。他把民族、民族属性与民族主义视为一种“特殊的文化的人造物”,认为民族“是一种想象的政治共同体”,是一种与历史文化变迁有关,植根于人类深层意识的心理的建构。基于东方民族共同的文化传统和情感记忆,近年神话题材动画电影的民族情感表达,就是以共同体美学调动了观众深层心理需求,实现观众对民族情感的共鸣。
民族内部有着自身的统一和团结,族群有着自我的民族认同体系。在“共同体”之下,观众因文化、地缘、血缘、信仰享有当下或历史的共同记忆、情感和习惯等。而“共同体美学”的主核就是“电影通过讲述中国故事和饱满人物,传达伦理温情、人性良善与东方审美、文化传承”。近年神话题材动画电影不断出现“现象级”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出于对这种共同体美学的建构。一方面,中国古代神话里潜藏着中国文化的历史底蕴,书写着中华民族的精神文化自信和民族自信;另一方面,神话题材动画电影的创作也有意识地以“国风”“民族风”等作为标识,在共同体美学之下,关于家国、民族情感的英勇忠义、生命哲学、信仰情爱等以现代化的方式转化,在当下与观众产生强烈共鸣与共情。
因而,无论是中国古典美学所体现的东方审美,还是中华传统所彰显的民族文化精神等,这种共同体美学不仅能唤起大众基于共同记忆、共同情感之下的深切认同,更深层次在于它穿透地缘、血脉、精神,对潜藏集体深层意识心理之下的民族情感构建。正如被构想出来的民族是能够驱使人们甘愿为其“去屠杀或从容赴死”,这也是一些表现民族大义和家国意识的电影,往往能激发强烈的民族意识和民族热情的重要原因。因而神话题材动画电影的民族化,也正是以这种共同体美学实现了对观众深层文化心理的满足。
“民族化”景观再思考
为什么“民族化”成为近年神话题材动画电影当代改编的典型景观?“国风的东西才会让观众疯狂”。商业化市场逻辑下,“中国风”“民族色彩”“东方美学”等成为导演的有意识追求。民族化景观的被制造性观众不仅心知肚明,而且民族化景观也成为观众走进影院的助推器。“当下国产动画流行的‘中国风’,体现了这一代动画人和整个社会自我文化意识的觉醒,但具体的样式更多的是市场的选择,是由资本、受众、公司几方达成的默契。”此外,在这种民族化景观之下,更深层次的应是主流意识形态对国家、民族的文化形塑与推崇,以及当下大众审美心理需求的结果。
国家、民族的文化形塑和形象的深层建构。“新时代中国电影的‘再民族化’和新中国其他历史时期的民族化策略相比,还有一个重大的不同,就是它和国家的文化战略紧密集合”。党的十八大以来,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一带一路”倡议等,相继从国家战略的角度对文化领域弘扬民族精神、凝聚中国力量、讲好中国故事、传递中国形象等作出指引。习近平总书记指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是中华民族的精神命脉”。因而在国家形塑下,对内,社会形成了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和民族精神深切认同的文化氛围;对外,传播中国文化、中华精神、“讲好中国故事”,已成为当前国家相关文化战略内容。“中国电影的民族化不仅包括了民族性原有的内涵——中国电影的民族特质、民族风格乃至民族精神等,还有一种将民族的特定内容予以传播和延伸的意义”即承担着传播中华文化、传递民族国家形象的功能。因而动画电影亦不例外,当前民族化景观也正是在这种内外环境下孕育而生。
“共同体”之下的民族认同心理。基于中华的文化传统和血脉基因,“集体”的概念在中国从古至今一直被强调和接受。民族就是一个大集体,基于民族共同的情感记忆、文化、精神等,个体对民族的接受和认同,也是潜藏在骨子里的传统。神话题材动画电影的民族化,正是基于这样的民族审美心理,通过对“民族化”景观的塑造让观众对屏幕个体情感认同的同时,实现其民族审美心理的“唤询”。随着当前综合国力的不断增强以及在国际中大国形象的展现,国人对国家的认同心理和爱国情绪也空前高涨。因而,神话题材动画电影的“民族色彩”也好,“国风”也好,唤醒的是基于“共同体”之下的大众对民族与自我的深层认同心理。
中国动画电影的大众审美期待。中国动画电影诞生之初就具有浓厚的民族化色彩且曾以“中国动画学派”享誉国际。尤其在好莱坞动画占据以往市场的情况下,近年“现象级”神话题材动画电影,让大众看到“重建中国动画学派”的期望。民族性强调的是有别于他国的独特个性,在这种电影市场环境下,大众对中国动画电影的民族化——彰显民族个性、表达民族文化、体现民族精神等就具有强烈的审美期待。如《哪吒之魔童降世》参加了奥斯卡角逐,在某种程度上也体现了国家层面的这种“厚望”。
结语
近年神话题材动画电影以神话传说故事为大IP,以民族符号元素或民族风格影像为标签,凭借着电影化的工业制作水准和全龄向或成人向的中国故事表达,不约而同地在神话英雄史诗叙述、民族化影像表达、类型开拓和共同体美学上,建构起一套当代式神话改编逻辑体系,呈现出神话题材国产动画电影独特的民族化景观。他们从中国传统文化和中国古典美学里架构起动画电影“民族化”,但一些“民族化”表达只是从东方美学中汲取形式感强的符号,沦为景观化的民族符号呈现,或是有不少明显模仿痕迹,如“三维造型像美国,二维画风像日本”。
中国动画电影的民族化或东方电影美学,“不是东方美学理论在电影领域的翻版”。如何更好寻找到传统文化、传统艺术精神、中国美学理论等与中国动画电影融合实践之道,架构起新时期中国动画电影的东方美学,更需后继者们的不断探索与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