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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在主义视域下电影《第七封印》哲学之思

2021-11-12

戏剧之家 2021年1期
关键词:伯格曼布洛克死神

杨 雪

(兰州大学 文学院,甘肃 兰州 730000)

20 世纪中期,以英格玛·伯格曼为核心的一些电影作者掀起了现代电影运动的思潮,由此出现的一些现代主义电影成为时代独特的产物,并且达到了极高的艺术高度。所谓现代主义电影指的就是将现代主义下的美学原则运用于电影的创作中的电影流派。现代主义流派繁多,包括象征主义、表现主义、存在主义、超现实主义等。《第七封印》是基于伯格曼的宗教观而创作的一部以宗教信仰为主题的电影,奠立在宗教基础上从而大谈上帝及人生意义,也因此被判定为现代道德剧。影片故事背景设置在十四世纪十字军东征结束时期,通过讲述骑士安东尼斯·布洛克与扈从琼斯在十字军东征回乡途中经过瘟疫地带所遇见的各种不同的人,将生死、人的存在、真理与宗教等问题,透过导演个人的独特视角一一展现与阐释。

一、关于上帝的存在问题

《第七封印》故事背景设置在十四世纪十字军东征结束时期。“羔羊揭开第七印的时候,天上寂静约有二刻。拿着七枝号的七位天使,就预备要吹……”影片将《圣经·新约·启示录》放在开篇位置,充斥着审判与死亡的气息,从而奠定了影片整体的宗教风格。

骑士布洛克一直在追寻上帝,作为一个虔诚的基督徒,他可以为了宗教追求离开新婚妻子去东征十年,即便他从未看到过上帝的影子,却仍旧对上帝怀有坚定的信仰。关于上帝的存在问题,伯格曼一直秉持着怀疑的态度,他真正否定上帝的存在是在1971 年拍摄《呼喊与细语》时期,作为导演,他不再将视角对准上帝行为,而改为关注尘世的生活以及失掉信仰后人类的生存状态。在他的个人自传《魔灯》中,伯格曼将他对宗教的态度做了清晰的阐述。书中记载了伯格曼载着玛尔达去参加宗教聚会,看到人们虔诚地祷告接着大唱赞美诗后的内心独白——“我却忍不住流露出了我对宗教的嫌恶。我讨厌上帝和耶稣,特别是耶稣。上帝并不存在,因为没有人能够证明他的存在,如果他真的存在,那么他一定是个恶劣的神,心胸狭隘充满不可饶恕的偏见。”萨特认为,除了生存的个体外世界其实一无所有,没有上帝,人是自由的。他反对认为我们的激情可以被视为我们行动的理由,并且反对弗洛伊德的观点:人的行为机械地决定于无意识和非理性的欲望;这种观点给了我们一个回避责任的托辞。在他看来,我们甚至要为我们的激情负责,因为就连我们的情感也是由我们的行为决定的。马戏团的演员斯卡特与铁匠的妻子偷情被发现后掏出匕首要自杀谢罪,铁匠以为他真的死了,铁匠离开后,他爬到树上得意洋洋地夸奖自己是个好演员,低头却看到死神在锯这棵树。死神告诉他:“你在毁坏你的树。”最终,斯卡特为自己所犯的错误受到了惩罚,而另外两位演员以及他们的孩子因为他们善良和宽厚的品德,逃离了死神的魔爪,冲破暴风雨迎来了新的曙光。死神作为一个惩罚者,又是决策者,以一个类似于上帝的形象在影片中出现。我们知道基督教是一神教,只信仰上帝一人。那么死神的出现是否是导演为了证明上帝不存在而告诉我们所看到的皆是虚妄?

尼采对“上帝死了”的深刻揭示带给人们的灵魂震撼,产生了从未有过的深刻的思想乃至精神危机,人们企图从不同的视点考察与阐释“上帝死了”所具有的深邃意义,甚至怀疑真正的上帝并未再临人世(即上帝不在场/缺席)。[扈从琼斯嘴上唱着不被骑士理解的俗歌,在影片中作为理性的代表存在,他明白所有人的心理状态、所有的伎俩和别有用心,对宗教持怀疑的态度,保持绝对的理性与自我。在路途中他唱道:“妓女的双腿间就是我这等男子的归属。上帝高高在上难以亲近……撒旦时时刻刻常伴左右。”教堂里,琼斯告诉画家,他们在圣地十年,被蛇咬、虫叮、野兽偷袭、异教徒攻击、劣酒毒害、女人腐化,虱子吸食他们的血液,热病消耗他们的身体,而这一切都是为了荣耀上帝。他笑十字军的愚蠢,只有真正的理想主义者才想得出这种事,他正直且意志不以任何存在为转移。途径瘟疫村落时,他在拉瓦尔——罗斯基勒神学院的优秀教师手中解救出一位少女。这位教师主修天堂与地狱学说,十年前说服他的主人参加了十字军东征,如今这位神学院的教师做的事竟是偷死人身上的宝贵物品进行倒卖。广场上,僧侣们扛着巨大的十字架、苦行僧抽打着身体在广场上艰难前进,牧师站在舞台上示意众人停下,开始大肆宣讲:“上帝对我们施下惩罚,在黑死病的阴影下我们都难逃一死。你张口结舌活像头牛,你坐在那里满脸得意,你们可知道自己的大限已到,死神就站在你们身后。他头上的冠在阳光下闪耀,他的大镰刀在你们头顶发出寒光,他会先向你们其中哪一个人索命?眼睛瞪得像山羊的那个,你还能在夜幕降临前挣扎着咽下最后一口气吗?而你,女人,满脸对生活与欢愉的渴望是否会变得虚弱,在黎明前枯萎。还有你,长着蒜头鼻不停傻笑的那个,你还想用自己的污秽继续污染这片大地多久。你们这些冥顽不灵的蠢货,是否知道自己难逃一死?不管今天、明天或是后天,你们全部注定要死。听到了吗?你们注定要死。”

在这里,主教像死神一样,散播着关于死亡的气息。骑士与扈从站在广场边缘,冷漠地注视着流着泪、不停虔诚地祷告的人们。整部影片从头到尾,骑士一直处于寻找上帝的状态,直到死神最终降临,他依然满腔热忱地祷告着,祈祷上帝的降临,但上帝却始终未曾出现,死神倒是一直在人类周围徘徊。

二、关于人的存在问题

《第七封印》整部片子充满着死亡的气息,人物大多展现出的正如存在主义所主张的一种对死亡的恐惧、对世界的混沌以及无法得到答案的焦虑与空虚状态。海德格尔将人的这种“畏”的原因归为对我们的有限性的领悟。例如当我们面临死时,它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死,而是我们自己的死。这种“畏”并不是一种心理状态,而是人的一种生存。“畏”并不像“怕”,“怕”有一个对象,如一条蛇或一个敌人,这些是我们能够加以提防的;但“畏”指向虚无,确切地说是指向“什么也没有”(no-thing)。《存在与时间》中对于“人是如何存在的”这一问题指出:作为“存在”的人,面对的是“虚无”,孤独无依,永远陷于烦恼痛苦之中。影片中,布洛克不停地追问关于生存、关于死亡、关于上帝的事,他的人生充满着各种各样的不解与疑问。当他们穿越森林遇见将要被处以火刑的“女巫”时,布洛克又开始追问“女巫”是否真的见过魔鬼。

女巫回答:“你想见他就见得到。看着我的眼睛,你看到了什么?有看到他吗?”

“我在你眼里看到无法言说的恐惧,除此之外没别的了。”

当骑士看到被僧侣打断的女巫的手时,骑士前去质问僧侣,却发现僧侣是死神,死神不耐烦地问骑士:“你怎么一直都问个没完?你对我永远问不完,但你问不到答案。”

扈从琼斯走近询问骑士:“她在看什么,你能告诉我吗?”

骑士说:“她已经不会感到痛苦了。”

扈从继续追问:“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是谁在守护那个孩子?是天使、上帝,还是撒旦?还是虚无?是虚无吧。”

骑士情绪激动起来,眼神充满无助与绝望:“不可能。”

萨特在虚无与坏的信仰这一部分的阐述中表示,在人的存在中,有一种绝望因素,这种绝望是因为我们认识到我们被我们自己意志范围内的东西所限制。我们从生存中所期待的东西不能多于生存所拥有的有限的可能性。他相信通过强调我们的有限性和我们同虚无的关系,可以触及到个人存在的真实主题——虚无像一条蠕虫一样盘绕在存在的中心。

这种限制使得虔诚的基督信仰者布洛克总是处于一种困惑中,把绝对信仰与纯粹知识设置成为不可调和的对立面。布洛克困顿于这种深渊,丧失了信仰且对知识感觉无望。骑士望向窗户开始告解,诉说他的空虚,这种空虚使他充满憎恶和恐惧。而冷漠也使得他与众人格格不入,仿佛生活在幽灵的世界当中。他感叹于感知上帝的艰难——“为何他要隐身在暧昧不明的预示和无法得见的神迹当中?我们想要笃信上帝却做不到,我们会怎么样?那些既不愿也不能相信的人呢?为什么我无法杀死心中的上帝,为什么他以这种令我痛苦和屈辱的方式活在我的内心,即使我想将他撕扯下来?为什么他要成为弄人的造化使我无法摆脱?我要的是知识,不是信仰也不是臆测,而是知识。我想要上帝伸出手来露出真容对我说话。”一直处于困惑与苦恼中的骑士逐渐走向崩溃的边缘,而当他发现窗户另一边的黑袍男子、那个被他当做神父进行倾诉的人竟是死神时,他终于完全崩溃,丧失了对上帝的最后一点期许。崩溃过后,他望向了自己的手:“这是我的手,我可以活动。感受血液在血管中流淌、太阳依然高高挂在天上的我,安东尼斯·布洛克,正在与死神对弈!”恐惧使人通向存在,因为存在,所以这一切都还掌握在我的手中,人有自我选择和自我控制的自由。在海德格尔的叙述中,人永远都处于忧虑和恐惧中,也恰恰是忧虑与恐惧,得以揭示人的真实存在。人有自我选择和自我控制的自由。忧虑、恐惧使人通向存在,只有存在才谈得上自我选择的自由,与光明和快乐相联系。于此,骑士布洛克才能与死神进行博弈,才能在一次次“逃脱”之后和演员夫妇一同坐在草地上,分享新鲜牛奶与草莓,感受当下的幸福与快乐,明白眼前的幸福要比宗教所描绘的虚幻的世界要真实完美许多。“信仰是一种沉重的负担,就像爱上黑暗里的人,任凭你如何呼喊,他都不会出现。但是当我坐在这里,和你们夫妇在一起,所有这些都变得不真实起来,它们忽然间变得微不足道了。”他的神情也正如演员约克所说,变得不那么严肃了。伯格曼通过骑士这样一个人物,将他对宗教的感情传递出来。信仰是沉重的、虚无的,人,最终追求的不是上帝、不是无法预知的未来。平凡的生活本身才是真正应该去追求,并且能够真正看到、感受到的真实与美好。

三、伯格曼的死亡哲学

死亡主题一直伴随着伯格曼,在《魔灯》中,伯格曼记录了10 岁时被关在索菲娅医院的停尸间里的经历。被关在停尸房的伯格曼,面对着一具漂亮女人的尸体以及其他五六具尸体,他一个人处在那些死人或者还有一丝生命迹象的尸体中间,似乎他们随时有可能突然站起来抓住他……

童年的这一经历,使得死亡的命题占据了他思想体系的很大一部分比例。《呼喊与耳语》中展现了一种死了的人不死反而去干扰活人的状态。在他看来,死亡仿佛有各种各样的表现形式。他本人在一次手术中,由于注射了过量麻醉药,等药效过去后竟已过去了几个小时,这次经历使他体验了一次濒死的非凡感受。不过,即便类似死亡的不同感受存在于我们的生活中,比如长时间的睡眠、无意识的梦境状态等,生命最终指向的还是事实的死亡,这种死亡不牵扯任何上帝、宗教与信仰一说。

伯格曼在他的一生中,作为导演、编剧和制片人制作的75 部电影作品和排演的174 次舞台剧中对“死亡”的考证,成为他人生的命题和哲学思考。在流动的影像世界中,伯格曼执著地探究人与上帝、上帝与死亡、生命与死亡、性与死亡、暴力与死亡、战争与死亡、哲学与死亡等一系列文化人类学的哲学命题。在上帝的眼睑下,死神与活人直接生活在“现实时空”中,人与死神共舞,所有这些深深震撼了20世纪人的灵魂。在伯格曼的死亡哲学中,生与死是平等的,只要是人就会走向死亡、走向虚无;人、死神甚至魔鬼都是活生生的人的形象。影片中骑士布洛克与死神对弈、人与死神共舞的情节铺陈就变得非常自然合理,死神成为一种有人的性格的存在。

四、结语

伯格曼本人在评价《第七封印》这部作品时曾说:“这是少数几部真正深得我心的电影。原因是什么我也说不上来。它并不是一部完美的作品,有一点疯狂有一点愚蠢,同时还有点急就章。但是我认为它一点都不神经质,充满了生命力与意志力,也能够以激越的欲望及热情来申述它的主题。”在《第七封印》拍摄时期,导演仍然为宗教所苦,童稚的虔诚与严苛的理性相互纠缠。但是影片也传达了导演现在相信的事。每个人都有属于他自己的神性,但那完全属于现世,我们找不到非世俗的解释。于是在他的电影中就存在着一种残余的但不神经质的、诚实而童稚的虔诚信仰,这种信仰和严苛而实事求是的态度安然共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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