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的练习(组诗)
2021-11-12◎阿翔
◎阿 翔
[在贺兰山遇见滩羊]
贺兰山东簏,触目可及山前荒原
最多的是滩羊,像是一场秘密的邂逅,
这么好的天气只需助澜,
就可以成就不止一个碧蓝。
它天生丽质还能优雅自如,
追逐着彼此,甚至波及远方的信天游,
仿佛不知道我们的交流
在西北方向慢慢融化。
这只能意味着,在小插曲的附近,
滩羊不参与我们的天赋,
不迁就自然的荒废,以至于耳边
不得不让出纯粹的幽暗。
置身于此,它帮助旅途中的人
忍受世俗和偶然,眷恋来自盘旋的鹰隼。
更多的嬉戏也不限于我们的游记,
最终浓重的味道脱颖而出。
它都能在地方志衡量出命运,
很难阻止一个人不想在
味蕾的记忆中混入记忆的味蕾。
风味独特到像是孤独的礼物。
和风景有关的,虚无难不倒它;
和陡峻有关的,黑暗也难不住它。
只有它忠于它自己时,才能让僻静的声音
及时地散去,又很快地聚拢。
[秋夜怀古,纪念陈子昂]
就像这寒霜、河流,和秋天的萧瑟之风
与广阔山野签署先驱契约。
远眺才有了一次历史的偶然性,在过于颂歌
和哀歌的地方是不会有诗,
在暴力史和阴影之处也不会有独酌。
只有他是他自己最终回归到事实的命数,
一首伟大的诗在失败的夜晚
就有了延绵的可能,也是我们能得到的
最好的礼物。你应该能看到,孤独未必就不壮胆。
孤独本身其实很乌托邦,甚至比宇宙本身
更具有不朽的深渊。就像这幽州台比黄金台更环绕,
适合于赞美黑暗的荒凉,意味着
向事物敞开,从过去到未来。如果绕不开
永生的眼泪,天赋如何被现世的镜片
折射出严酷的反光,所有循环稀释了
宿疾带给他的更多的命运;但是,
最好免谈肉体的虚无。毕竟,在他出生之前,
曾有无数人想成为他那样的人。
而他懂得时间,懂得不需要去成为什么,
他是他自己的一个过程,如同秋夜的白月光
只有一个轻烟的消逝,然后完好无损。
历史的记忆术,一旦涉及信仰,
死亡便严格检测心灵的微尘。或者说,
天籁为我们分配着无限的悲伤,
无言的抗辩,一首诗的孤傲,和星丛。
[声音的练习]
(悼念陈珂)
她的诗歌是素材的盛夏。
光线在声音的斑驳中摇曳,回敬静物和下午的阴影,
一本书的封面夹杂着紫藤,协助她
找到秘密的闪电,宿命在南方。
海棠和九月继承的是同一笔遗产,
但不能沦为替代品。
如果不是身临其境,我们没法注意
领略和生活的时间差。有时,她的身体
就是对自我的认同,甚至让沉默在她封闭自己中
获得无穷尽的浩瀚,以至于水果
暂时充当了美术史的配角。
流水的盛宴同样适用于她的消失。
这方面,说她独自“带电的小火焰”
很可能是恰当的。如同潜藏在身上的一些天性,
能否构成声音的练习,是对失忆症
极端的挑战。或像是伪装能
经得住考验,越尖锐就越揭示出
罕见的诅咒:声音在我们身上变得迟缓。
眷恋来自上帝的视角,仅次于
灯火绚烂的孤独将黑暗再咀嚼一遍,绝对现场
不负责对现实的迷恋。除了微弱的部分,
其他的结局,都不足以媲美
她在声音的无言中就好像只能
用诗来辨认她的为数不多的生平,和洁癖。
[白雁坑山中计划]
我中过白云的陷阱。
如果再耐心一点,我还会再中
寒流的旋涡,就好像诗的砝码帮助我
从田园的记忆中夺回浩渺。
一时看不出白雁给我们生活
留下了坑,但是没关系,
身边的古道就是唯一例外,这本身
足够我不必顾虑私人时间。
香榧的成熟中有更多的果实,
听起来好像时间还有别的神秘启示。
无边的现实中也只有琴声显得
雾气缭绕,似乎残留古老的运气。
远处,群山融入蔚蓝的波浪,
隔着蜿蜒再一次置于盘旋的悬浮感。
有时,冬天仅凭原始的秘诀
熬过深渊,像是回敬湍急的分流。
在那里,我中过诗的陷阱,
也中过现场的埋伏。不必吃惊,
诗既是我们的奇迹,也是我们过于
迷信的接纳,从未错过群山的节日。
[失眠诗]
我曾有过多次失眠,甚至
天微微亮还如此亢奋,就好像
与寂静的周围显得格格不入,但是
我从未想过用一首诗去应付。
何止啊,耳边无端的轰鸣,超过了
我和你的同一个频道,都不会
减少巨大的滞留性。所以我理解了
你用诗来解决失眠,尤其是
一首诗通过数学的减法分裂为五首诗,
这就意味着没有人比我更认清
诗的真面目如同天机一旦泄露,
就很可能你的注意力很难回到现实。
目睹夜色越积越多,在室内暗中,
失眠慢慢扩大原本了无痕迹,以及
化为记忆的冒烟,包括在
里面的自我惩罚,无非是时间
替你赎了罪。但你最不能忍受的是
自行车还在缓慢地往上爬,
仿佛五首诗的链条缺少润滑油,
陷入路途的磕磕绊绊,有没有崩溃
取决于我们有没有克服虚无。
回荡的音乐越来越绵密,除了奇迹,
唯一的深渊,不可能是别的化身。
显然你比我更沉沦于这个暗喻。
好吧,就像你很难意识到失重状态,
咖啡溢出夜色提前确认了你,
如同波浪在我的缺席中遭遇了大海。
带着从未有过的生活,你继承了
钟表,继续矫正传说中的回音。
如果你想探究线索,就该知道我从未
在诗中提及重要位置,更别说
彼此会受到更深的影响。
[创作谈]
一转眼,2020年就这么过去了,疫情之下,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回顾什么。也许我只会记得一本书的章节、在路边欣赏一朵新开的花、在异乡与发小相遇一瞬间的喜悦,却不记得我写过的一首诗。写过就忘了,忘了就忘了吧,我把诗歌交给了时间,而时间永远处于消逝中,更多的是一首诗重叠另一首诗,层层叠叠般地覆盖过去。所以遗忘对我而言,其实也是一件好事,它意味着让自己处于头脑清空状态,也意味着下一首永远处于重新开始。
我终究是一个隐秘的诗人,或许换个说法,一个矛盾的诗人。一方面,在有限的诗歌圈,作为诗人,我这个身份是公开的,可以说一览无余;另一方面,在诗歌圈之外的现实中,我却刻意隐瞒了这个身份,就像灵魂在人群中不轻易外露出来,我把自己视为芸芸众生的一员,低调而平稳地生活。这样说并不是强调诗人的分裂,而是一种里和外的关系,仿佛与生俱来。
唯有沉默给予我内心的强大,给予我慰藉。或者说,不说话,才是一个人的完整。通过写作,诗歌在灵魂的黑暗处发出隐约的光亮,哪怕是一闪而逝,这时候我显得敏锐无比。在时间的消逝中,写作仍然是“日日新”的修远,即使掌握诗艺的秘密,它依然是永恒的秘密。就好像木匠掌握了技艺,但是再好的技艺,如果不是用于自己的创造,它最多按图索骥重复前人的经验。最困难的恰恰就是对经验的超越。这是由内向外的伸展,一个世界的自足性、丰富及不可捉摸的神秘,在我身外,然而却是与我内在地相关的。
写作能让人记录个体的经历与思考,而不是历史想让后人记住的那一部分。写作证明我们曾经以细密的眼光经历过这件事,而不是时代洪流下看客中的一员。因此,疫情之下,写作才是文明的。我们是我们文明的创造者,也因此有义务和责任记录自己的所想所思。这次疫情必将在不断前进的文明之上刻下一撇,我们都应是它的见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