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赵的心事

◇张晓萍

“我正在开会，一会给你发……那好吧，我现在就发。”老赵挂了电话，眼睛扫向会场领导，领导不耐烦地点了一下头，老赵轻轻把椅子挪开一点，蹑手蹑脚地走出会场。走过长长的过道，老赵缩起来的身子陡地挺直，像是突然卸去了很重的包袱，他坐电梯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老赵关起门，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把手机里的设置取消掉。刚才的电话，不过是老赵金蝉脱壳的一个小伎俩。开会、开会，天天就是说个嘴，天花乱坠地说一个上午，下来还是得这帮人干，听那么多废话干吗，还不如回来喝口水、抽支烟，想想心事。

说到心事，老赵的表情有点凝重了，心事，能有什么心事？还不是那个熊孩子！

前两天，老赵刚跟孩子谈了学习的事情。国家出台了为学生减轻作业和校外培训负担的“双减”政策，孩子立马跟轻轻的鸿毛一样飘了起来。放学没作业，培训班也没得上，回家就是大眼瞪小眼，巴巴地让大人耗气。现在的孩子，难管得很，你还没张嘴，他就知道你的理论是什么，网络的发达首先鄙视的是家长。你能教给孩子的那几句话，网络早就延伸到了N次级，你不知道的那些问题，网络也妥妥地给出来答案。孩子对网络的依赖，无数个后果之一就是他对你不尊重了。你没有威信，说什么都像闹着玩，即使你把脸板的那么难看也无济于事。

老赵一边想着孩子的问题，一边在知乎上“溜达”，共同的苦总有一种找到同类的感觉，反正大家都一样，你不为二两碎银弯腰，就要为子孙后代发愁；你不为衣食温饱犯难，就要为上升无望痛苦，各有各的烦心事，互联网就像是秋后的大晒场，谁家的果实都在这里一览无余，有没有老老实实地耕种，收成说了算。

作息时间表……老赵才打了五个字就又不想干了。看看柜子里的茶，样数多的都不知道怎么选，喝哪个都提不起兴趣来，这就像是网上无数的培训班，各有各的吆喝方式，但哪个到了自家孩子这里都是半途而废。这学习表、作息表，是每个学期都打，时间就是那么个时间，学习项目也就是那老三样，奖惩措施也翻不出个新鲜劲，刚开学都决心很大，孩子有信心，家长有干劲，过不了一个月，就像失水的萝卜，越来越抽抽，然后就上演谈心谈话，上演父母双打，有什么用吗？手机是摔了几个，孩子是哭过几回，期末一考试，总是简单的错了，难的不会。老赵觉得自己这基因没问题啊，家里兄弟几个都是名牌大学毕业，咋到了孩子这里，突变了？自己上学的时候父母也没费过这么多心思。

据说，孩子现在是班级的网红。班主任说这话的时候，听不出来有没有讽刺，但老赵到底是心慌了。谈是没有啥效果了，规矩都立了好几年，成绩不是太差也不是太好，就是典型的23号选手。都说网络里的孩子是孤独的，他真的孤独吗？老赵心里轻轻哼了一声。“我连出去吃个饭都要按他的时间安排，就差睡觉时间也陪着他了，他孤独？那我是孤独求败！”老赵想到自己牺牲掉的各种酒局，就不由得怒从中来，又点着一支烟，狠狠地吸了两口，像是报复了谁一样，心情稍微得到一点平复。

孩子的问题搞得老赵心烦，不由得又想到了老孙。老孙是一辈子的孩奴，单位升职无望，全部心思都花在孩子身上，好不容易培养出个清华的高才生，还没嘚瑟两年，高材生就给抱回孙子来了，美其名曰：“爷爷的教育才能出人才！”老孙说，我还不如孙子呢，响当当的“孙管干部”，一辈子也别指望能活上一天自己的日子！看着老孙越来越深的皱纹，老赵更是有苦难言——实在想不明白，老婆为啥要老二？光是一个臭小子还不够折腾？

想到老婆背着自己取了节育环，怀上老二，老赵就又开始怨起了老婆。对于老婆，老赵算是敢怒不敢言。老婆家的条件好，动不动就财力压制，丈人丈母娘就怕独生闺女受罪，成天地往家送东西。这些年来，老赵吃喝穿用基本都是老婆家的恩赐，老婆张牙舞爪一点，他也就忍了。可现在倒好，老婆跟丈人丈母娘合谋着怀了这个老二，说什么一个孩子太孤了，谁不知道就是想给她们家也生个传宗接代的！这么大的事，老赵被瞒得严严实实的，把我老赵当什么？种马吗？老赵越想越气，哼，有几个臭钱就上天了？等老子有一天发达了，非拿钱砸到你们脸上！唉，“等有一天”，这句话都念叨了十几年，钱是没等来，头发倒是都等不及地自由飞翔去了。

突然想大哭一场。不知道初恋现在过得好不好？毕业那年的意气风发都去哪了？怪不得初恋要跟自己分手呢？那句“我看你一辈子就这德性了”像针一样扎在心里，开头几年还激起不服的勇气，现在呢？还是她有眼光啊，那么早就看出来我终究不过是这个死样子！

老赵看了看表：时间就跟长了腿一样，还是博尔特的腿！又快下班了，楼上的会还没散，给孩子的学习时间表也没有弄好。老赵在电脑上敲下今天的工作感悟：世界上哪有什么一劳永逸？无非是一个矛盾连着一个矛盾，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罢了。人生一世，就是不断解决问题的过程。老赵欣赏自己的才情，只有在诌这一句半句的时候，他才觉得自己活得像个人。

唉，单位当我不存在，我也没把单位当回事。还是先把家里这小兔崽子搞定再说吧！寒窗12年，到底是孩子的罪还是家长的债？真不知道脑子怎么注水了要生娃……老赵无奈地再次调出“学习时间表”，手刚放到键盘上，电话响了：“老赵，你老婆摔了一跤，要提前生了，赶紧来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