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民居（组诗）
2021-11-12王学芯
王学芯
江南民居
江南民居，一个掉着头发的客厅
两个天井，三个书香房间，侧房稻草潮湿
灶间柴烟袅绕
那一百四十三平方米的契印
刻在清末民初的界石上
门牌泻下我脸上的光，墙如粉沙，飘入水井
光阴没有一丝皱纹，沉浸在
民居的血脉里
时髦的衣领从绿荫大道翩翩飞出
没有一只蟋蟀在高楼的墙角发出声响
砖已不见，迁移的静止
蟋蟀只是一种缩影
门再次吱吱移动
天上的雨水顺着屋檐瓦槽，流淌到眼前
闪现光中，墙在钙化从每块砖的缝隙
长出白色的蝙蝠
翅膀一只只扑腾
地契拢着一层红布的光
隐现在现代住宅楼群中的一盏灯里
变成江南小巷的唇线
没有注解的江南民居
像本书已被好多人读完 再次翻阅
肯定不是我一个人的眼睛
或是我一个人的开始，岁月是
凝视时的长长影子
靠在月季花一边
姐姐从这里出嫁
我一个人透过老式的小方格木窗
看到手掌大的花坛
被几株揺曳的花触动
我居然没有言语
推开窗子，用窗钩把两扇敞开的窗
钩住，花坛上的绣球花正在发生变化
花瓣裹成小球
靠在月季一边，没有疏远
那种紧挨的尺度
就像拇指和食指
在一只手上弯动
走近花坛，月季的红显得那么幸福
开门声音一次嘟哝，我能摸到月季的尖刺
手指开始疼痛，过后的瞬间
扬起了轻盈而奇异的血滴
后来我一个人创造诗歌
把月季和绣球花插进汽水瓶子，清澈的水
透着窗边的光亮
张谷英村落
我用古老的语言
说有质地的张谷英湘话，在栖住之地找他
房子很大，迷宫般的空间幽深
足踝裹起花边的影子
衣服空荡荡挂在身上
天井套着天井，过道贯通一丝光过道
肖像靠着几百年老墙闪出玻璃反光
清瘦的长脸伸进黑白岁月
生出一种面对老父亲一样的凝视和缅怀
停在那里
肺叶吸到一口
从山间透来的树叶清香和幽甜气息
加深理解传说中的张谷英漫长回程
围绕归隐田园
叠出一方鸡叫，鸭叫，鹅叫的池塘
落日的颜色
涂红一扇扇大门
漫游的院落和堂屋布置好了环境或物象
问候的一个个银发老人
呼吸像片云朵，坐着品尝一壸热茶
在默默地
成为一体
山坳里
在严严实实的山坳里
在岳阳渭洞龙形山坳里
屋宇绵延的明清建筑叫蕴含，安谧叫耐心
人人友善相处，熟稔隔壁几百年的心和灵魂
感情捻湿一根棉线
山溪琤琤琮琮环绕村落
鸟鸣衔住一粒光芒，飞起一枝嫩梢
文明的青黛色屋面以及氤氲炊烟
嘴唇相互轻轻摩娑
一小格一小格扇扉
通向古宫曲径
一家人
氏族人
人人友善相处，熟稔隔壁几百年的心和灵魂
过去如此现在一切照旧
里面湖南口音，太阳和月亮的语言
经朋友的翻译形成大墩坳入口
余音挤入心脏的肌肉
而微笑，变成
房屋的眼皮
另一类桃源的张谷英村落，一枝一枝地
拨开了群山的树叶
每个门牌号码都是家的地址
所谓思乡之情
是在一个地方看到另一个相似的形貌
比如太仓浏河古镇，沉静明亮
世上百分之五十的人都说去过那里
或在第七感觉里
用一朵月季花呼吸一座园林的空气
就像我，习惯老旧房子和昆曲小巷
理解吴侬软语蕴含
在洪朱弄，木行弄和老街雨声里
照见了自己的脸
使肩并肩紧挨一起的屋檐，白色的墙
触及一小片天空，有了再次低喃
而无名小溪如同口袋里掏出的丝带
一曳动 便牵动了一个天井
一丛盆景，一道栏杆边的香樟
以及拐弯处那种一样的惆怅
每块窗户玻璃
包容了一个世界的宁谧
带入的心境，每个门牌号码仿佛都是家的地址
秩序井然的房间和比我的影子
多过一百倍的影子愈加亲密
认出的界石刻字，让我
一而再地想起了
建筑这些房屋的祖先
回程，或者震泽古镇
震泽古镇镀上鎏金
古香古色，牌楼说了一声自己称呼
树荫里的路，像是一段回程
宁静在与内心的纯朴
形成连结屋檐
每一堵墙和每一个窗户
共同情感或日常的志向
使建造起的这些房屋相依为伴
格调摆成一脉细长的水流
生活安详，窄窄过道如同拉开的抽屉
旧时照片，银簪和珠钗
变成抽象的耳语，袭卷一只风铃
撞到一声喧哗的脸庞
绽裂开了墙上一道道价值观的尺纹
沉默
涌来涌去
老街上穿着一件儒雅长衫的身影
隐没进了阴飕飕的风中
而八方呼应的繁荣与昌盛
似乎跟古镇，只差
一点距离
一点状态
一点两胁之间的内涵
我想为篁村老街注明日期
老街是江阴城的一根肋骨
遗世绝尘，被滚烫的阳光晒得发软
使哑默的履声，俯卧在地
尖锐的身影，穿透了
洞窟般的窗户
我想为篁村老街注明日期
两边斑驳的房子，光在脆化
晌午的寂静，是所有
邻里关系和声音的沉默时光
这跟时代与意愿无任何关联
日晒雨淋
每一垛墙在失去最后一个长夜
每一面壁都是滔滔雨水的忘川
就像树丛几缕蝉语
斜着从爬满苔藓的屋檐上
落下一粒活的微尘
城市洗净老街四周黄金的窗户
玻璃熠熠闪光，急迫速度
我用碎小的瓦片，在墙上，刻下
公元2020年9月26日中午12点
一种残存的绝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