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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蒙古王府本石头记》女性品评来看其北方民族美学观的独特性和价值

2021-11-12

戏剧之家 2021年2期
关键词:石头记品评王府

(内蒙古师范大学 文学院,内蒙古 呼和浩特 010022)

《蒙古王府本石头记》自清代乾隆时期手抄,迄1961年藏于北京图书馆,近年渐入学者的视野,但综观其研究,多着力于版本流传考辨及体式研究,对其行侧墨批的内容重视不足。今读其行侧墨批,发现其对女性的品评与《红楼梦》汉族的甲戌本、乙卯本、庚辰本、戚序本有着截然不同的观点,细究之,这些评点融渗着北方少数民族美学观,具有独特性和不可忽视的美学价值。

“美学观”(Aesthetics),又称审美学,美学,指的是令人愉悦的审美感觉、审美趣味。美似乎是抽象的,不可捉摸的,但可究其于美感的产生。关于美感的产生,美学家们认为是主客观相互和谐共振的结果。近代美学所侧重的问题是:在美感经验中我们的心理活动是什么样的?同样一个事物,有人产生了美感,有人却没有产生美感,“万物静观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即强调了美感产生的主观的、人的作用。由此推之,《红楼梦》中的女性,对他们的品评产生美感或产生了什么样的美感,无疑与评点者背后的文化有着不可分的关系。曹雪芹所著《红楼梦》文化集汇也为后世评者提供了熔铸评注者自身文化气息的前提,《蒙古王府本石头记》女性品评在此基础上融渗着评点者自己的北方民族美学观。

一、《蒙古王府本石头记》女性品评所体现出的美学观

(一)强烈的抒情性

《蒙古王府本石头记》独有的行内侧批六百多条,其对女性的品评体现出强烈的抒情性。如:

第三回 (贾母)一把搂入怀中,心肝儿肉叫着哭起来

蒙府批:此一段文字,是天性中流出,我读时不觉泪盈双袖。

甲戌侧:几千斤力量写此一笔。(戚序同)

第三回 (贾母)说着,搂了黛玉在怀,又呜咽起来。

蒙府批:不禁我也跟他哭起。

第三回 (王夫人)但我不放心的最是一件。(宝玉)

蒙府批:王夫人嘱咐与邢夫人嘱咐似同<的>[而]迥异。儿女累心,我欲代伊哭诉一<面>[回]愁苦。

第三回 (贾母)每每规谏宝玉,心中着实忧郁。

蒙府批:我读至此,不觉放声大哭。

第三回 (黛玉心想)倘或摔坏了那玉,岂不是因我之过!

蒙府批:我也心疼,岂独颦颦!

甲戌侧:所谓宝玉知己,全用体贴工夫。(靖藏侧无“所谓”二字)

第三回 (黛玉语)此刻夜深,明日再看也不迟。

蒙府批:他天生带来的美玉,他自己不爱惜,遇知己替他爱惜,连我看书的人,也着实心疼不了。不觉背人一哭,以谢作者。

第三十三回 (王夫人)也不顾有人没人,忙忙赶往书房中来。

蒙府批:为天下慈母一哭。

第三十三回 (王夫人语)我们娘儿们不敢含怨,到底在阴司里得个依靠。

蒙府批:使人读之,声哽哽而泪雨下。

“哭”源于人因主观悲痛心理活动的产生而外显出流泪、出言、出声。《墨子·节葬》:“死则既以葬矣,生者必无久哭。”《汉书·高帝纪上》:“后人来至蛇所,有一老妪夜哭。”综观蒙府本的批语,“哭”字反复出现。贾母“哭”,批者“跟他哭起”,动了主观的情,而汉族文本甲戌侧批则为“几千斤力量写此一笔”,可见汉族文本更为冷静的、理论性的批注。第三回写黛玉担心“宝玉”“摔坏了那玉”,蒙府本批者亦“我也心疼”,动了自己的情,而汉族甲戌侧批则注为“所谓宝玉知己,全用体贴工夫”,总是冷静地以旁观评论人的身份出现。蒙府本他处诸如“我也跟他哭起”“我欲代伊哭诉”“我读到此,不觉放声大哭”“不觉背人一哭”“声哽哽而泪雨下”,可见蒙古王府本批语对女性的品评有着强烈的抒情性,这应该是批者主观与女性客体和谐共振的结果。

(二)纯朴的真实性

美感的产生,还源于《蒙古王府本石头记》批者对女性形象认知的另一种美学观,即纯朴的真实性。如:

第三回 黛玉正不知以何称呼。

蒙府批:想黛玉此时神情,含浑可爱。

第六回 (刘姥姥见平儿)便当是凤姐了。

蒙府批:的真有是情理。

第六回 (凤姐笑道)知道的呢,说你们厌弃我们,不肯常来;不知道的那起小人,还只当我们眼里没人似的。

蒙府批:偏会如此写来,叫人爱煞!

甲戌侧:阿凤真真可畏可恶。

第八回 (黛玉对宝玉说)我平日和你说的,全当耳旁风;怎么他说了你就依,比圣旨还快些!

蒙府批:句句尖刺,可恨可爱,而句意毫无滞碍。

甲戌夹:要知尤物方如此,莫作世俗中一味酸妒狮吼辈看去。

第八回 黛玉因问宝玉道:“你走不走?”

蒙府批:“走不走”,语言真是黛玉。

第四十二回 已经遭扰了几日,又拿着走,越发心里不安起来。

蒙府批:世俗常态,逼真。

“真”指本真,本性,本来面目。绝假存真。《庄子·秋水》:“谨守而勿失,是谓反其真。”嵇康《幽愤诗》:“志在守朴,养素全真。”林黛玉,蒙府本批者多次以“真”“可爱”评之,说她不做作,自然率真,贴近本性,显示出少女自己本来的面目:懵懵懂懂,机智,虽尖酸却又不失俏皮。虽“句句尖刺”,因其“真”,而评之“可恨可爱”。王熙凤说话亦圆滑尖刻,虽汉族甲戌侧批为“阿凤真真可畏可恶”,而蒙府本批者却评之“偏会如此写来,教人爱煞”,是对“真”的认可。其他如刘姥姥评者也以“世俗常态”“逼真”评之。“真”是一种美的认知,蒙府本批语对女性的品评尤显此点。

(三)通灵的趣味性

“趣”是很微妙的感觉,只有通灵的审美主体才可以领悟到。《蒙古王府本石头记》对女性的品评中多次提到“趣”和“妙”:

第八回 于是转弯向北奔梨香院来。

蒙府批:(宝钗)吃冷香丸,<往>[住]梨香院,有趣。

第十二回 凤姐在这里便点兵派将。

蒙府批:<剩>[?]文最妙!

第十九回 说亲戚就使不得?

蒙府批:这样妙文,何处得来?非目见身行,岂能如此的确?

第二十三回 肩上担着花锄,锄上挂着花囊,手内拿着花帚。

蒙府批:真是韵人韵事。

第三十四回 只有春纤正在栏杆上晾手帕子。

蒙府批:送的是手帕,晾的是手帕,妙文。

第三十五回 我告诉你,你可不许又告诉他去。

蒙府批:闺房闲话,着实幽韵。

第四十一回 (妙玉)总舍不得吃,埋在地下,今年夏天才开了。我只吃过一回,这是第二回了。

蒙府批:妙手。

第四十二回 宝玉和黛玉使了个眼色儿。黛玉会意。

蒙府批:何等妙文心。

第四十二回 (李纨说黛玉)试试你那会子还这么刁不刁了。

蒙府批:收结转折,处处情趣。

何为“趣”呢?趣的产生来源于审美主体和客体产生了通灵的相通性。惺惺相惜,心意相通,领知到了其旨趣、其意味,而产生一种愉悦之感。《水经注·三四·江水二》:“清荣峻茂,良多趣味。”宋代叶适《水心集·二九·跋刘克逊诗》:“怪伟伏平易之中,趣味在言语之外。”都指出趣味产生的动因是主客体的通灵。“妙”亦是主客体通灵之后产生的一种善和美好的愉悦之感。《庄子·寓言》:“九年而大妙。”男女两性之间,蒙府本批之以“韵文韵事”“何等妙文心”。关于宝玉、黛玉之情,批者不谈其悲情,而是彰显两性之间相悦相知之后的“情趣”,这是有别于他人的品评。即使女性之间的闺房话,批者也以“闺房闲语,着实幽韵”批之。宝钗、妙玉似高冷,不近人情,但蒙府本批者却以“趣”“妙”评之,足可见批者与女性心灵相通之后而产生的一种认可、肯定、赏悦,悦纳之后生出愉悦快感,于是美及美感便油然而生了。

二、《蒙古王府本石头记》美学观的民族独特性及价值

(一)重要的是那怀情愫

北方民族地处高原,地域旷达,人烟稀少,但人充满了热情。尤其满族、蒙古族等少数民族,更重情、善感、有情。在蒙府本的批语中我们处处能感觉到批者强烈的情绪变化。批者感同身受,情趣丰富,体恤他人,在自觉不自觉中一次次展现自我的体悟和心灵世界的激荡。抒情性是北方民族文学艺术最明显的特征,无论是歌唱还是舞蹈,皆以情绪的表达及其张力为强调。北方谚语常说:“天有阴晴,人有悲喜。”“拾个欢喜,捡个忧患。”《蒙古秘史》是北方蒙古族文学史上第一部由文人创作的经典历史文学著作,但《蒙古秘史》具有浓厚的抒情色彩,有别于一般史书,它不像史书那样古板,而是非常形象生动,有情节,有心理描写,有人物情绪的激荡,读起来不但具体可感,而且时时拨动读者的心弦。

强烈的抒情性是一种美。人有别于动物,人有情感。而且从人文艺术的角度来讲,美的形成有三要素:情感、张力和连接。抒情人人都是可以的,但要做到位,要有张力、向外扩的能力,又称之为“感染力”,蒙府本批者与女性“一哭”便是张力,便是情感,便是连接。美学大师朱光潜在自己的“文艺心理学”《美学文集》第十章“什么叫做美”中便指出:“美却不是自然的,多少是凭着主观所定的价值。”在“谈美”第十五章“慢慢走,欣赏啊!”又指出“艺术的创造之中都必寓有欣赏。”北方地区及北方民族由于重情、有情、善感的民族气质,而对外在事物譬如《石头记》中的女性加以理解、肯定、赞赏、悦纳并与之心灵震荡,形成了具有强烈抒情性的小说评点特征。

(二)真实、自然、真诚是做人之根本

北方民族艺术,具有普遍的简朴和纯真的特征,充满了生命的原生态和活泼力。因真实而自然,因简朴而轻盈,因真诚而坦荡、活泼、灵动。北方民族作为北方文化的体现者,自然,单纯,人和人相处简单。真纯、简朴的真实性是其文化特质。北方民族民间有谚语:“马美的是尾巴,人美的是诚实。”“人好在于真诚,马好在于本领。”北方文学之神话、传说、箴言、英雄史诗、英雄故事等,不仅是文学艺术,更能全方位再现北方民族的社会生活,具有极强的真实性,承载了北方文化。

简朴的真实性也是一种美。美存在于自然,美存在于简单,大美则极易、极简。李泽厚先生在《美学论集》中指出:“美是什么?‘美是生活’。”美客观地存在于现实生活之中,广大人民的生活本身就是美的宝藏和源泉。《蒙古王府本石头记》批语在品评女性时反复以“真”评之,显示出批者对“真”的肯定、赏悦和悦纳的态度。这正与北方民族尚诚、重朴、重自然的文化特质相契合。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蒙府本批语融渗着北方民族文化气质,或称之为或多或少地承载了这种文化。

(三)活着就得充满情趣

北方民族地处平坦之地,物质简单,人生的情趣便成了简单生活的调剂品,萌生开心快乐。北方民族常讲:“高兴一回,年轻一岁。”“悲哀催人早衰,欢喜使人年轻。”这是他们敏锐的艺术性灵使然。他们通灵地感知世间万物的可乐之处、趣味所在,永远怀揣着欢喜心看待世间万事万物,而欢喜心是美感生成及快乐情怀的一切源泉。蒙古族的音乐、朗诵、舞蹈、说唱艺术,多具有实用性和娱乐性相结合的特征,尤其是蒙古族歌舞宴请,那欢快的场面让人赏心悦目,容颜大开。

文学艺术不能无“趣”,美感的生成是多方面的,但一颗通灵的心是不可或缺的。纵观古今中外的出色的文人、作家,几乎都是拥有一颗灵心的。趣味、天真是其外在特征。朱光潜《美学文集》中便指出:“艺术是情趣的表现,而情趣的根源就在人生。”比如陶渊明《饮酒》诗本来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后人把“见”改成“望”字,原文的自然和趣味便消失殆尽了。有什么悟性,是怎样的人,能感到怎样的情趣与生气,与审美主体背后的文化特质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蒙古王府本石头记》批者对女性的品评多次以“趣”“妙”评之,即使黛玉“尖酸”还评之“可爱”。可见批者有一颗欢喜心、童心、趣味心,才有“趣味”的存在。古人说“心中有什么,口中就有什么”,大致是这个意思。而蒙府本批者有欢喜心、童心、趣味心,这无疑是北方民族,尤其是北方满族、蒙古族的尚趣、单纯、乐观的文化气质融渗的显现。

三、结语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讲:“词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言之美,在于真;思之美,在于诚;人之美,在于情。以此标尺衡量之,《蒙古王府本石头记》行侧墨批是批者作为有真性情的人的批语,其批语具有强烈的抒情性、纯朴的真实性、通灵的趣味性。《蒙古王府本石头记》行侧墨批的批者据考为清代满族宫廷文人爱新觉罗·永忠,后为蒙古王府所藏,爱新觉罗·永忠《因墨香得观红楼梦小说吊雪芹三绝句》称赞曹雪芹为“传神文笔足千秋,不是情人不泪流。”便是着重表彰小说感人的艺术魅力及表明评者永忠所重视的地方。从以上各个方面可以看出,他的这种批语某种程度上是北方民族尤其是北方地区满族、蒙古族民族文化特征融渗的显现,具有民族的独特性和重要的传承价值,是北方文化的载体。正如现代诗人陈光林诗集《啊,草原》中所咏叹的那样:“草原啊,你永远是我情思的图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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