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剪纸的图像叙事功能初探
——以王桂英剪纸作品为例
2021-11-12
(江苏省文化馆 江苏 南京 210005)
徐州剪纸、扬州剪纸、南京剪纸、金坛刻纸为江苏省四个以纸工艺命名的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徐州剪纸有两种主要风格,一种以邳州剪纸为代表,另一种以徐州市区及沛县剪纸为代表。前者结构粗犷浑厚,风格朴实无华,喜用变形夸张等手法,后者灵秀俊美、细腻流畅、精巧玲珑。其中,邳州剪纸又是徐州剪纸的主要代表,它题材内容丰富多样,传统花样、民间故事、神怪传说、民风民俗、日常生活场景皆可,尤以取材现实的生产生活场景类剪纸居多,这类剪纸作品带有鲜明的写实特性。徐州剪纸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王桂英以邳州剪纸为长,以剪刀代笔记录自己的日常行为习惯和生活、生产劳动场面,是研究徐州剪纸绕不开的一位传承人。笔者从徐州剪纸图像叙事功能的角度,选取王桂英的部分剪纸作品,分析其中展现的苏北农作场景,将剪纸作品作为民俗佐证的材料,拓展有关徐州剪纸的研究内容。
一、现有研究梳理
20 世纪70 年代,作为徐州剪纸主要代表的邳县民间剪纸的资源收集、挖掘整理、研究工作启动。时任邳县文化局副局长的颜廷芳从1977 年开始致力于收集邳县民间剪纸,推动邳县民间剪纸艺人定期参加培训。邳县文化馆每年举办二至三期剪纸艺人培训班,参加的学员多为当地农民。在这些剪纸培训班上,受颜廷芳的指引,当时作为培训学员的王桂英开始转向现实生活题材创作。王桂英曾回忆:“要不是颜廷芳提醒我叫我朝下放的,我也不会能出了这个成绩……颜廷芳他给我提议,叫我铰这生产劳动,铰这。从他那会儿,我就一直放下去,剪到这,一直剪那么多年。”在此之前,邳县民间剪纸艺人以剪鞋上花、帽上花、窗花、枕花、喜字等传统花样为主。经过这些培训,广大的邳县民间剪纸艺人摆脱束缚,纷纷转入现实题材创作。1986 年9 月,《邳县民间剪纸》一书出版,书中收录了171 件剪纸作品。
2001 年,一个团队以影像记录的方式开展对王桂英及徐州剪纸的研究,以人类学田野调查方式跟踪拍摄王桂英的日常生活和创作,历时一年,最终形成纪录片《干妈》。纪录片一问世,因其拍摄的内容和独特的叙事方式引起了很大的轰动,并在国内和国际评选中屡次获奖,极大提高了徐州剪纸及王桂英本人的知名度。
2009 年,《王桂英的剪纸人生》一书出版,该书主要通过口述访谈收集素材,以自传体方式系统梳理了2009 年之前王桂英的剪纸人生,并收录了王桂英代表性的剪纸作品。
在中国知网数据库中,以“徐州剪纸”或“王桂英 剪纸”为关键词进行搜索,相关文章可搜索到50 余篇,主要分布在以下几个方面。一是关注剪纸艺术本体,包括题材、风格特征、基本剪法等内容。二是对徐州剪纸教育教学实践经验的总结,主要集中在徐州剪纸作为高校公选课、中小学剪纸教学的模式探索上,表明这些教学形式在丰富学校美育教育方面发挥积极作用。这部分研究者主要为师范院校的学生或者在职教师,多结合其日常的案例。三是从人类学、社会学、哲学等角度研究徐州剪纸,这部分研究主要集中于高校学者,他们往往有着深厚的专业背景,在一定程度上加深了现有研究的深度。四是从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传承角度研究徐州剪纸及其代表性传承人王桂英,这些研究多遵循一定的程式,从徐州剪纸项目发展历史、总体风格、代表性传承人介绍、传承保护措施等角度进行梳理。
二、王桂英剪纸里的农作场景
徐州剪纸与农耕文明有密切联系,大量作品描摹农民生活耕作场景,承载着特定阶段百姓社会生活事项与精神诉求信息,是透视特定阶段民间文化的窗口。王桂英的剪纸作品反映了农村丰富多彩的农耕生活,为研究苏北地区农村提供了重要的图像资料。正如王桂英自己所讲,“笔杆搁我手我拿不动,剪子搁我手我拿灵巧。”王桂英的剪纸更像是一种生活状态,一种自我言说和自我叙述,不同于文本叙事,而是一种图像叙事。
徐州剪纸分布区域为徐州的邳州市、新沂市等地,位于江苏的北部。根据《江苏省志·农业志》记载,该区域属于徐淮农业区,作物结构以麦类、大豆、高粱、山芋、玉米、谷子等旱粮为主,棉花占有一定比重,水稻面积很少,兼种植桑树、烤烟等经济作物,饲养畜禽为牛、羊、猪、鸡、鸭、鹅等。
王桂英的剪纸作品众多,涉及的农作场景较多,笔者选取其中以粮食作物种植为题材的部分剪纸作品进行浅析。
(一)耕整地、播种场景
“一年之计在于春”,春季是一年耕耘之始。耕整地是田间作业的重要环节,包括耕垦土壤、耙碎土块和平地等,该环节可以有效提高土壤通透性,调节土壤温度、湿度和营养,增加土壤中微生物活动,为作物生长提供良好的土壤环境。
《耕地》《耙地》《耩地》三件王桂英早期创作的作品,反映了苏北地区农民耕整地和播种的过程,刻画的是徐淮地区以畜力为主要牵引力、机械农具尚未普及时的场景。犁是具有起土、碎土、翻土功能的重要农具,《耕地》是二牛一人犁地的画面,一位农民头戴斗笠,一手执牛鞭,一手扶犁、牵牛辔,前方两头耕牛牵引,这位农民脚踩松软的土地,头顶飞翔着一群鸟儿。据《江苏省志·农机具志》记载,在徐淮旱作平原沙壤土地上,直至20 世纪90 年代,畜力牵引的铧式犁的使用仍较广泛。在机械力尚未推广的时期,农民不仅对土地充满了感情,对与自己朝夕相处、协助耕作的牲畜也充满了感情。该作品中天空飞翔的鸟儿也是播种希望、期盼丰收的一种象征,滕凤谦先生在对民间剪纸传统主题纹样与物候历法关系进行研究时指出,在民间剪纸里,鸡、鸟等纹样都与太阳有不可分割的联系,象征着生命的繁衍,这一阐释同样可以用在王桂英的《耕地》作品中。《耙地》作品中同样是一位农民头戴斗笠,一手执牛鞭,一手牵牛辔,前方两头牛在牵引,不同的是此时牛牵引的农具不再是铧式犁,而是具有碎土平地作用的方形耙。土地翻耕后,会产生大量不均匀的土块,不利于播种。在徐淮旱作平原地区,耙地不仅具有耕后平整田面的作用,还能摩细盖实表土,防止土壤水分大量蒸发,有时在播种之后亦用之盖严压实种子。值得注意的是,这幅作品中上方也有飞翔的鸟儿,亦可看作是播种希望、期待丰收的良好愿景的表达。《耩地》作品中是一女子牵驴,一男子弯腰扶耩播种。据《江苏省志·农机具志》记载,徐淮地区旱作平原通常使用耧车播种,当地人称耧车为“耩子”,播种则称为“耩地”。这种边走边播的播种方式,其均匀性、播种量和深浅一致性都要依靠扶耩人的经验和技术,农村称扶耩的人为“老把式”,是一项经验要求较高的农活。在该作品中,天空上方的飞鸟则被祥云纹样代替。
(二)田间管理场景
农作物的田间管理主要包括防治病虫害、锄草、积肥、施肥、排涝、提灌等内容。《打药》这一作品展现的是一位农民妇女身背背负式喷雾器在喷洒农药的场景,画面中还有夸张至变形的麦穗和飞蛾。这位农民身背扁形药液桶,一手持喷杆喷洒药液,一手持打气筒手柄连续下压充气。锄是旱地作物田间锄草、松土、间苗常用的工具,是农家必不可少的手用工具。《锄草》作品中,三位农民弯腰弓背,手握锄柄为田间幼苗锄草。徐州地区是旱作区,农作物对水的需求较大,机电排灌设备普及前,农田灌溉、排水仍以人力水车、牛拉水车、风力水车为主要提水工具。《提水挑水》作品中描述的就是灌溉抗旱保苗场景,画面中一组人在汲取井水,其他人员以人抬肩扛的方式送水至田间。
(三)收获场景
徐州地区稻、麦、豆类作物收获方式大致相同,基本是收割、运输、脱粒、清扬。传统农作方式中,收割使用镰刀,脱粒使用碌轴,清扬以木锨抛为主。王桂英作品中的收获场景多反映传统农作方式。《收麦子》作品反映的是农民用镰刀收割、以独轮车运输麦捆(当地人称“麦个子”)的场景,收割完的麦地上露出了整齐的麦茬。《推麦车》这一剪纸作品画面左侧是捆好的整齐的麦捆,右上方是一位农民肩扛麦捆的连续动作,画面右下方是两位农民以独轮车运输麦捆的场景。这件作品完全来源于王桂英本人的劳动经历,“这是我捆完了又扛麦个子,然后给老头在前面拉车。咱这,开始用木轱辘车推庄稼;后来,用胶车推;再后来,用平车拉。”场(发二声音)地碾压是麦类、豆类作物脱粒的主要方法,是徐淮地区沿袭使用的脱粒方式。碾场用的多为碌轴,以牛牵引,脱粒时收割的作物铺在场地,牛牵引碌轴在作物上反复滚动,直至脱粒成功。《春耕夏收》这一剪纸作品中,还原了从整地、播种、田间管理、收割到最后脱粒的过程,其中画面最中间的场景就是农民用碌轴脱粒。《扬麦》作品刻画的是两个农民在清扬的场景,一位农民执木锨顺风而立,向麦堆前上方抛掷,下风处就会落下秕杂麦皮,另一位农民默契配合,将扬出的秕杂麦皮扫出。
传统的依靠人力、畜力和自然风力进行农事耕作的场景早已经被田野中机器轰鸣的场景所取代,而王桂英的剪纸以图像的形式记载了那个远去的农耕时代,成为具有叙事性功能的民间艺术图像,是研究苏北农业变迁、农具变迁的重要文献资料。
注释:
①指不饱满的颗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