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动物感伤

2021-11-12

山东文学 2021年10期

张 林

1

1868年仲夏某夜,白色闪电在罗马上空盘旋着。圣雅罗剧院前突然一阵骚动,半城罗马人惊慌失措地从剧院里逃窜了出来。士兵已将剧院包围起来了,大家被排成了一列纵队,挨个接受士兵的检查。等大家终于能够逃回家后,皆已精疲力尽,倒头便睡。

第二天一早,第一个醒来的罗马人推开门后,发现一扎还散发着油墨味儿的报纸静静地躺在他家门前。街上寂静无人,只有这扎看起来有些廉价的报纸,里面好像有只尖嘴蜂鸟在横冲乱撞,催促着让他打开它。

越来越多的人醒来了,大家都发现了自己家门前有张从未听说过的报纸。有人将它随意丢到了垃圾桶里,也有人随手打开了它,它终于能把憋在纸上的消息喊了出来:锡拉死了。

大家都被吓了一跳,手上的报纸掉到地上。这怎么可能呢,像锡拉这样神奇的女孩怎么会死呢!随即,他们想起了前天夜里发生的事情,那是锡拉最后的谢幕演出,演完这一场,她就要嫁给罗马的禁卫军长官西泽了,所以半座罗马城的人都去观看了演出。但那晚,锡拉在舞台上出事了。大家只听见前面有人喊蟒蛇吃人了,前排的人迅速往后跑,人拥人,一会儿就乱了套。有的人的脑袋被犀牛角顶了一下,头上破了个窟窿;不知道是黄金蟒还是什么动物钻进了人们的裤子里,他们的裤裆湿了一片,大家只顾往外逃窜着……但一出剧院,便被士兵们拦了下来,盘问了一夜。

人们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兴奋表情,捡起报纸继续读了起来——在锡拉昨晚的谢幕演出中,蟒蛇突然发狂,将她一口咬成了两段。马戏团里所有的动物全部失控了,犀牛、公牛、黄金蟒、秃鹫与斑马,它们不知何时自己打开了笼子,在人群中奔窜,在剧院上空盘旋……新闻上的内容令人们瞬间回忆起了那夜可怖的情景……总之,动物们发了疯,它们把能够驭使动物的、神奇又美丽的锡拉吃掉了。

只一上午时间,半城人自发集聚,返回了圣雅罗剧院前。剧院门前格外清静,一夜黑雨将所有的血污洗刷得干干净净。剧院大门紧闭着,巡逻的警察,依旧还是往日那个。他扛着枪,目不斜视地从众人面前走过那扇红色的剧院大门。

剧院的门咔嚓响了一声,众人听得清清楚楚,所有人都屏气噤声,甚至连巡逻警察都讶异地停下脚步,望向门边。

门被扒开一条缝,一只黑猫从门缝中挤了出来,像一个鼻涕泡一样倏而炸灭,消失在人们的眼前。众人失望叹气,一时间七嘴八舌起来。警察歪了下肩膀,枪滑到他的手上,枪柄在地上戳出哐哐的声音。嘈闹声这才被压了下来。

大家闷闷地往回走,都觉得有什么事情已经发生了。这座生养他们的城市,在一夜暴雨之后,有什么东西悄悄地潜藏了进来。他们饿极了,倒不是因为出门没吃早餐的缘故,而是一种空虚感,他们想知道真相。

锡拉真的死了吗?所有人都暗暗揣测着,如果锡拉真的死了,大家一定有的聊了,毕竟她可是所有罗马人的八卦对象,没有锡拉的罗马,就没有八卦了。

从这一刻起,无论是在大街上、公园里还是在铁匠铺或是田埂边,所有人都在谈论锡拉。有人说,这一定又是锡拉跟大家耍的把戏,以前她也演过大变活人的节目呀;还有人说锡拉是外星人,魔术只是在掩饰她本来就有的超能力而已,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为何只有她可以骑在狮子的身上逛苏伊利大街?

大家开始轮番打探消息了。不知从谁的嘴中传出,那家报社发布了消息,说等明天的报纸吧,报纸会一点点把整件事情的真相揭露出来。于是大家都早早回了家,甚至连饭都不吃了,像进行某种虔诚的仪式一样,洗漱好上床躺平,静静等待明天的到来。

毕竟,除了面包和马戏,只有八卦能让罗马人感到快乐了。

夜色蔓延过整座城市,在距离罗马城五十公里的奥斯蒂亚,一个看上去只有十几岁的小男孩拎着一条金色的蛇皮走向沙滩。暗潮拍打着礁石,另一个孩子坐在沙滩上,眼泪打湿了他单薄衣衫。

“听说了吗,黄金蟒把锡拉吃掉了。”说话的男孩没有回头,似乎在擦拭着止不住往下流淌的眼泪。

提着蛇皮的男孩说:“我不信,你看,蛇肚子里没有锡拉。”

“可是报纸上都写了,报纸总不会骗人吧?”

两个男孩默默地坐在岸边,海面上一盏幽蓝的灯火逐渐向海中心漂去。又一阵海潮涌来,一个玻璃瓶被海水冲了上来。

“这一定是个谎言,我们把谎言永远丢走吧。”

男孩打开了瓶子,将刊登着锡拉死去消息的《太阳报》塞了进去。那个男孩用力将瓶子投掷了出去,海浪瞬间淹没了它。

2

2002年7月,江城的空气异常阴冷潮湿。与江城一山之隔的淮城却湿润清凉,从黄海吹来的海风将淮城整个裹在怀中。

定云山横跨砾州岛,将江城与淮城完全隔开,江城的人要去趟淮城,就必须翻过这座山去。江城人都想搬到淮城生活,但淮城有严苛的落户要求,那些想举家搬迁到淮城的人,也都被这座山挥臂拦下。很多年前,政府原本计划打一条隧道来连接两城,后来也不了了之了。

陆漫路过定云山下的西市场时,已经是正午了。地上散落着商贩撕掉的烂菜叶与下水,发出阵阵腐臭味。吵闹、埋怨叽叽喳喳地飘荡在上空。市场最东面往常是卖活禽与动物的地方,有一家狗肉铺已经在这里营业好多年了。老板圈养了数十只狗,当然多是母狗,只在最深处一个五平方大小的笼子里关着一只龇牙咧嘴的种狗。陆漫曾瞥到过一次,它的狗头硕大,浑身漆黑,泛着一层白花花的油光。种狗活在笼子里,活着的唯一意义便是配种。陆漫这会儿不自觉朝狗圈走去,但并没有看到那只种狗。

汪洋给陆漫发来短信,问她在干什么。陆漫下意识地撒了谎,说自己在买菜,正要准备回家做饭了。汪洋问晚上的表演怎么办,陆漫不想再说话,把手机塞进包里,往山脚下的小车站走去。

陆漫赶到车站的时候,一眼就在候车站看到了张诚,尽管这是陆漫第一次见到他。他的白衬衣在灰扑扑的候车厅里像一盏白炽灯一样亮着。陆漫站到他面前的时候,他还在不停地擦着眼镜上的水,丝毫没有注意到陆漫的到来。

陆漫喊他,他戴上眼镜,上下打量了一番,脸上露出了极力掩饰的失望表情。陆漫带他坐上回家的三轮车。

张诚是父亲陆谦的合作客户,这趟,是陆漫替他来接张诚到他的画廊谈生意的。

“江城连出租车都没有吗?”张诚问。

“没有。”陆漫干脆地回答,然后跟司机说了目的地。

张诚的嘴闲不住,一直抱怨江城城市建设太差。路过西市场的时候,三轮车似乎轧到了什么东西,车踉跄了一下,陆漫没坐稳,倒在张诚肩膀上。两人下车看时,发现是一只干瘪的,死去多时的黑狗。是那只种狗,陆漫一眼就认出来了。她心中涌起一阵感伤。重新上车后,两人的关系似乎没有那么僵持了。张诚听陆漫讲了黑狗的故事后,问:“这会不会是你新的创作素材?”

陆漫一愣。张诚追问:“陆先生说你是个作家,你都出过什么书?”

陆漫哑然失笑,如果给马戏团编写宣传手册也算出书的话,那她确实出过不少书了。

两年前,陆漫从师范大学毕业,按照最初与陆谦的约定,她要回江城,帮陆谦打理画廊。陆谦开的画廊,卖的不是普通的书画,而是不知名的古画。这些画作和作者在网上或者书中很难找到,因为他们要么存在于毫无依据的传言里,要么只是在不知什么年代的不知名小报上出现过寥寥几笔的描述。虽然画作的艺术价值并不高,也不见得一定是原本,但每年都有大量求购的人。具体的销售运作陆漫并不清楚,但她毕业后,亲身在画廊实习,才知道几乎所有的古画都诞生于陆谦之手。陆漫亲眼见他用年代久远的染料与纸张,绘制了一张名叫《Eris》的、笔锋呆板、画风诡异的画作,而那幅画卖了几十万。

陆谦殷切地希望陆漫能够尽快掌握制作古画的所有流程,陆谦说:“制作古画并不需要知道那个年代的绘画风格与技法,你只要了解时间在那件事情身上留下了什么就足够了。世上只有时间和他们的尸体不会说谎。”陆漫说服不了自己坦然地赚这些钱,所以她离开了陆谦的画廊,自己找了一份当地马戏团文案策划的工作。

她没想到的是,文案策划只是她诸多工作中最不重要的一件,大部分时间她都在饲养动物,准备演出道具,甚至充当临时演员。虽然这份工作与陆漫最初设想的完全不同,但她也不讨厌与动物们相处,就一直做下来了。

汪洋就是她在马戏团认识的驯兽师,这是他们交往的第八个月,最近,汪洋鼓励陆漫去考个驯兽师证,陆漫还在考虑,因为陆漫一直想找一段空当时间写小说。

陆漫对张诚说:“我是个驯兽师。”

张诚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听起来很不错,淮城不是刚建了几座影视城吗,到时候我帮你把小说卖出去,拍成电影,请黄渤来演。马戏团,就适合黄渤这样的喜剧演员演。”

“我是说,我不是个作家,我是个驯兽师。”

张诚有些惊愕:“那不好,还是当个作家好,你以后不要去马戏团了。”

陆漫心里有些不舒服,汪洋又打来了电话,陆漫没有接,任电话响着。

3

大部分罗马人都激动得睡不着觉,他们躺在床上忐忑地等待着《太阳报》即将要发布的关于锡拉事件的后续。但大家都小心翼翼的,不敢大声说话,因为他们担心会不小心触到某个不和谐的变量,影响自己阅读不到明天的报纸。罗马人坚信万事万物都分布在一张有无数交叉点的蜘蛛网上,人在某一处打的一个喷嚏都可能会是一个变量,这个变量轻而易举就会让人错过千万种命运。

圣雅罗剧院的大门依旧紧闭着,有一队隐匿在夜色中的士兵守在门口。剧院内,所有动物已经被重新关了起来,像长颈鹿这种伸头就能探出笼子的动物,士兵们干脆就用刀把它们的脖子完整地切下,一块一块,整齐地码在其他动物的脚边。

西泽手持一把陨铁锻制的行刑刀,刀锋倏而划过黄金蟒的肚皮,只一下,它就软塌塌地瘫在地上,一股黑红色的血被接到了罐子里。几人上前掏空了蛇的肚子,并没有锡拉的影子。

马戏团动物的血装了整整三辆马车,被运往奥斯蒂亚海边,倾倒了下去。而那些被剖开胸膛的动物的尸体,也被秘密运往条顿堡森林掩埋了。西泽并没有找到锡拉的尸体,但他也不愿相信锡拉就这么凭空消失在舞台上。

天大亮的时候,污血已经被海水稀释得一干二净,掩埋动物尸体的土坑也已经长起了参天大树。

人们醒来,饥饿催促他们赶紧起床看门口有没有新的《太阳报》。报纸已经被送过来了,人们纷纷走出家门,拿着报纸聚集在广场上。

大家兴奋地展开了卷成筒状的报纸。

令人疑惑的是,今天的报纸上只有一个词:MacGuffin。没有人知道这个单词是什么意思,这个对罗马人没有任何意义的单词却迅速传遍了整个罗马城。

锡拉的父亲利普乌斯被士兵从家中拖到圣雅罗剧院,锁到了马戏团的铁笼子里,西泽在笼子外用海盐上下擦拭着他的行刑刀。

利普乌斯吓得浑身颤抖,语无伦次地求饶着。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着准女婿的脸,西泽的脸上只有一团乌云,没有任何的五官与表情。那一刻,他发自内心地后悔几年前的某天下午,自己画出了女儿锡拉与蟒蛇跳舞的画面。他因为那幅画从一个寂寂无名的潦倒画家成了大家都知道的小画家。如果不是那幅画,大家就不会知道锡拉能够与蛇共舞,自己也不会被其他罗马人撺掇攀附西泽。

此刻的利普乌斯瘫倒在笼子里,他想起锡拉最近郁郁寡欢的样子。锡拉最后一次与他聊天时问:“父亲,以谎言开始的事情,结果有没有可能变成真的?”

利普乌斯回答说:“一个喷嚏就足以毁掉万千种美好的命运,更不要说是谎言了。”

“但我和西泽相识,不就是你们设计出来的吗?”

利普乌斯想了一会儿,说:“这个叫筹划,你不想像那些贵族一样被人敬仰吗?”

躺在笼子里的利普乌斯为几日前自己的回答感到懊悔,每个不经意的细节都会导致结局的崩坍,这是所有罗马人都知道的真理,自己怎么就没有注意到锡拉的情绪呢?结局在利普乌斯对锡拉说“谎言无法成为真相”的那一刻就被写好了。但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利普乌斯真的不知道。他不知道在西泽的手下,自己会落得什么下场。

4

张诚来江城,一是为了和陆谦谈生意,二是来看看陆谦总是提起的陆漫。陆谦觉得陆漫在马戏团工作,接触不到什么好男人,所以便费心尽力地给她寻着结婚对象。陆谦想,最好是淮城的,这样全家也能一起落户到淮城,张诚就是陆谦中意的女婿人选。

张诚走时,临到门口,突然转头嘱咐陆漫,一定要坚持写作,他有出版社的关系,只要写出来就能出版。将来结了婚,想出去工作也好,在家写作也好,都不是问题。

陆漫有些无语,她不喜欢张诚,才第一次见面,就说起结婚后怎么样,他有点太自以为是了,还总把大话说得斩钉截铁、板上钉钉一样。但陆漫又觉得,如果和汪洋相比,至少张诚让人有一种鸵鸟式自欺欺人的安全感,好像发生任何事,他都会在底下兜着一样。而且,张诚是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鼓励自己要坚持写作的人。

陆漫躲在洗手间里,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寡淡的脸毫无特色。她想,为什么张诚才第一次见自己,就确定要和自己结婚呢?陆漫洗了把脸,觉得自己刚才的纠结有些好笑,也是,能与陆谦牵扯上的人,有几个好东西?

汪洋的电话又打来了。

“下午的表演你不在,我的脸被乐乐挠了。”

乐乐是马戏团的猴子,偶然一次机会,汪洋发现乐乐很喜欢陆漫,所以每次汪洋耍猴的时候,陆漫都会上场给汪洋当助手。也是从那会儿,汪洋开始劝陆漫考个驯兽师证。

陆漫跟汪洋提过自己想写小说的事情,汪洋嘲笑陆漫连马戏团的宣传册都写不好,毕竟写小说也不是迫在眉睫的事情,陆漫就把心思放下了,若不是今天张诚提了一句,陆漫可能不会再考虑这个事情。

但是写什么呢?陆漫还没想好。

陆漫一般周五会和汪洋在马戏团附近吃一顿旋转小火锅,然后去旁边那家小宾馆解决一下各自的生理需求。这天陆漫还在想着写小说的事情,锅底都快熬干了,陆漫还没下几筷子菜。

“想什么呢?”

“还是之前跟你说的,我想写个小说。”

“你没事吧?”汪洋夹了一筷子粉丝,蘸足了芝麻汁,塞进了嘴里,“再不吃,店都要关门了。”

“我不饿,在家吃过了。”

“你家来客人了?”

陆漫点点头,脑中闪耀着张诚的白衬衫,像一盏刺眼的白炽灯,灼烧着陆漫的脑袋。

和往常一样,汪洋朝前台喊了声:“大姐,202,就用一个小时,保证不给你糟蹋乱了。”

汪洋拉陆漫进了房间,身后是阿姨骂骂咧咧的声音,陆漫和汪洋已经来过多次。最初陆漫觉得忐忑又羞耻,总觉得大姐的眼睛跟着到了屋子内,后来就习惯了。但今天她脑子里全是张诚那白到发光的白衬衫,把她脑袋炙烤得无比清醒。

陆漫从未有过像今晚这样敏感的感觉。她闻到了这十平米不到的小房间里混杂的各种气味——廉价的沐浴露、毛巾上的消毒水,包括从窗户吹进来的海风,陆漫都能感觉到,它们重重地落在自己的每一个毛孔里,慢慢形成了一层坚硬的痂。陆漫甚至察觉了汪洋身体里也充斥着一股与往日不同的情绪,有不满、嫉恨与轻蔑。但陆漫不知道这份轻蔑出自哪里。同时,陆漫察觉了汪洋今晚没有做安全措施。

汪洋的眼睛在黑暗中忽明忽暗,像一条滋滋作响的电蛇,在含糊不清的情绪中挣扎。陆漫觉得汪洋的身体变成了一台靠齿轮运转的机器,机械地动着,毫无感情的。

陆漫推开了他。

“你会和我结婚吗?”陆漫问。

“结婚?当初不是你说要自由生活的吗,结婚?俗不俗!”

陆漫心里涌起一股羞愧,是啊,自己也只是个俗人,所有看似自由、诗意、浪荡的生活,都是以千疮百孔的情绪打底的。陆漫对这样的生活有些怯懦了。

汪洋用手指在陆漫的脸上滑动着,说:“你看看你,小眼睛,小塌鼻子,皮肤还那么黑,我要是抛弃了你,你下半辈子该怎么办啊?”

汪洋晚上还有节目,完事后就离开了。

陆漫一个人躺在床上,像躺在一艘飘摇的孤舟上。陆漫想起西市场的那条黑种狗,它随时都在发泄着自己过余的精力,一旦母狗过了发情期,它的精力便无处挥发,要么暴躁地在圈地里狂吠,要么丧气地躺在泥土里哀伤地看着这个世界。

前台阿姨来催陆漫退房,陆漫下楼时,又觉得脑后一阵灼热。陆漫突然与那时无性可交的黑狗共情了——大家目光灼灼地,看戏一般地盯着她。她的胸膛涌起一阵酸楚的感伤。动物不都这样,一旦欲求不满,先霸占一副肩膀,之后感伤。之后再算。

5

离开宾馆后,陆漫独自去了海边。她坐在礁石滩上,暗潮席卷着万物而来,又带走了很多东西。陆漫突然很想给张诚打个电话,问问他对她写小说这件事有没有什么好的建议。她拿出手机,却想起自己没有他的号码。

有什么东西撞到了礁石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陆漫低头看,是一只长满了海藻的玻璃瓶。瓶子的形状很奇怪,陆漫伸手拿了起来。

陆漫打开了漂流瓶,里面是一张被折成条状的报纸,但上面全是外文,看起来有点像拉丁文,她在陆谦的画廊里看到过类似的文字。

她把报纸拍了下来,拿照片给陆谦看。陆谦一怔,露出狂喜的表情。他的眼睛像是要燃烧了起来。

“这一定是几百年前的报纸!这是从哪里来的?”

“一个朋友问我看不看得懂上面写的什么。”

陆谦转身从书柜拿出一本厚厚的、封面的牛皮已经完全破损的大字典说:“我来查,你问问他这张报纸他卖不卖!”陆谦嘴里不知道在嘟囔着什么,他眼睛里有光,陆漫又觉得陆谦好像不那么像骗子了。

“张诚来的时候,恰好聊到现在的生意瓶颈期,必须要有件有说服力的作品出来。这件宝贝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对了,你觉得张诚这人怎么样?”

“除了年纪大和油嘴滑舌外,倒也没什么特别的。”

“你看不上我的画廊,我当然得打算找个靠谱的女婿接手。马戏团那小子我见过了,比张诚差远了。张诚家虽然中道没落了,好歹也是土生土长的淮城人。”

陆漫没有接他的话,她明白了汪洋今晚为何那样。他是想让自己怀孕吗,借此宣示自己正牌男友的身份?但他又不愿意和自己结婚,他根本就没有仔细打算过什么。

“报纸叫《太阳报》。”陆谦打断了陆漫的出神,他双手激动得有些颤抖,“这是真正的史料。”

报纸上的意思大概是:

锡拉,罗马城最神秘、最漂亮的动物精灵,西泽的未婚妻。父亲是一位潦倒的画家。

她就要离开大家了,这一切早有预兆。

锡拉的背叛,让动物们失控了。最后的谢幕演出中,蟒蛇一口将锡拉拦腰咬断。也有人说,看到锡拉凭空消失在大家眼前。总之,锡拉离开了大家,永远的消失了。

这一切背后,隐藏着一个秘密。

《太阳报》》将慢慢为大家揭晓这个谜底。

如果这个跨越四百余年、漂洋过海的瓶子没有在今夜那刻出现在陆漫的脚下,或许它还要继续漂泊多年,也有可能被清洁工统一处理掉。命运就像一张蛛网,你错过了某两条蛛丝的交叉点,就错过了千万种命运。如果错过了这个瓶子的话,陆漫也不会在夜里一闭上眼睛,面前就浮现出那个叫锡拉的女人的名字来。

陆漫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四百年前的罗马城里,擅长驭使动物的马戏团女孩锡拉出嫁前,消失在舞台上。陆漫更倾向于相信消失的说法,这是多么好的小说开头啊。陆漫有些激动,她起身写下了故事的开端。

江城下起了中雨。乌云上方,闪电在翻涌着,有些事情在雨声的掩饰下,已经悄悄发生。

这是陆漫第一次下定决心写一部小说,但她还没有想好故事该怎么发展。已经凌晨一点钟了,笔记本上依旧只有刚才翻译扩充过来的《太阳报》上的那段文字。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像鼓锤敲打在她的脑袋上,最后她决定看个电影找找灵感。

陆漫非常喜欢库布里克和大卫·林奇,但她知道很多作家和编剧喜欢从希区柯克的电影里面找灵感。所以陆漫打开了《西北偏北》,希区柯克最经典的一部电影,陆漫分析着这个故事的结构。

Roger是一个普通的广告商,忽然两个人上来绑架了他,并认定他是Kipling,要他交出东西。可Roger并不认识Kipling,也不知道他们要什么东西,整部电影所有人都在追寻着那个在本片一直未出现的东西。这就是希区柯克经典的麦格芬叙事,那个并不存在却成为本片最大的叙事动力的东西就叫做麦格芬(MacGuffin)。

陆漫在笔记本上来回画着这个单词:MacGuffin。在锡拉的故事里,什么可以被称为麦格芬呢?陆漫还没想到故事该如何进行下去,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陆漫是被汪洋的电话吵醒的。汪洋说,乐乐又把他的脸挠破了。如果陆漫再不来,表演就没办法进行了。

陆漫心想,自己又没有锡拉那样可以指挥动物的能力……陆漫突然想到了,麦格芬,麦格芬就是锡拉的能力呀!

陆漫迅速地在纸上写下了一行字:

锡拉的死不是意外,而是有人想要抢夺神赋予她的MacGuffin。

在陆曼写下这行字的同时,几百年前的罗马人发现,那张原本只印着MacGuffin这个词的《太阳报》的背面还写着一行小字:

锡拉的死不是意外,而是有人想要抢夺神赋予她的MacGuffin。

大家已经不在乎为什么之前没有发现这行字了,因为一直困惑他们的问题答案就写在这行字里。MacGuffin就是让锡拉可以驱使动物的东西,这也不难理解锡拉为什么如此招罗马人喜爱了,毕竟所有的罗马人,包括西泽,大家都是动物。

利普乌斯在笼子里待了一天一夜,最后也没有说清楚什么是MacGuffin,西泽将他关入了地牢。有人跑来,说城外的女巫霍拉蒂乌斯说,MacGuffin就是不存在的东西,因为它是未来的东西。

“也就是说MacGuffin就是锡拉可以蛊惑动物的能力。或许咱们大家都被锡拉蛊惑了。”有人小声嘀咕。

罗马人在报纸最后又看到一行字:

明天公布锡拉与西泽婚姻的真相。

有人拿着《太阳报》给西泽送信,西泽下令让士兵找出印刷报纸的人,但奇怪的是,没有人知道报纸是在哪里印刷的,又是如何送到每一户人家的门口的。

西泽的婚礼成了罗马平民茶余饭后的谈资,这给贵族阶级蒙了羞。西泽命令士兵守在各家门前,一旦发现报纸出现就将其收走,全部销毁。尽管如此,罗马人还是兴奋地等待着明天的到来,毕竟没有人能封住八卦的腿,它的精髓就在于隐秘地流行在众人的嘴中。

6

陆漫揉了揉酸疼的食指和中指,暂时把笔搁在了一边。外面已经天亮了,她又整整写了一夜。自从她赋予锡拉驭使动物的能力为麦格芬后,故事写得出奇的顺利。她上床躺了会儿,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了。

她想起傍晚还有一场和乐乐合作的演出,于是准备出门去马戏团。乐乐好几天没有见到陆漫了,抱着她的胳膊闻了闻,才又亲昵地钻进她的怀里。

汪洋问:“你这两天都干什么了?”

“写小说。”

“挺好,写了多少了?”

“大概,有几万字了吧。”

“两天就能写几万字,能写出好东西来吗?”

陆漫再没搭话,抱着乐乐到了后台。

汪洋的几句话让陆漫很沮丧,或许吧,自己真的不是个当作家的料,她也觉得故事会不会写得太顺了,变成毫无看点的流水账了?

演出结束后,汪洋喊陆漫去吃小火锅。陆漫想起汪洋上次没戴安全套的事情,拒绝了。陆漫往剧院外走时,经过了笼子里的动物们,有熊、斑马、猴子和蟒蛇。可能是因为刚表演完的原因,他们困顿地蜷在笼子里。她的眼睛与大象的眼睛对视了一下,大象甩了甩鼻子,把头扭了过去。与大象对视的某一瞬间,陆漫想,如果是锡拉站在笼子面前,这些动物会不会仍是现在这样无精打采的样子。

汪洋追了出来,说:“你不是想摆脱你那骗子老爸,过自由的生活吗?更何况,你觉得就凭你这长相,人家淮城的老板能看得上你?”

陆谦果然来找过他,或许从陆谦与汪洋开启第一段对话的刹那,很多事情就发生了不可逆转的变化。

陆漫不知道现在的生活有什么自由可言。他们待在戏院里,就好像那些动物被关在笼子里。他们所谓的相爱,也像动物一样,一旦欲求不满,先爱,激情退却了之后再去感伤。在陆谦那里没有的自由,在这里也没有。

陆漫搭上三轮,离开了这里。

回到家中,陆漫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是张诚。

“听陆先生说,你最近在写作?”

陆漫心里有些异样的情绪在发酵,她的情绪太容易被影响,某句暗示性的话,某个看似随意却无比性感的举动,就会让她心生涟漪。

但容易生成的情绪,消散得同样也很快。

“关于什么的?”

“故事就是从那张报纸开始的,罗马城里最漂亮、年轻的女驯兽师,在成婚前的谢幕演出中,离奇失踪。”陆漫简单地说了一下。

“听起来很不错啊,故事的主题想好了吗?”

陆漫倒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她只是顺着现有的情节续写了下去。张诚提醒了她,这个故事最终会以什么样的结尾收场呢?张诚建议她从生活中找找素材。末了,仍打保票似的说,等小说写完,就帮她找关系出版,卖给影视公司,绝对火爆。

挂了电话,陆漫拿出那张报纸来看,那纸张已经被水汽侵蚀,随时都能散成一堆碎末。报纸上的文字倒丝毫没有褪色,像是刚印上去的那样清晰。陆漫抚摸着报纸,心想:锡拉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她那样决绝地消失了。想到这儿,陆漫原先在脑中构思的故事情节全部消失了,而锡拉的面孔,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出现在她的脑中。那是一张带着失望与恨意的脸庞。她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悲伤,冲上了她的头顶,这悲伤来自于锡拉,陆漫发现自己与她获得了通感,她真切地感觉到了锡拉的悲伤。从海面吹来的咸涩的海风灌满了房间,酸楚感让她泪流不止,愧疚、愤怒与恨意压得陆漫喘不过气来。

陆漫明白了,故事的起点即是终点,一切都像咬着自己尾巴的衔尾蛇,所有的情节无需编造,它们在多年前早已真实的发生,自己能做的,只是将那段故事再一次完整地复现而已。

江城的雨季来了,雨水从天空坠落,冲洗着这座城市的假面。

7

谎言在几百年前的罗马城里无时无刻不存在着。

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要骗她说你长得这么丑,也就我可以勉为其难地接受你了。一个面目丑陋的女人嫉恨一个美丽的女人,会骗她说必须要嫁给罗马城最丑陋的打铁匠才能免于早夭。连罗马人对锡拉的喜爱,也只是因为马戏。没有锡拉的马戏团是没有灵魂的,而没有马戏的罗马人,只能称之为行尸走肉。

大家在台下对着卖力与蟒蛇共舞的锡拉欢呼,出了剧院,又会互相窃窃私语着关于锡拉的不堪流言。年轻的小伙子们用下流的语言亵渎着她的身体,女人们则言之凿凿地诋毁着她的灵魂。蛇女,这是女人们给锡拉起的代号。但当锡拉骑着狮子漫步在苏伊利大街上时,大家就又换了副面孔。所以即便小伙子们为她疯狂,却没有一个人敢追求她,因为没有人愿意当一只被控制、驱使的动物。

那会儿,锡拉到了适婚年纪,却没有一个青年向她表达爱意。锡拉的情绪日益低落,动物们也受了影响。猫头鹰彻夜在罗马城上空嚎叫。罗马人一到深夜,便吓得躲到床上,用被子捂住脑袋。他们相信,猫头鹰的叫声会给他们带来不幸。蟒蛇、狮子、猴子们也潜入丛林,猎人们每天都空手而归。所有罗马人都在为锡拉的婚事发愁。

有人撺掇城里最贫穷、丑陋的小铁匠去向锡拉求婚,但小铁匠说宁愿跳入铁水中,也不愿娶锡拉为妻。大家聚集在一起,商量着推谁去跟锡拉求婚,不知谁小声嘀咕了一句:西泽。

对啊,毫无感情的人是无法被蛊惑的。西泽的心,像石头做的。只有像西泽这样铁石心肠的人,才能带领军队抵抗外敌,也只有西泽能够与锡拉这样的人在一起。大家聚在一起,密谋了一个计划。

有男人装作去利普乌斯的家中买画,撺掇他攀上西泽的贵族身份,彻底改变自己的阶层。有少女去找锡拉,赞叹她的美貌整个罗马城的男子都配不上,除了高高在上的西泽。据说,罗马城的男子不肯主动向锡拉求婚,就是因为西泽,西泽不允许自己爱的人嫁给别的男人。还有人通过西泽身边的人传话,说罗马城马戏团的锡拉有一件神奇的宝贝,能够驭使动物。新婚之夜,锡拉会将这件宝贝赠与丈夫。那时,西泽苦于无法彻底抵御撒丁国穿红色制服的军队,倘若锡拉真的有这样的宝物,倒是一件极好的武器。毕竟条顿堡森林里的动物成千上万,即便抵御不了红衫军,也能帮很大的忙了。

西泽决定亲自去看一下锡拉是否真的有此宝物。

西泽身边的人将消息透露出来,全城人民都紧锣密鼓地准备着。利普乌斯让锡拉带着动物们来到条顿堡森林外的一块空地上,他说要为锡拉画一幅画像。

西泽远远地便看到蟒蛇在锡拉身上翻滚,狮子心甘情愿地当着她的坐骑。猫头鹰在她头上飞舞。而锡拉此时也看到了西泽,她觉得他与罗马城所有的男子都不一样,她把自己这种特殊的感受当成了爱情。

一切都在罗马人的计划中往前推进,锡拉与西泽订婚了。利普乌斯得到了西泽的允诺,他会因为锡拉被破格授予贵族身份。西泽对锡拉百依百顺,唯有一点,她再不被允许到圣雅罗剧院表演马戏。动物们嗅到了异样的味道,但它们的反抗在锡拉那里只一个眼神就消解了。

锡拉准备在圣雅罗剧院举办最后一场谢幕演出。罗马城里的所有人既伤心又开心。大家想,锡拉走后,会有下一个锡拉出现在马戏团吗?

锡拉召集了条顿堡森林里所有种类的动物,它们暂时居住在剧院后台。其间西泽来过一次,满屋的动物们露出仇恨的目光。西泽自言自语:“太浪费了,这样的宝物居然用来耍马戏。”西泽想看锡拉是如何使用宝物的,锡拉没听懂他的话,西泽的身边人悄悄告诉他,这事不可提前泄露,必须要到新婚之夜才能知道。

西泽走后,锡拉察觉到了有什么不好的事情正在发生。黄金蟒爬上锡拉的肩膀,猫头鹰停靠在她的耳边。谎言就像海中浮木,终会被冲上海岸。

8

千百年来,谎言从未真正消失过。陆漫写完这一段,想起了汪洋与张诚两人。数百年前发生在那个叫锡拉的罗马少女身上的故事,与此刻陆漫的生活形成了一种不可思议的互文。陆漫设置的麦格芬,成了锡拉陷入谎言生活的第一个引子。

第三天,罗马城的人们看到了《太阳报》上的内容。他们诧异地发现,自己对锡拉的所作所为被详细地刊登在了报纸上。很多人惊慌失措,因为报纸上连他们那时说话的表情与心里想的所有事情都描写了出来。他们向来喜欢八卦,却没想到有天自己成了八卦里的一部分。

锡拉对爱情的向往,西泽对神秘力量的追求以及利普乌斯对阶级的崇拜纠缠在一起,到头来却全是谎言。

但锡拉是怎么消失的,《太阳报》上的内容是谁写的,大家仍不知道。没人敢继续聚集在广场上,他们察觉到罗马城内有一双无处不在的、看不见的眼睛在时刻盯着他们,并可能会把他们的一举一动写到第二天莫名出现的《太阳报》里面。

陆漫正要下笔写第四天《太阳报》将要发布的内容,陆谦和张诚推门而入。因为那张报纸,张诚联系到了好几个客户。陆谦最近正根据报纸炮制着假画作,等世运会开始,会有很多外国人顺道来买画。陆谦让两个人聊着,自己退出了房间。

张诚认真地看着陆漫已经写成的、锡拉消失后的第四天的故事。

“所以,锡拉消失的真相就仅仅是谎言引发的吗,每天出现的《太阳报》,是出自几百年后的你的手了?”张诚有些不确定地问。

陆漫点点头。

“我没太明白,好像有些复杂。这种隐晦的写作,市场可能不会太好。你可以试着朝女性意识觉醒、锡拉复仇的方向试试。毕竟,市场喜欢这一套。更何况,一个谎言而已,不至于吧……”

“那什么至于呢?谎言是任何年代、任何国家、任何人之间都存在的东西。但说谎的人总是要付出代价的。就比如我、我爸、你或是江城任何一个人做的每一件事。”

张诚有些不解地看着陆漫。

“你想跟我结婚,是为了什么?”陆漫仰起头问。

“我以为陆先生跟你沟通过了。你跟我结婚,就可以顺理成章地离开江城,我也可以与陆先生有更方便的协作。当然,我还需要用他的钱打点关系,毕竟我是家道中落的人,再翻身,没有钱是很难的。”

“谢谢你的坦诚,但你看到这个的话,还会不会想继续呢?”陆漫拿出一支验孕棒,上面清晰地呈现出两条红线,像两道被猫抓出的伤口,往外渗着鲜血。

张诚走了,陆漫删掉了汪洋的电话。她坐在桌子前,已经想好该如何写《太阳报》第四天的内容了:

锡拉策划了自己的失踪,她要让所有编造谎言的人付出代价。她从舞台遁逃后,开始每日在《太阳报》上揭露这座城市所编造的一个个谎言。罗马城的人们每日战战兢兢,再不敢多说一句话,甚至每个表情和动作,都要在心中反复演习多遍,生怕说错一句话,办错一件事,被刊登在《太阳报》上,成为大家八卦的内容。锡拉还在报纸上留下了西泽在寻找麦格芬的消息,这很快就传到了撒丁国。没过多久,撒丁国三位最著名的刺客死于非命,一个是被蛇咬住了脖颈,一个是被狮子拦腰咬断,还有一个,猫头鹰抓烂了他的脸。撒丁国认为西泽已经找到了麦格芬,于是发动了突袭,红衫军以迅雷之势攻破了罗马。

陆漫在纸上完成了这个故事。写完后,她生出一股孤独的悲伤。她像只猫一样舔舐着自己的伤口,终于决定离开这座充满谎言的城市,无论去哪里都好。

或许,丛林才是感伤动物的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