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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情》:网络时代现实主义创作的新探寻

2021-11-14冯岭

剧影月报 2021年6期
关键词:山海底层现实主义

■冯岭

(作者系江汉大学武汉语言文化研究中心教授)

近年来,农村题材不仅仅是勾勒出当代民风民情的生活画卷,而是有了新的创作走向,扶贫剧的出现,它是对当下利民政策的回应,却没有对政策进行简单图解,而是深入现实,反思历史,表现社会的变迁和发展,比如《枫叶红了》《山海情》《花繁叶茂》等作品风姿各异,散发出泥土的芳香,激荡着新的时代风潮,其中电视剧《山海情》书写底层、贴合现实,对现实里贫瘠空间的搭建,没有愤慨和怒气,没有忧时伤世,而是始终有一种诗意的力量在向上托举,其故事、情节、人物和语言都浸浴在沉郁而又昂扬的情绪中,从而使个体精神探寻世界的渴望转变为对普遍意义上农民挣脱贫困探求世界的勘察。但尤为独特的是,在新的历史语境和时代诉求中,作品仍然坚持现实主义传统,又别具味道,很好地折射出现实主义创作的新变化及内在理路。“现实主义归根结底是一套关涉世界、人生、价值的有生命力的观念体系,它使人理性、自觉且富有人道精神,它为自由、民主、平等、解放的目标积极有机地改造世界、介入世界。”如今,网络时代电视剧在市场大力裹挟下,其现实主义传统的存在空间一步步被压缩,在如此窘迫的情境下,《山海情》运用现实主义创作方法纵向深入时又愈益走向多样化,从内容意蕴、人物设计、到艺术手法方面都有了多方面的拓展,为作品里的传统现实主义注入新的内容和精神意蕴。

一、开掘题材多层面的思想意义

对于作品蕴含的多重精神意义的传达,是电视剧创作价值所在。而追求现实主义精神的电视剧作品更是从现实出发,真诚表达情感,挖掘生命价值,传达生活意义,使观众获得审美上的愉悦和满足。《山海情》在宏阔的历史框架下书写了中国宁夏20 多年来吊庄移民造福一方,荒滩深山改造成绿水青山等一系列的社会变迁历史。电视剧里直面了改革开放进程的艰难和复杂,展示了青年人的成长与奋斗,描摹了乡村众多世俗的生活图景,地方官员施政的勤与怠状况,知识分子的远见卓识,人情的冷暖与亲疏,折射了中国农民20 年来脱贫奔小康的努力与梦想,电视剧全景式史诗性地反映社会,具有传统现实主义的关怀意识和文化态度。

(一)关注底层人的生存困境

以底层人民的生活为支点,表现宁夏贫困地区在特定历史阶段的社会变革中与艰苦生活对峙、搏斗的图景,《山海情》的开头,是处于急剧转型期的1991 年,剧中对人物、事件、环境进行了真实描写,当时的涌泉村,穷得三兄弟共穿一条裤子,有姑娘的家里“为了一头驴就能许人”,女主人公水花的父亲就想通过买卖婚姻改善自家生活,国家扶贫捐赠的珍珠鸡都快被村民吃光了,贫瘠的土地,苦难的生活,痛苦的人生,底层人生活中的酸甜苦辣,

如此艰难沉重的现实图景,和创作者的真情实感一起倾注于银屏之中。剧中对底层社会和农民生活处境的真实写照,写出了底层民众最为真实的自我诉求,为后面改天换地由穷变富做了很好的映衬和对比,用视觉图像记录山乡发展,探寻者和改革者们的施策引起的社会转变也有了非同一般的意义,直接地激发人们对社会和人生的思考。

剧中还直面现实、反映现状,对社会问题的直接进入和无情揭露,展现其尖锐的现实批判力,少数官员的形式主义、农民的文化劣根性、青少年失学、农民欠薪、工程烂尾。该剧对不合理社会现象有揭露有讽刺,力图回答广大人民所迫切关心的一些社会性问题,表现出现实主义作品的思想力度与情感深度。

因为贫困,不安于农村现状的得宝、麦苗、尕娃和水旺一心想到外面打拼,艰难、苦涩而迷惘,几个年轻人想到外面讨生活的几次出走和逃离,打开了走向新世界的大门,青年想“走出去”,改变生存方式,电视剧为青年搭建各种人生的出路,自豪地表现他们敢打敢拼的理想与激情,将内在精神与外面世界融为一体,以写实的方式把握一个时代的现实状况与倾向。

当然,作品反映的生活应当比实际生活更具有典型性和理想性,最后几个年轻人通过奋斗都成为某种意义上的成功者。逆袭的实现,这是一个大欢喜结局,是很理想又不完全脱离现实的情节设计,是对底层处境加以改善美好的梦想。

(二)矛盾冲突与温情内核构建

在急剧变化的年代,个人命运的起伏跌宕,关涉社会冲突、利益矛盾,其错综复杂往往超出人们的想象,真实地、生动地表现人们在当前时代风潮中的艰难困苦,特别是心灵的历程,加强了戏剧冲突,主要人物有时不由自主地处于风头浪尖上,激荡和交织着丰富、复杂、深沉而又热烈的情感、思想和矛盾,尖锐的矛盾因为各种力量的角力而最终迎刃而解。《山海情》就是这样,它将目光转向时代经历巨变家乡继续发展之处,农民的日常生活有时更具戏剧性,分别围绕村委会议事、蘑菇种植、整村搬迁等事件展开,按照生活的本来面貌、自然形态,如实地把它再现出来。敢于正视我们当前的现实生活的种种矛盾与碰撞,剧中吊庄刚开始,涌泉村的七家人就从新生活地区跑回家了,影响到其他村民的态度,在村委会上共同反对吊庄,矛盾一度白热化,这些矛盾后来由于领导的精准施策,知识分子的责任担当,最重要的是这些乡民之间惺惺相惜、相互取暖而得以解决。电视剧的最后部分,整村迁移提到日程上时,许多年高德劭的老人不离故土激烈反对,现场一度陷入混乱。最后是以“人有两头根”的思想解决老人的死结,力图从历史的高度把握现实,思考和追寻文化传统、民族的文化心理。

以上矛盾冲突给以马得福为代表的底层工作者带来很大的压力,但幸得父亲的聪明帮助,有老支书鼎力支持和发声,有上级的理解和指导,还有部分乡亲的行动支援,共渡了难关,作品深入地体察了农民群体和世间百态,在展现农村经济发展的历史过程中书写了美好人性与温暖人情,也发掘出在艰难困苦中底层人的生命韧性与人格尊严,在生活的矛盾,文化的撕扯之间,延伸出的是民间无尽的温情和质朴。梁晓声认为,“民间原本是比别的社会层面更多温暖的一大部分人间”。创作者呈现的是纷纷扰扰的尘世,但多数人都是通情达理的,包括水花、水花的丈夫、白校长、大有叔等,无不在要紧时刻使人感到暖意,无不坦诚助人、重情重义。这也传达出作者对底层生活的善意,构建了温情内核。电视剧里虽然更多是表述底层的无奈,但是他们的作品在严肃的背景下,对于劳动者身上的纯真、善良、质朴等也加以肯定,自然而然地散发出人性纯善的光芒,令人感怀。

《山海情》的探索是多向度、多层面的,一方面改革中社会关系的复杂变化,历史地、真实地反映历史发展中的现实,艺术地揭示了现实生活中的种种令人深省的问题,另方面又以现实情怀的温暖方式展现在世俗的日常生活图景中。权力、利益甚至生命,都在与乡村核心价值的对比中失去了重量,在描写社会灰暗面的同时,也书写着底层人间温情,人情人性之美,为传统农村题材作品涂抹上了多样的精神底色。

二、以平视的眼光去书写人物

现实主义作品中的典型形象是具有社会的历史内容的,《山海情》把众多人物相互连缀,将他们的人生与最真实的世界接轨,构成了一张经过系统性整合的人物和故事网。它们广泛地采取了与生活平视的角度刻画人物,没有英模身上强烈的英雄情结,而是充满人间的烟火气和世俗感,以感同身受的个体化叙事、民间立场、平民色彩为特征,结合着人性的内容、生命的内容来展现,具有生活实感。

《山海情》在马得福性格的塑造上将正气、烟火气和人性融于一体,准确抓住人物的特征,逼真地再现人物的精神风貌的方法,没有停留于对于人的现实关系的表层性与外部性的描写上。马得福是基层工作人员,农校毕业后进入社会,刚开始接的是吊庄移民这个吃力不讨好的工作,左右为难、痛心、希望、升迁等多种生活体验和命运际遇构成了作品的一条线索,他时刻承受着纠纷、冷漠、动荡、迷茫的压力,种种细微心态融入了创作者的人生态度和哲理思考,从日常行为出发描摹、塑造人物,具有相当沉重、严峻的历史概括性与典型性。马得福面临是生活变化带来的乡亲的不理解、不支持甚至是谩骂和诅咒,工作的责任和日常生活的重担压在了他们身上。但他能坦然面对现实生活。他耐心解读政策,热心帮助身边的乡亲;他顶着压力推进蘑菇产业发展,也希望自家兄弟能给自己以支持,后来还让弟弟垫资支持自己的政府工作,马得福不是高大上的完美英雄,而只是一个有时会不得不被现实牵累但仍然继续前行的世俗凡人。在面对他人对自己伤害,工作推行受阻的时候,他只能在喝酒等纵欲行为中宣泄自己,痛苦、焦虑、迷茫、犹疑、压抑,从精神伤痛中发现人存在的价值。剧中的马得福形象既有改革发展的印记,又有世俗的烟火气,可以说是新时代语境下基层干部的想象性理解。电视剧对马得福这样的新人物进行了肯定,在时代与未来、人民与生活之间赋予了道德化的信仰色彩,也不回避他消极方面的想法和做法,这样的描写让人印象深刻。观众能在作品中找到自己的影子,产生极大的视觉回忆与情感共鸣。

马得福的父亲马喊水作为中年农民的代表,其个性鲜明、突出。剧情浓缩了马喊水这个中年人群体日常生活中面临的众多问题:需要帮助的儿子、重病的妹妹、素质低下的乡民……

塑造了他这样一个有头脑有办法、狡黠但真实的中年人形象。面对社会多重压力艰难前行又有很强生存能力的人物,不再是单纯的符号化形象,坚毅与厚实,尽管他们的生存智慧不免包含着功利性,但底层民众的温情、善良与体恤互助,正是民族稳步前行的根基。虽没有进一步反思自身持有的行为准则和价值观念的合理性,却更具饱满的人性特征。

电视剧展示出人物形态各异的行为反应,对人物精神正面价值有挖掘和把握,对人性也进行了深入的探索和追求,没有任何人性是单纯脱离社会的。马喊水马得福父子身上体现了不同代际赋予的家国情怀,从他们身上确实能看出社会变革所带来的人的变化,同时也可以从民众的心态中透视出社会变革的真正根源。

三、恰切的表述方式

运用更为恰切的表述方式和审美范式,重新建构现实主义美学精神,是当今扶贫题材创作的切实路径。《山海情》以现实主义为基,用多种艺术手法来丰育自身,让其作品具有与众不同的特点,以此逐渐建构作品所需要的现实主义。

一是采用类似章回小说形式,分成五章:“第一章吊庄1991 年”“第二章移民1996 年”“第三章双孢菇1998 年”“第四章梦的翅膀2001 年”“第五章迁村2004 年”,最后是“尾声2016 年”,选取具有时代意义的节点,以民间艺术形式反映扶贫,可清晰地触摸当代中国艰难的历史衍变以及它的未来前景。作为创作的历史背景,历史时间段内,当地所发生的重大事件均有涉及。随着中国社会转型,逐步把视角从西部延伸至东部,徘徊至新旧交接的地带,体现出作品浓厚的民族风格和地域文化色彩。

二是独特的视觉空间构建。一些扶贫剧呈现出鲜明的地域特征、空间符号及其表征体系,这些空间符号具有显著的差异性、时代性和区域性。《山海情》简洁到疏离于“诗意”的叙事,博大、深邃与神秘,足以把西海固文化与精神带向深入与升华身边和心里的那一片净土:天和地相接的辽阔大地,山峦起伏的壮美,柔韧的绿草,跟暖黄的日光互相照应,大西北无比壮阔的山峦作为作品中的重要象征体出现,并非鲜明单一的生活图画,而成为一种有着丰富意味的视觉符号,它与人物的心灵形成一种双相同构的动态结构,自然与人,人与现实朴素和谐地融合在一起。在这里,地理空间和最美的丽日等等外部自然景观都达到了与人物心理意识的密切契合。

“黑格尔认为,每种艺术作品都属于它的时代和它的民族,依存于特殊的环境和特殊的历史。”《山海情》有意识地选择具体可视的自然和地理环境空间——涌泉村起伏弯曲的山峦、曾经风沙漫天的干沙滩变成金沙滩。既反映人生苦难,挖掘生命之坚韧顽强,又渲染出作品整体悲凉雄壮的气氛。作品里壮阔苍劲的审美意趣深受地理环境交融的影响,剧中人物在其中穿行,以懵懂期待的心境来感受、理解和反映那也许并不和谐平静的生活,人物内在情感的表现和外在自然环境的渲染契合在一起,达到情景交融,意象合一的艺术效果。

三是现实主义创作中的细节表达,往往把握生活中的瞬间,捕捉人物感情变化过程、心理活动,并用具象的表述将其呈现在观众面前,让作品具有深远意义和韵味。张书记为民拼命工作,劳累过度,上车就睡着了。白老师为学生年少失学心急如焚,喝酒时摔坏了自己心爱的手风琴,马得福顶着压力在现场会说出卖菇难的实情,水花在狂风中带着家人奔赴新开发区,感性的具体的细节描写锐变为一种传达意念的框架,也极具审美张力,显示细节的超越性意义,在汲取现实主义质素的基础上通过艺术的转化提升了作品的表意能力。

结语

在现代化建设加速的网络时代,扶贫剧《山海情》能深入底层个体的内心世界来表现他们的挣扎与纠结,能揭示隐藏其中的文化信息及其背后繁复的现实、时代和社会机制,使现实主义在当代中国具有了冲破历史限制,融纳现代艺术素质的可能性,“历史感不是向后退,而是在前行中不断回望,寻找现实境况的内在历史逻辑和外在历史动因,只有把当下作为历史发展链条和谱系中的一个节点和因素,才能够真正把握和掌控当下。”

《山海情》从隐微中窥真义,深度表现当代社会生活。没有标语式的宣传,没有现实平面化、精神空洞化的乱象,呈现出一种全新的文化特质。它是对现实主义创作方法在新时代发展路径上做出的新的思考和回应,这是该剧创作的重要价值和意义所在,同时也为传统现实主义艺术提供了新的发展路数和可能性。

注释:

[1]夏烈、段廷军:《网络文学“无边的现实主义”论——场域视野下的网络文学现实题材创作20 年》,《中国文学批评》,2020年年第3 期,第137 页。

[2]转引自江腊生、龚玲芬:《世俗情怀与当下现实主义的创作转向——以梁晓声长篇小说〈人世间〉为例》,《福建论坛》(人文社会科学版),2020 年第11 期,第118 页。

[3]李晶:《陕西作家群与当代中国现实主义文学》,《艺术评论》,2021 年第1 期,第129 页。

[4]杨丹丹:《“深度现实主义”与现代中国的精神鬼火——王威廉文学观的一个维度》,《韩山师范学院学报》,2020 年第4期,第22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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