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成废柴”与“铁拳男人”——从《五个扑水的少年》与《铁拳男人》看体育类型电影的主题实现路径

（北京电影学院 北京 100032）

《五个扑水的少年》（以下简称《扑水少年》）由矢口史靖执导，讲述了一所高中的五个男生阴差阳错地完成了一次男子水上韵律舞演出的故事。故事勾勒出了日本平成时代（1989-2019）一代宅男的典型群像——注重个人享受，缺失进取精神，关注个人感受大于集体荣誉，描述了物质精神富裕时代下的颓废少年奋斗意识的觉醒。与《扑水少年》有较大的不同，《铁拳男人》（以下简称《铁拳》）讲述了大萧条时代下，曾经风光的拳击手投资失败、穷困潦倒，在供养家庭责任的驱动下，“主动”寻求挑战的机会，在老友的帮助下重回拳台并再次成为拳王。该片构建于大萧条的历史背景下，注重阐释美式主流价值观所赞扬的独立奋斗、个体尊严与家庭价值。

从叙事来看，两片都遵照了“危机—低谷—准备—决战”的体育类型叙事结构，但人物的内核驱动有所不同。下文将从体育类型叙事结构出发对比二者，探讨体育类型电影的主题实现路径。

一、出场——危机与渴望

两个故事的最底层主题都是关于尊严的危机，而不同之处在于主要人物的内心逻辑与情感冲动的差异。同是尊严主题，《铁拳》侧重“重建”，《扑水少年》则是“建立”。

《铁拳》首先勾勒出一个多金、常胜、家庭幸福的完美赢家形象。随后画风突转，富丽堂皇的公寓变成陋室，一家人喝注水牛奶并为食物分配发愁。伟岸骄傲的父亲注视着想喝牛奶的女儿，构建了全片的动机——他要为牛奶和父亲的尊严而战。《扑水少年》则直接给出在比赛中失败又傻不自知的颓废少年形象。他甚至会被蟑螂吓得惊慌失措。少年的沮丧和颓唐让我们得知，他熟悉失败的感觉，但仍存有自尊的冲动：他想赢得一些什么，但并不知道路径在何处。

二、推动——低谷与代价

围绕尊严主题，两片进一步增加细节描绘，将人物拉入到更深层次的危机当中，创造情绪低谷。

（一）“轻视”

“轻视”的外部动作，弘扬竞技精神，没有借口、全力以赴。一系列的外部“轻视”为故事构建了对其所讲述的体育运动的崇拜语境。《铁拳》中，男主的儿子因为担心家庭经济状况继续恶化会导致家人分离便去偷盗香肠。男主跟儿子承诺在任何情况下不会送走他们，之后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负伤打拳。但此刻男主依然没有构建起战斗准备，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上。敷衍打赛的他被观众们（甚至裁判）取笑并被取消拳击手资格。《扑水少年》也存在相似的情景。五个因为美女教练而同意表演花样游泳的男生，在美女教练离开后选择放弃，被众人取笑原来他们真的只是因为好色才选择这项运动。

（二）“最大危机”

“最大危机”再次展现主角的核心渴望，强调主角们必须承担某些代价，建立将全部自我投入到“战斗”中的驱动力。两部电影在此达到一致，通过外力或偶然因素，抬升主角行动的代价，促使主角发生改变。《铁拳》中，失去事业的男主只能去码头打零工，收入骤减导致居家被断电。恰逢隆冬，绝望的妻子只得将生病的孩子们分散送到亲戚家中，极大伤害到了男主作为父亲的自尊心。因为这一举动打破了他对大儿子的承诺。为了维持自己与孩子的信任契约，他放下父亲角色之外的所有尊严，开始低头，去领取国家救济金，去向昔日的伙伴乞讨，终于落泪。《扑水少年》中，五个少年则因为将泳池中的水放空，在迟疑中胆战心惊地开始承接外部挑战，学着走出校园售卖水上韵律舞演出门票。昔日一事无成、浑浑噩噩、缺少担当的废柴迈出了尝试的第一步，开始拥有社会化的属性，为自己的目标承受代价。

三、决战前夜——准备与转变

在“最终之战”之前，主角们将进入到漫长的准备阶段。在这个阶段里，该类型通常将完成对“最终之战”戏剧情景的构建：人物完成转变与升华，人物关系铺陈完毕并预热“战斗”，角色的“战斗”技能完成升级或准备。

（一）“第一次尝试”

“第一次尝试”勾勒出“最终之战”的主要元素，向观众暗示出片尾戏剧性的艺术语言形态、人物命运和事件走向，创造期待。两部电影在此处分野。在《铁拳》中，类型事件是竞技性运动，故男主在事件结果上不能承受失败（观众也明确此事）。因此电影后半段开始着重描绘失败代价的不可承受，男主有可能被打死。在这种状况下，男主的另一重身份被突显出来。他不仅是父亲，还是一名丈夫。当胜利的反面不再是失败而是死亡，那么男主的行动将有悖于他家庭支柱的身份。《扑水少年》中，少年们则展现了青春的含义，尝试和发现。少年们在第一次尝试后遭遇了惨痛失败。但在短暂的“放弃”后，男主邂逅到活力四射的女主，并在她的带领下参观了水族馆，并在那里找到了全新的希望。与《铁拳》不同，《扑水少年》的挑战依然来自于人物自身，着重于“发现可能”的过程，符合该片青春亚类型的内核。

（二）“热身”

“热身”是体育类型电影中情绪较为舒缓的阶段，侧重描写体育本身的构成元素、铺陈人物技能的成长。由于所涉体育类型不常见，《扑水少年》在这一阶段描述较多，帮助观众见证一群素人少年逐渐成长为水上韵律舞高手——向海豚学习、在海洋中练习基本动作等。故事没有限于运动，同时也刻画“废柴”们的精神状态变化。他们费力地打扫水族馆，在公共场合挑战跳舞机，主动向水族馆游客介绍鱼的名字，变得阳光、开朗、自信。《铁拳》在男主的准备方面则显得简单，一笔带过（看对手的比赛录像），将笔墨留在“扩大赌局”阶段。

（三）“扩大赌局”

“扩大赌局”通常是增大失败的代价，或放大成功的赏金，让最终胜利变得更富有主题价值。在这一阶段上，两部电影有较多的相似性。

1.“恐吓”

终战开启，乌云将聚，宁静中的潜在危机一一呈现出来，而观众将得知主角完成使命需要付出代价。在《铁拳》中，男主的妻子十分担心他在比赛中再次伤到自己的右手，让原本开始恢复秩序的生活再次陷入危局。从叙事层面，这种结果将危及到男主承担家庭开支的能力。这种恐吓在影片中得到持续深化，包括渲染对手作为卫冕冠军的拳场“杀人”能力，对手以其妻子为话题的挑衅脏话等，不断挑战核心主题。作为一个担当形象的父亲，主角将自己主动放入险境，是否是一种莽夫之举，伤害了他负责任的父亲和丈夫的形象？在《扑水少年》中，“恐吓”部分则被喜剧化。男主也会担忧参与柔和的韵律舞表演会付出代价，因为他喜欢的女孩是一名跆拳道高手。这种烦扰在平权的价值观话语体系下已不能称之为一种普世困扰，因此显得喜感十足。

2.“围观”

比赛都需要观众，胜利也只有在被“看到”之后才获得其世俗意义。出于放大戏剧性的考虑，增加“围观群众”和“收视率”是重要的体育电影类型元素。在《铁拳》中，除了最大规模的赛场之外，“围观”还以电台语音直播的形式被放大到赛场之外，包括酒吧、街道，他的孩子、妻子、工友、邻居，甚至被赋予了政治含义：故事置入一位欣赏男主的报社记者角色，并借助他的头条文章，让男主被一个民族和时代围观，让比赛拥有了历史含义。男主从富有跌落谷底并触底反弹，堪称大萧条时代的典型人物与典型经历，被赋予了美国精神的神话般意义，让所有美国人都去祈祷男主获胜。《扑水少年》同样，借助一次意外把男生们的训练放在了全国观众面前，让曾经轻视他们的同学和老师看到，并通过设计一场意外的火灾，把秀场转移到了邻居女校，实现了这所男校所有男生的梦想——被最多的女生围观作秀。

3.“赏金”

胜利的含义在于获得，可能是货币、冠冕、友谊、曝光率、内心安宁等。什么样的赏金驱动着主角前进，正是展现主题的最终着笔点。《铁拳》中，胜利者的富有生活状态和尊重隆宠已被渲染的足够多，而观众也深谙拳击冠军意味着怎样的物质生活。但《铁拳》在一开始已将这一主题消解掉，让男主“轻易”地就失去了所有人羡慕的这一切，让他艰苦地应对最基本的生活物资问题，让他的战斗围绕着家庭供养，让他在战斗的胶着中回想孩子们穷困的生活，突显出影片的家庭主题。相比之下，《扑水少年》则用散点描绘的方法，通过一场大型表演，一次性地解决了少年“们”的群体困惑：收获自信，赢回荣誉，获得了爱情。群像之下依然围绕“奋斗”的主线，因为这群少年正是为了同一个目标战斗才最终各取所需。

四、最终之战——正义必胜

漫长的准备之后，主角们终于到达战场。但通常来说，观众知道他们必将取得胜利。

（一）“正义一方”

赛场上主角们通常要以辉煌的方式取得战果，而对手将被赋予惨痛的教训。但胜利在人们心中天然具有不正义的直觉，因此故事需要彰示主角参与战斗的道德正义，为描绘战斗精彩创造道德空间。当电影开始为正义下定义时，主题已经呼之欲出了。《铁拳》直接给出一个自负、浮夸又下作的对手作为伟光正男主的坐标，让战斗出现一边倒的正义期待，因为男主已经成为主流价值观的化身。在《扑水少年》中，“正义”的定义就显得模糊许多。在这里何为正义？似乎所有男生都有在女生面前“秀”的本能，但如果直接给出则让故事显得刻意，增加少年们在观众眼中有心机的不良观感。电影给了男主不愿意展露自己柔软面的内心困惑，并“制造”了一场火灾，逼迫男主在喜欢的女生面前表演，消解掉了搞怪演出的不正义。

（二）“战备完成”

在战斗打响之前，电影需要再次向观众表明，主角们已经做好准备，让最终“表演”中的一切都有迹可循。在这个阶段，《扑水少年》少年的团队开始壮大，并开始大规模的排练，主角们的转变也渐次展现。到这里，《扑水少年》的少年励志主题通过人物自身形象的转变得以彰显。《铁拳》中没有大规模展现男主在技巧层面的准备，更多的笔墨留给了上一阶段，描绘男主胜利的正义性，并通过妻子在休息室中的“认可”表白结束了战斗“准备”。

（三）“绝境与意外一招”

一场精彩的决战是体育类型电影的终场戏，而主角们通常也会在此被拉入绝境，并以一种意外方式完成“制胜一击”。体育类型的不同让两部电影的“决战”方式出现差异。拳击运动作为最流行的竞技体育，给出了常规的方案——男主因看过对手的比赛录像，成功躲过了他的撒手锏一击，将决赛拉入到意志力和耐心制胜的拉锯战并获得最终胜利，彰显家庭对他力量的供给。《扑水少年》少年从事的并非竞技体育，有表演性质，因此“决战”的呈现更接近舞蹈编排，创造了较多形体奇观。随后，影片以男主丢失内裤的意外方式，让他在女主礼物（爱心内裤）的帮助下完成了最终的喜剧性造型，使男主的“奋斗”获得实际意义。

两部电影，两个时代；两种人生，两种运动。但无论是少年还是中年，热爱体育的人运气不会太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