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底色—小城视域下的“江湖”书写
——以贾樟柯电影为例
2021-11-12梁晶栋
□ 梁晶栋
从《小武》到《江湖儿女》,贾樟柯的电影背景基本都以故乡山西展开,从初期的“故乡三部曲”中山西小城之中人的迷茫困惑,到后期《三峡好人》《江湖儿女》跨越山河的追寻与回返都是围绕城镇展开叙事,从而形成了在“小城江湖”背景下情与义的书写。为大时代下的小人物写传似乎成为贾樟柯电影的恒定主题,无论是小武、斌斌、任逍遥还是巧巧,在时代的洪流之中,每个人身处无奈与困惑,这看似是小城镇青年的迷茫,更是中国底色下大多数人的迷茫。
时代变迁下的江湖意象——变迁与恒定的交替
贾樟柯电影,叙事并不是他的创作目的。在较长的时间跨度中,个体生活遭遇的变化自然离不开时代背景下城市的变迁。“故乡三部曲”中的《小武》,人物塑造非常直接,小城中的“问题青年”,在他的生活中并没有天翻地覆的转折,也没有离奇曲折的情节,就是最平静的每一个刺痛内心的瞬间,每一个不得志不得爱的刹那,时代在不断地改变,周遭的人也会随之改变。小武能够做到的仅仅是在变迁的城市中与恒定的规则中摸索自己的生存,尽管没有人会在乎这种人的感受,但这一类型小城人正是中国大多数没有话语权的平民最真实的缩影。同样变迁与恒定的交替在贾樟柯的电影小城空间书写中也一直出现。在以山西大同为背景的《任逍遥》(2002)中,大同这个小城由于煤炭而闻名,但就是这样的资源与人们的生活紧密相连,运煤车往来于矿山和市区之间,整个城市因为煤矿而显得颇为肮脏和老旧。而随着资源的逐渐枯竭,小城的经济不可避免地出现问题,国企职工面临着下岗的危机,小城的破败也就越来越明显,因此不得不出现新旧的交替。在后来的《山河故人》(2015)中,山西小城与上海、澳大利亚大都市的外部形象对比更是将新旧环境一以贯之地呈现;到最近的《江湖儿女》(2018),在山西大同小城之中,将时间跨度延长到20年,时代更替在这个小城中更加完整地表现了新旧交替。影片一开头的公交车、煤矿工人的生活,以及旧式的歌舞厅,在看似毫无关联的连续镜头中呈现,到后来斌哥再次回到大同,这座曾经自己“叱咤江湖”的小城已变得高楼大厦,一座又一座的高架桥让城市更加疏通,却使他的内心更加拥堵,也因此他选择再次离开他最熟悉的城市远走他乡。
无所适从的小城人——“离开”与“回归”
新旧交替的时代给城市带来新的景象,但在快速发展的社会之中,人的无所适从会变得尤为明显,这种无所适从与流离感在贾樟柯的电影中不断呈现。《小武》中,人物的设定看似已经注定了他的一生,小武在家庭、爱情、朋友之间感到无比的无奈与困惑,最终被公安机关逮捕,他的生活最终走向何处没有人知道答案。《站台》中的年轻人,生活周遭铺天盖地的新闻来自世界各地,而面对当下自己的生活却无法迈出第一步,在改革开放的洪流之下裹挟着每一个迷茫的年轻个体。《任逍遥》中彬彬本人和母亲、小济的父亲都失去了工作,成为改革阵痛中被社会抛弃的对象,经济的拮据是他们萌生抢银行念头的直接原因。小济在结识漂亮的舞蹈演员赵巧巧和乔三后,这两个人又为小济等人展现了另一种生活方式,进一步动摇着小济原本维系安稳生活的道德根基。他们的人生在小城中无所适从,但是他们又难以找到突破小城的办法。小济曾试图用当兵来改变命运,然而体检检出他是乙肝病毒携带者,从而宣告了这一计划的失败。“归乡”是《山河故人》的主题。到乐在2025年早已经离开了小城,童年时他跟父亲晋生住在上海,后来又随父亲移民到了澳大利亚,他实现了小桃等人去大城市寻找价值的理想,但生活周遭的变化使得到乐发现他是被故乡抛弃的人。
在贾樟柯的电影中,人物的迷茫失守与盼望回返成为有延续的脉络与风格,但这对二元关系不仅仅只是离开家乡后的回归。之所以会离开和回归皆是社会发展大背景下,人难以面对新的事物带来的冲击,因此离开与回归之下隐匿的中心则是“逃离”,逃离旧的一切后仍是难以适从新的规则,选择回归后是否是一种最好的归宿,在贾樟柯的电影中依然没有给出明确的回复。从小武的入狱,小济想要改变却遭遇病痛,到斌哥离开回来又离开,这些主人公虽然没有在电影中得以明确的归宿,而这恰恰正是人物漂离在社会之中难以寻找自身归处的最好结局,也是大时代下每一个小人物最真切的关照。
不变的内核——有情有义的小城江湖
江湖这个概念在中国传统文化之中遗留至今,在古代武侠之中江湖的概念就是忠孝仁义、肝胆相照等一系列的象征。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而正是因为有情有义的个体存在,才得以真正称之为江湖。在贾樟柯的电影里,似乎一切都缺失了某种关怀与温度,但每一个人追求个人情义的道路又充满了光芒。贾樟柯的江湖其实就是在中国最普通也最多数的小城市中真实人物的生活写照。
在《小武》中,虽然主人公是小偷,最终的结局也受到了法律的制裁,但小武在底层社会寻找自己生活的同时也坚守着自己所坚信的东西。在无数次往返澡堂、歌厅的途中,他的目光飘逸、内心无法安定地享受生活带给他的一切,在寻找与失去中行走,在迷茫与困惑中行走。同样在《任逍遥》中一群问题青年似乎改变不了任何事物,梦想着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但小城江湖是他们永远迈不出的第一步。无论是斌斌对大哥的仰慕和嫉妒,还是他对女主人公的爱意,他们的情感在时代变化的洪流下渺小得不值一提,但正是这种不被人问津的真实情感才是小城人最真实的书写。时代的快速发展使得整个社会群体给予人的关注减少,商业、市场的话题席卷而来,贾樟柯认识到了这一点。在后来的《三峡好人》《天注定》到最近的《江湖儿女》,在融入商业元素的前提下,更是将有情有义的人物形象在一个隐忍坚强的女性身上得以彰显,赵巧巧从大哥的女人变成普普通通的百姓的过程。影片的开始巧巧虽然是大哥的女人,出入混杂社会人的场所,性格之中也带有年轻人的自由不羁。而她回到家里时,对待邻居、对待父亲就是普通女人的做派,不张狂不摆谱。她也有着最普通不过的理想——为父亲置办一处房子,以及和斌哥去新疆过简单的生活。年轻人围堵斌哥时她开了枪,其实也只是为了她面前的那个男人,甚至因为对斌哥的爱愿意为他坐牢。此时的巧巧对于江湖的理解还是情大于义。出狱之后她独自闯荡经历了被偷包后的无助以及斌哥的欺骗与背叛。几经周折踏上火车后的无助与彷徨,她渐渐明白了江湖真实的含义。十七年过后,斌哥回到家乡,她收留了,却不是因为情,正如斌哥问她为什么要救他时,她说:“因为江湖讲的就是个义字,你不在江湖了,所以你不懂。”对于斌哥的感情她认为没有爱,也就没有恨了。当斌哥被羞辱时,她毫不犹豫地拿起瓶子砸了出去,就像当年开的那两枪,只是情感不同。此时巧巧对江湖的理解已经是有情有义。时代在变,周围的人都在变,相比斌哥在恐慌与慌乱中后撤不敢向前,巧巧在经历了人生变故之后还在坚守着江湖,表现出潇洒果敢决断,她的江湖更有魅力。江湖的概念演变成一种人的内心变化。在电影中,曾经的江湖已不再,生活却拖着人们向前不停地走。这是一个注定塑造的轮回,也是一种必然的消逝。巧巧是对既往时光的回看,对希望未来的献礼。在物欲横流的今天,真正江湖的道义,即使是一个女性也能坚守它并绽放它的光芒。
结语
通过贾樟柯电影文本当中小城形象可见,在城墙、街道、生活空间等城内空间里,小城镇生活显露出一种缓慢而沉静的气质。通过大量的空间叙事表现出创作者对传统生活和人情关系的怀念和不舍,但是现代生产及其价值观的冲击粗暴而彻底,颠覆了传统小城镇空间秩序以及人们无所适从的飘离感。小城镇电影不仅仅是为了让观众缅怀过去留恋于历史的镜像,而且让中国电影能将目光转向以往不被重视的当代小城镇,使它不为人所见、不为人讲述的一面呈现在我们面前。从某种角度来说,北上广深只是中国的幻象,而正是这些小城镇建构的江湖景象,才是真正中国的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