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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理性的辉光烛照情绪奔突的“角落”

2021-11-12周其伦

山东文学 2021年10期

周其伦

《山东文学》这些年有一个特别亮眼的栏目引起了文学界的倾情关注,那就是他们每期都推出的“鲁军新力量”。在这个备受各地作者,尤其是山东省内文学新人瞩目的阵地上,我注意到该刊所极具的开阔视野和厚重大气,这对扶掖那些刚刚在文学跋涉途中崭露头角、渴望能够在文学创作道路上一马平川的年轻作者来说,绝对是一个特别有前瞻意义的拔擢壮举。

生长在海滨城市日照的张林,是一位在写作上很有些个性色彩的90后作者,上半年,我读过他的《白色闪电》《失焦》《蜂鸟》等几个短篇,他的写作给我整体印象是,其作品更多地表达了以家庭为单元的各种人物关联,努力地在表达手法上能够有独出心裁的以小见大,常常会在经意与不经意之间给人一种窥斑见豹的欣喜。我个人比较看好张林那种很恣意地踅摸,他时常将故事情节别具一格地按照旁观者的视角去推波助澜,每每在结尾处又出人意料地让作品的文学意向体现出一种相对丰富的解读维度。尤为可贵的是,他还比较擅长在小说的多重情景展现中进行着有益的多元互动,这就使得他作品的游走路径,充盈着某些电影表现手段的交错与闪回特征,我觉得他这样的一些鲜活表达方式,也为我们当下的小说创作提供了可资借鉴的艺术体验。

比如此次在《山东文学》“鲁军新力量”上浓墨重彩地推出的《动物感伤》《在你手心里》两篇小说,你无论从哪个角度说,都给了我们更多的惊喜,让我们可以静下心去梳理他这些年创作小说的艰难跋涉之旅,这样的鲜活而又灵动的范本,客观上也显示出山东文学的未来可期。

或许是张林有着电影专业科班研究生学历的缘故吧,我们发现他的小说架构或多或少都会自觉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些电影与文学犬牙交错相互咬合的痕迹,他特别喜欢也擅长于把某种个人的情绪上升到思考层面,将故事情节的延展过程仅仅设置成一个作品站立的骨架支撑,作者的这种预先构想一种情绪,然后再从某一种情绪出发,逐渐让情绪的发散韵致贯穿弥漫到整篇小说字里行间的写作方式,也为作品的意蕴腾挪增大了左顾右盼的空间,使得我们能够更加准确地去触摸到他汩汩跃动的文学脉搏。

《动物感伤》这个故事的转圜,可谓是由作者的一次思绪飘飞而形成的,从发生在两百年前的罗马事件,延展到风和日丽的当下,铺排着全篇作品肌理游走的,无外乎就是作者某种情绪的尽情挥发。

当年的马戏团少女锡拉,在即将嫁给罗马城禁卫军长官西泽时,突然消失在舞台上。从那之后,罗马人每天都会收到一张神秘的报纸。有两个喜欢锡拉的孩童将报纸塞进了漂流瓶扔进大海里,两百年后才漂到一个叫陆漫的中国女孩手中。而陆漫恰好同样也在马戏团上班,爱好文学创作正苦于没有灵感的她,从老报纸的悬念里受到启发,于是便顺着锡拉失踪这个悬念把故事写了下去,两个遥远的时空结点像衔尾蛇一样,首尾熨帖地贯通在一起。当陆漫虚构的故事再现了两百年前的真实事件时,而锡拉身上曾经的情感悲剧也严重地影响到了陆漫们今天的生活。作者在这个作品里似乎不太在意自己究竟想要表达的什么,也基本上不去注重故事本身的营造,他要全力宣泄的,恰恰就是一种挥之不去的情绪。主人公全力追求真情良善的意旨在作者这样的一种看似漫不经心的情绪奔突中,别有情趣地还原了人性里最本真也最为可贵的品格,让小说的解读维度有了开阔的空间。

张林的另一篇作品《在你手心里》,主要表达的则是当下年轻人的一种精神生活状态,以及他们对原生家庭无处不在的排斥情绪,读来也会给我们某些有意的启迪。

“我”与女朋友郁南因为一只身患残疾的小猫而相识相爱,但母亲却极度讨厌猫,因此每当母亲来我家探望时,“我”就必须把猫送出去藏着。据说母亲讨厌猫源于当年一只野猫打翻了姥爷实验室里的药水,导致实验室突然爆炸,使得姥爷一家人的生活跌落到谷底。女朋友郁南却特别希望“我”能够尽快摆脱原生家庭对生活的种种束缚和精神伤害,但“我”却始终没法在母亲面前开口讨论“猫”事。就在母亲又一次要来看望“我”的时候,因为猫的问题让矛盾进一步加剧,“我”和郁南差一点就分道扬镳。巧的是母亲要来的前夜,姥爷却突然去世,“我”借回家参加姥爷葬礼知道了当年那场爆炸的缘由,原来是姥爷无法承认自己的操作失误才嫁祸给猫的真相,让“我”无比郁闷。母亲是早就知道这个真相的,但她从来都无法面对。于是,“我”便毅然决然地切断了来自原生家庭的影响,意图开始自己的崭新生活。

《在你手心里》初看起来,几乎就是一篇年轻人渴望追求自我、追求独立的宣言书。他们在面对着传统文化的浸染乃至原生家庭的藕断丝连时,内心的剧烈挣扎和反复拉锯也会让他们的内心时常受到羁绊,当他们的这样一种情绪在内心如洪水般四处奔流时,反叛的个性一定会占据着心理的主流,但他们的这种抗争,也会伴随着对父辈们家学观念的某些屈从和细微修正,正是在作品中主人公这些情绪的左右下,“我”和女朋友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某些期盼和渴望,才会有情有义又欲罢不能地呈现在读者的面前。小说解读到这样的一种理性层面,我们通过作品去考校的东西仿佛就一下子丰赡了许多。

我每次在阅读张林的小说时,都会发现有一个特别值得我们去研究的现象,那就是他的作品似乎都很少有一个相对完整的故事梗概作为引擎,所有的情节递进和延展手段,常常会借助一个看似颇为离奇、实则却很有心机的“抓手”,比如我们在《动物感伤》里面的读到的“漂流瓶”,《在你手心里》看到的“猫”,似乎都承载着这样的承上启下作用。原本这些在普通人们眼目中并不太那么重要的由头,都能够成为作者用来游刃有余地组织、渲染、烘托整部作品的关键环节,在这样的“抓手”支撑下,作者所有的处心积虑营造,就变得很有些活色生香了,小说的文本也渐渐多了一些栩栩如生的质感。

我注意到作者在《对抗宿命与记录情绪》的创作谈里,有过如许的表述:“没有谁能真正对抗所谓的宿命,所以写作成了很多人获得精神自由的方式。在自己创造的世界中,你可以依照自己的心意去制造事件、机会。所以读书和写作对我来说,不过是希望能够尽可能摆脱生死场的束缚,在有限的生命中,创造、感受、记录更多的人生体验。多年之后,乏善可陈的现实生活已经按部就班地随着时间走向衰老,但多年前的那些情绪、思考、记忆,都还鲜活地存于纸上,存于心中。毕竟写作能够最大程度地消除作者的现实身份、曾受过的教育以及其他的标签。命运蛛网的走向可以由你掌控。”

在这里,张林把自己的文学创作上升到了一种自我精神擢升的高度,这是值得我们去关注的,我觉得这既是一个有担当的作家对自己的文字充满期待,同时也是他对自己文学创作提出的一种更高要求,他对自己内心情绪的思考和较劲,那就不单纯是在谈写作了,即便是做人,也算是一种披肝沥胆的宣示。

我记得张林曾经表露过这样一个观点,那就是每个人的心里,可能都会有一处隐秘的角落,在这里散落着我们的灰心、失落,以及对不确定未来的忐忑等无法跟他人言说的情绪。而文学创作的一个重要功能,就是可以将这些秘而不宣的情绪重新梳理复制,并将其捏揉成理想的躯壳,这对于写作的人来说,无疑会获得一种醍醐灌顶的快感。

我们通过张林的这几篇小说,能够非常强烈地感受到作者在搭建人物之间关系时,有一种自信的沉稳和扎实,他这样的自信,恐怕更多地源自于作者对生活本真的细腻观察,同时也是他多年来对人们内心的那种无法言说的角落,反复打量和深度揣摩的一种大胆尝试。作者试图让理性的辉光去烛照驳杂人性中的情绪游走,让人们内心那些无法言说的角落可以得到有效的纾解或者是缓冲,这样的文学情怀,相较于当下不少的年轻作者比较偏爱于天马行空的闭门造车,张林落脚于现实主义描写拿捏与把控,就要充实得多,这也是我们比较看好他的地方。

当然,如果张林能够在情绪的宣泄处巧妙地规避自己语言风格暂时还不是特别突出的短板,让自己的艺术表现手法多一些恰到好处的伸张,那么,在未来不太长的日子里,我们就一定能够读到他为我们奉献的更多的小说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