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用“冰山原理”浅析海明威作品——以《太阳照常升起》和《老人与海》为例

叶紫欣

一、《太阳照常升起》迷惘背后的真相：探索和希望

第一次读完这部作品时，脑海里充斥着对这群年轻人挥霍人生的负面评价。他们沉溺于酒吧和咖啡馆，颓靡失落，彼此之间陷于复杂的感情纠葛之中。他们不是在酒吧里，就是在去喝酒的路上；不是在旅行中游玩，就是在去游玩的路上……这里用译者的一段话来总结他们最合适不过：

他们远离人民革命，没有明确的社会理想，只能逃避现实，躲进个人的狭小天地，想用爱情、友谊和寻欢作乐来解脱精神上的痛苦，企图在富有刺激性的活动中使自己振奋起来。然而这种消极遁世的思想和放荡不羁的生活并不能使他们得到满足，反而使他们更加离开生活的常规，陷入更深的悲观绝望而不能自拔。

这部作品呈现出来的表象使我相信这些人的虚无状态，却无法以经典的名义说服我，我不相信伟大经典的目的在于描写一群堕落的人，我深信他们堕落、迷惘的背后蕴含更深的意义。于是我开始探索，从关注小说中频繁出现的词汇、场所和人物情感变化开始。找出包括酒、旅行、斗牛士、爱情等关键词，并努力思考它们与迷惘之间的关联性。

酒，看似迷惘者的标配，实则清醒者的例证。它是出现频率最高的词汇，对话中几乎两句话离不开酒。主人公们从巴黎到西班牙，酒也从“快乐黑人”“丁香园、白兰地、苦艾、佩尔诺”再到“杰克玫瑰”。这种嗜酒如饮水的习性和酒醉后难以自持的生活状态无疑是迷惘者典型的写照。人们为何要在有意识的状态下追求无意识状态呢？是因为年轻人们在理性的状态下感受到了迷惘，这种迷惘的出处是理性的、清醒的，但它的表现形式则给人混乱的酒醉状态。所谓“借酒消愁”则印证了一点，主人公内心充满愁苦，因为找不到出路，所以借酒精自我麻痹。只有那些内心清醒、不甘现状的人才会感到痛苦焦虑，相反，甘于平庸者并不觉得生活愁苦。所以从本质上说，喝酒并无所谓地喝醉以暂时忘记现实，正是这群迷惘者内心清醒最好的印证。他们在清醒时能够感受到现实的虚无，并对这种虚无感束手无策，他们渴望挣脱，却又挣脱不了。他们虽处于迷惘，内心也能够感知迷惘并渴望找到出路，所以归根结底他们并不是彻底颓废，他们至少还思考并且偶尔清醒。

旅行，到大自然中去感受其他生命存在的方式。小说中令我印象深刻的是西班牙的钓鱼之旅，海明威在这一情节的描写中花费大量笔墨描写丰富的沿途风景。可爱的花园、清澈的溪流、延绵不绝的峰峦……清新的自然气息扑面而来，让人感受到生命的丰盈和希望。尤其是钓鱼的过程中对杰克的一段描写，倾听坝上流水，捧着一本喜欢的书籍，靠着树看到日落。所以我认为他们虽然迷惘，却在寻找不同的方式尽可能感受生命。

斗牛士，象征着对生命力量和尊严的追求。海明威认为“在战争过去的今天，斗牛场是了解生与死的唯一场景。因为斗牛使人处于高度紧张亢奋的状态，斗牛士通过征服恐惧来支配死亡，就会从死亡和恐惧中解脱出来，从而显示出一种压力下的优美风度”。作品中不仅出现了拥有这样优美风度的斗牛士，同时还存在一组为此风度人物狂热的追逐者。前者我把他看成是勇气、生命力的象征，而其追随者，无疑是渴望在斗牛场寻找到属于自己的生命力量和激情。

爱情，生命的主题之一。小说围绕勃莱特展开的复杂关系网让我对这部作品中所显现出的爱情命题始终保持思考。杰克在战争中失去性能力而无法与相爱的人勃莱特真正结合，甘愿陪伴在她身边默默守护她。哪怕勃莱特爱上了罗梅罗，也与迈克尔纵情声色，但真正在精神上依赖的却始终只有杰克一人。在最后勃莱特忍痛离开罗梅罗时，她给杰克发消息说自己处境不佳，杰克便立马结束圣塞瓦斯蒂安的休假前去照顾她，在电报里他写道“乘南方快车明抵爱你的杰克”。勃莱特向他悔悟自己“不想做一个坏女人”。杰克理解她，她也理解杰克，但现实就是两人无法结合。他们一开始就认清了事实，只是想要逃避，通过探索其他形式来减轻这种无奈的痛苦，但在种种探索过后，发现最需要的还是彼此，哪怕只能以守护和陪伴的形式，也希望让这种爱继续存在。这种爱情是悲剧的，但确实充满温情，比起那些建立在性基础上的爱情，它是超越两性之上的一种精神寄托。

透过迷惘去思考本质的时候，我看到的不只是一群堕落的年轻人，尽管他们因迷惘而陷入虚无，但是却不停地探索生命，渴望找到意义。这时我才终于能够进一步理解小说开篇引自《传道书》中的那段话：一代过去，一代又来，地却永远长存。日头出来，日头落下，急归所出之地……迷惘的一代终将过去，希望的一代终会来临。

二、《老人与海》乐观坚强背后的悲剧性

《老人与海》中老人的形象无疑给了我很大的激励，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我将那句“人可以被毁灭，但不能被打败”列为人生座右铭。后来再加品味时，发现这句话有更深刻的内涵，在这内涵中，我找到了不同以往的对立点。“毁灭”是人生的终点，我将它视为一种非自然死亡，即并非生老病死的自然状态，而是在艰难环境下或多或少能够预知的悲剧性遭遇。人可以被毁灭意味着人在对抗困难时可以牺牲于可预知的灾难，但是不能因为害怕灾难降临而放弃斗争。从这个立意出发，老人的坚强乐观是从悲剧中体现出来的，他深知出海的风险，却毅然决然出海；他深知与大鱼搏斗的风险，依旧搏斗了三天三夜；老人是知道风险和灾难的，但是他不退缩，而悲剧性的命运正发生在这勇敢之中。

有人说老人出海的命运是不可预知的，的确如此，但是老人最终的悲剧性命运我认为是可以预知的。原因有几方面：首先，老人年岁已高，长时间的出海容易疲惫，出现体力不支的状况，更何况老人出海前只吃很少量的食物甚至是一瓶水；其次，老人是孤独的，他失去了孩子的陪伴，独自出海，对抗危险和灾难的力量是微弱的；接着，老人打鱼的工具也是落后的，只有一艘破破的小船，钓竿和几条钓索，这些并不足以对抗海洋中体型庞大的生物；最后，海洋是变幻莫测的，何况老人的目标是大鱼，大鱼意味着远离海岸，远离海岸意味着更大的危险。所以，从这些方面分析，我觉得老人悲剧性的命运是注定的。而老人也不可能不知道这些危险和灾难，只是他以一种绝对乐观和坚强的态度来应对。

老人的精神毋庸置疑是值得赞美的，然而，失败也是命中注定了的，乐观主义抹不掉悲剧性命运的悲哀。乐观只是表层的乐观，是浮于表面上的乐观，是浮于水面上的冰山一角，而水面下的八分之七中则有着更深切的悲哀与无奈。老人与海是梦想与失败共存，但他甘于为梦想付出。这种积极乐观的人生态度被悲剧性的命运衬托得更加深刻起来。

三、矛盾性揭晓“神秘冰山”

从这两部作品的浅层来看，《太阳照常升起》表面上写虚无主义和迷惘的一群年轻人，但迷惘背后的真相却是不停地探索寻找生命的希望；《老人与海》表面上写老人的坚强乐观，但坚强乐观背后却是可预知的悲剧性命运。两部作品都在这样看似矛盾的逻辑上发展起来，深入矛盾内部才发现二者是既对立又统一的整体，因此才构成了完整而意蕴丰富、耐人寻味的作品。让人不得不感叹“冰山原理”的魅力所在。我也因此热衷于去努力潜入作品中更深层的“冰川”。

四、总结

正如索福克勒斯的雕塑一样，海明威的作品中交织着看似对立却又紧密联系的元素，透过“冰山原理”，我进一步看到作品中更加深层丰富的意蕴。也明白一个道理，在生活中遇到质疑时，看问题的眼光要像运用“冰山原理”去看海明威的作品那样，暂时抛开现象的表面，尽可能思考和分析现象背后的本质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