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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野概述

2021-11-11

鸭绿江 2021年28期
关键词:原野大师作家

高 晖

去年深秋一次小聚时,刁斗约稿,嘱我写点关于鲍尔吉·原野的文字,我当即赞同。至于体裁,有评论文和印象记两类,任我选择。我随口即说:就印象记吧,便于操作。其实,我并不喜欢一个作家写另一个作家的印象文字——多半不痛不痒,我期待着能有一篇对原野的综述文章,但我对自己能否完成却没有把握。作为优秀小说家和资深编辑,刁式约稿有所不同:时间跨度长,即次年七月交稿即可,且有不定期提示,可见他对原野重视的程度。于是,在此期间,我时常想起这件事情,偶尔还会关注到中国散文的相关源流,以及对鲍尔吉·原野的总体认知问题。总之,乙方也弄出了比较严肃的样子。

我与原野认识较早,大约在1992年8月,日常见面时,间或称其为原大师。这里的大师,起初更多包含亲切和戏谑的味道。后来,在我蛊惑下,原野还写起了毛笔字,这件事我在后边会着重陈述,此时我想说的是,2016年11月,我和杨炼先生创立的“诗意的幸存者——中国当代诗人视觉艺术巡展”在沈阳巡展时,曾将原野书法小品作为专题铺展,在沈阳华商艺术馆展出。当时,辽沈地区有几位专业书法家看后都说气息真好。有位香港籍女跳水运动员指着原野的字对我说:写得好,有神气儿。当时,我脱口而出了如下的意思:文人的毛笔字不是写出来的,而是活出来的。当书写者的汉语文气和书写本身达成一致时,他写出有气韵的毛笔字,那便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如汪惠仁,如欧阳江河,如贾平凹,如莫言,等等。鲍尔吉·原野品性高洁,书作超迈,喜独居、善奔跑,是在世的经典散文大师,相当于北宋的欧阳修吧。那一天,是我第一次在公开场合指认原野为散文大师。

今年4月末的一个下午,鲍尔吉·原野出门给母亲买药,并顺道到友谊宾馆找我,送我他新出的长篇小说《乌兰牧骑的孩子》。当时我正在友谊宾馆开会,而我俩聊天的全程,他都拘谨地把双肩包抱在怀里。我印象中,原野在青年时代曾气宇轩昂,中年前半段有些病病恹恹,中年后半段由于坚持跑步而身朗体健,像一匹时刻跳跃的战马。近几年,他却时常像个刚被老师教训过的中学生,见人一副怯怯的样子。我知道,原野已经开悟,其内宇宙已经生成——这是一个男人开始拥有真正内在力量的时刻,这厮刀枪不入啦。

接下来,我就读完了《乌兰牧骑的孩子》——与此同时,我也读了王尧的《民谣》。此前,好久没读叙事文学了,主要原因,是若干叙事文学的语言界面不够友好,特别是语感不行。而这两部书,我都读得下去。我向来认为文学无禁区,但是不包括给孩子写东西。尽管《乌兰牧骑的孩子》不是原野最好的长篇叙事文学,但完全可以给孩子看。他最好的长篇叙事文学是《花火绣》。我认为,从创作题材上划分,原野的汉语写作大体分为两个阶段:一个是泛文学阶段,另一个是游牧民族文化阶段。而就是在后一个阶段里,他成了大师级散文家:从中国散文源流和散文史看,仅就现代以来,他的散文无疑应该占有一席之地。

2018年夏天,原野终于以《流水似的走马》获得鲁迅文学奖。该奖认为:《流水似的走马》具有轻盈的速度和力量。鲍尔吉·原野将茫茫草原化为灵魂的前世今生,他怀着巨大的惊异注视一切,草原的万物如同神迹,草原上的人生如同传奇。由此,他为悠久的草原文明提供了雄浑细腻的美学镜像。我倒觉得,原野的《流水似的走马》获奖,从本质上说,是为优雅的书面汉语赢得了尊严,更为鲁迅散文奖赢得了尊严,同时,在捍卫民族文化多样性上取得了罕见成就。

我觉得,原野的核心贡献有两个:一是语言,特别是其中的语感韵律;二是对于美的发现与书写。原野使用至纯的汉语言写作,致使汉语始终葆有其本身简约、温润、灵动的特质,同时,由于受西方古典音乐浸润多年,他的语言,总会找到音乐般的质感和音韵般的流动感。原野的叙事,像缎子一样柔软并且意味深长,时常可以触碰到读者心灵底部最温暖的部位,每每令人忧伤。从原野作品的字里行间,我们常常发现,他使用任何汉语词汇都竭力避免庸常,总是对意义进行重释、拣选和引申,这样,庸常的词语变得鲜嫩挺括,仿佛让汉语的毛细血管都清晰可辨了。“他那样小心而虔诚,甚至是怀着歉意地书写。他静静看着自己的内心,静悄悄地贴着自己的叙述缓缓前行,如履薄冰、蹑手蹑脚地贴近自己的人物、情绪甚至是哲思,似乎稍有不慎的一个虚词就会使整个文本像水泡一样转瞬即灭。”这是河北师范大学张清芳教授评价我的一段话,虽然对我是溢美之词,但却非常适合原野。原野以叙事语言的纯净优雅,捍卫着汉语言的高贵和尊严,这也是散文大师的重要特征。

面对人性,莫言一脉作家揭示丑恶的部分,这是一个途径,我表示敬仰。同样,原野一脉作家能够发现人性之美,这是另外一个途径,我表示钦佩。至于哪个是珠穆朗玛峰北坡,区别这个没有意义,重要的是,美丑均是人性里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毫无差别的是,叙写美和叙写丑的作家都需要悲悯。然而我们这个特别的时代,发现美书写美似乎难度更大,更需要一种特别的禀赋以及解决自身精神难题的平衡端口。比如,原野突然发现,美的集散地竟然在草原深处,在农耕文明和现代文明的接榫点上。于是,他将视角放平、放低,聚焦微小的人物、事物的细部和事件的底部。而此乃原野散文凸显大师气象的重要之点。

原野曾表达过这样的意思,他经常去牧区采访,原想搜集写作素材,可接触牧民之后,却被他们的善良、诚实和单纯打动,觉得搜集素材很可耻,索性扔掉采访本,跟他们在一起。他觉得,“在一起”,这是比写作更重要的心灵洗礼。比如在赤峰牧区,吉布吐村为他一个人举办过篝火晚会——注意,这里边有个极其重要的细节,牧民们是从很远的地方,骑马骑摩托车赶过来的,他们在篝火的光亮里,一个一个无比认真地、凑得很近地看原野的脸,好像要把自己民族代言人的样子刻进脑海。或许就在这一时刻,原野完成了自我的身份确认。于是,原野说:“(当时)我很不好意思,也感动,我庆幸夜色挡住了我的脸,没让他们看出我脸上泪水纵横。”就是在这一刹那,用汉语写字大半生的原野,真切地认识到了自己的血液属性。原野还说,索布日嘎的牧民为自己举办过赛马比赛,他看到那些马跑得大汗淋漓,跑完被牧民牵着遛弯,十分震惊,他真想像尼采那样抱着马大哭一场——写出什么样的作品才能享受这样的尊荣呢?此刻,原野已经明白:马上民族要管好自己的吃和穿,自己的马和牛羊,还要找到自己文化的传承人。而不管这个人长相如何,那整个民族,都会用让人意想不到的独特的方式来褒奖这个以诚实和爱记录心灵的人。这是原野重返精神家园的重要时刻,也是他写作题材自觉分期的重要节点。

至此,我认为,原野是一个被文学批评界严重忽视的大师级散文家。其主要原因有两个:一是原野著作均以众多单本的面貌出版,迄今没有重要作品的系列文集问世,这无疑会给研究者带来阅读障碍;二是散文这一文体常被重要的文学研究者忽略——其实,恰恰是这个被忽略了的文体,新时期以来始终在稳健地成长。我真诚提示有远见的研究者们,能接续对原野的相关研究。

在即将出版的拙作《写作的近邻——关于一个作家的准文学批评文本》里,收录有《开头或正文的一部分》,都是我的未完成作品。其中有一段题为《善良怎样才能长成一棵高树》,在文字下面还有个注释:“这篇东西,是写原野散文的,当初写在一个本子上,后来,我在电脑里也发现了它。”没完成的原因是什么呢?在我的写作生涯里,它应该是此前唯一关于原野的文字。

现在,根据那段文字推测,我想,事情应该是这样的:一是1995年春天我去过原野家,应该是第一次去,我挺注意观察相关细节;二是在1995年末,我曾打算给原野的新作《善良是一棵矮树》写一篇书评,肯定是因为当时没有刁斗这样优异的编辑约稿,从而夭折了;三是从行文风貌看,当时我应该有点儿轻度抑郁,或正在阅读卡夫卡;四是当时我根本就没觉得原野是什么散文大师,相关认知尚不明朗。

其实,那次拜访原野,有两件事印象比较深刻:原野家整洁得过分;我第一次听发烧音箱。那是一栋紧挨着省公安厅的住宅楼,应该是两室一厨一卫,他跟另外一个家庭合住。初春时节还有一点儿凉意,待那家丰满的女主人从卫生间出来,我便进去解手,座便暖暖的,整个卫生间水泥地,擦拭得像镜子一样。至于音响——其后,我便省吃俭用,购得音箱一对,正式进入发烧友行列。20世纪80年代末期和90年代前期,文学界往来一般都发生在家里,通常也不约,都是堵,碰上算。当然,那是一段令人怀念的时光。

2019年,人民美术出版社拟出版《高晖写字写猫集》,我请原野作序,他写出《高晖简介》,并发在《作家》杂志2019年第12期。我觉得,此文是原野的杰作之一。他用万字左右的篇幅,介绍另一位正在写毛笔字并写猫的写作者,这有什么稀奇呢?其珍稀之处是,原野毫不费力、随随便便地,就带出了一个时代的忧伤和焦虑,而且拥有特别的轻松和超然,同时具有轻松和超然本身不应该具有的那种坚韧、张力与回响。鲍尔吉·原野这篇序言,让我想起马尔科姆·考利那部著名的《流放者的回来》。

我们穿过铁轨,往月台方向走。亮晶晶的铁轨低于地面,铁轨边上堆着硌脚的、鹅蛋大的灰色砾石。火车头蹲在远处,像一个吃饱的狼在观察路过的羊群。我们穿过大约几十条铁轨,想不到作为中小城市的铁岭火车站竟有这么多铁轨。我们爬过水泥屏障,比朱自清的父亲敏捷得多。站在月台上等候开往沈阳的火车。这时候,高晖有点沮丧,属于声带突然出现问题,用手比画,不精准的哑语那种。他舍不得我们走。我知道,他舍不得这么多朋友在一起谈论文学的氛围——谈论普鲁斯特、谈论卡夫卡,突然散了,来到一个叫作火车站的地方作别。他的表情好像要哭,他知道哭并不恰当,应该表现出豁达和无所谓——那时候,高晖还没有学会这套本事。到后来,他对一切事情都很豁达和无所谓。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高晖。

见到高晖之前,我不知道世上还有这样一个人。这没什么奇怪。不因为他不优秀,也不因为他名气小,事实上,他那个时候名气不小了,只是我不知道而已。就像我不知道西班牙有一位诗人洛尔迦之前,洛尔迦就写出了“格林纳达有两条河,一条在流血,一条在歌唱”。那是在20世纪90年代初。

2012年秋天的原野,陷入一个凡是特别的写作者通常会发生的精神难题,它有关人性困扰,有关生命端口的平衡。我在三十岁和四十五岁时,分别有过这样的情形。而人家原野的表现更富个性,像个高级写作者的样子。比如,他正吃着饭呢,突然会失声痛哭,且会将茶水、烟灰、米醋、酱油等倒入白酒杯里一同干下去。当时,原野的灵魂和肉体肯定存在于两个并行空间。我知道,当一个人被这种力量引导、驱赶、鞭挞时,必然导致焦虑、自责、无奈,甚至绝望。在这里,具体的导火索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由此引发的意义崩溃,整个肉身会极其沉重而精神又极其虚幻。这是一个人灵肉分离的时刻,用原野本人的表述就是——“那时候你觉得眼睁睁地被抛出正常的轨道,在另一处荒凉之地独自运行。”当时,经与他的夫人陈虹老师沟通,我设计了两个疗伤方案:转移注意力和猛击一掌。许多年后,我与著名心理学家及摄影家李小白先生谈及上述方案,他笑了:其实,规范治疗效果会更好。言外之意,就是我们的方案并不规范。

不规范方案一:我鼓动他写毛笔字。首先,我将他带到吉墨斋,对在场群众说:“这位先生就是鲍尔吉·原野啊,他是在世的文学大师,还是我国文人字的代表人物之一。”当时,原野有点紧张。在场的还真有读过他作品的人:“哎呀,原老师好,原老师好。”于是,我搜集笔墨纸砚若干,装车、走人、送回家。在他家里,我说:“现在有好多地方都求你的毛笔字,求不到啊,着急,就找到我了。”他还有些质疑:“我咋不知道有这事儿?”我说:“你知不知道并不重要,赶紧写,两个月内写出两百幅,每幅至少抄录一首唐诗。长一些更好,如白居易的《长恨歌》《琵琶行》,还有红军长征组歌什么的。”

大师半信半疑,我就给他展望前景:首先,咱们在国内十个城市同时办联展;然后再到日本等地巡展。时间紧迫,你必须昼夜干。你的书法将会给中国书法带来一次革命,同时对稳定东北亚局势有不可替代的作用。此刻,他满脸吃惊的样子,同时默默点头。第二天,他来电话问我:“你昨天说的,都是真的?那我可开写啦——”我告诉他:“我已跟人家签订合同,如完不成,得罚我五十多万呢。还有,展览场馆均已预付租金,人家不给退。”他继续追问——“这事儿幕后到底谁操纵的?”我说:“北京方面,不要多问,比较敏感,你就管写。”于是,从2012年9月至次年2月,原野大师始终在写毛笔字,除了既定内容,还有所发挥,涉及诗经、元曲、福克纳短篇小说。那段时间,我每隔几天都要他报告进度,并时常与陈虹老师沟通情况,同时定期去看他:满地都是漆黑一片的宣纸,场面令人恐怖并震撼。陈虹老师说他每天都凝神站立,有时一天写两三幅六尺整张,常常满头大汗。于是,他写一批,我收走一批,坏的我在书房直接销毁,稍好点的都给他裱上。他在裱画店,看到自己的作品发表在木框上,一时间目瞪口呆,满脸通红。其后,我将大师作品送到辽宁宾馆悬挂,并分送给喜欢读他作品的亲友。有一次,原野问我:“老高,你说我的字到底咋样?”我说:“你的书法即使放在中国书法史上也能占个中游,辽沈地区书法家都吓得不敢再写啦。”当时,他羞涩地低下头,半信半疑。多年以后,我真的认定原野是一大书家,相关表述我在前边提及过。

不规范方案二:集中写字虽使原野紧绷的神经得以缓释,不再作妖,但他并未痊愈。他仍觉得生命没有意义、文学没有意义、一切都没有意义。于是,开始启动方案二。有一天,我们正在聊天,他在陈述人生没有意义的理由,我突然大喊:“原野你就是个不齿于人类的狗屎堆!!!”他一惊:“你看,急眼干啥呀?咱慢慢说呗——你咋想起这句话来了呢?”当时,我有点儿难堪,说:“我试试当头棒喝有没有效果。”

大约一年后,原野的抑郁症得以痊愈。其实,上述所谓方案仅仅是辅助,应该对随时出现的过激行为有所防御,而真正起作用的,是原野依靠自己内心的力量完成了对自己的救赎。由于我自己有这样的经验,便了解缓解自身精神难题的相关进程特别是决定性因素的部位。从本质上看,这是原野作为作家的精神难题及其消解或搁置的一个事件。在这里,我们不妨展开讨论一下。

我曾经说过,在我们这个时代,一个优异作家每当行进到新的地段,就会遇到精神或创作困境,而这种困境,主要是指作家精神层面发生的问题,即精神难题。在现实生活里,看到这位作家和普通人哪都一样——共同存在于一个场景,共同讨论一些东西,甚至共同地相爱、结婚、友谊,但是,这都消解不了作家本人由于创作而面临的自身精神难题。我认为,越好的作家,与自己精神难题的缠绕周期越长、缠绕度越高。他与它可以和平共处,或彼此斗争,或相互疏离,但几乎永远不可能分道扬镳。在这里,应该不包括那些只长于歌功颂德树碑立传的作家,他们可能永远在采访、永远在通过写作制造垃圾并永远没有精神难题。他们幸福。

作家在当下时代遇到精神难题,自有其存在的内在根源,一个越是优异的作家,就越想弥合自身被当下时代撕裂的部分。随着写作实践的深入,他必须平衡心灵底色、生命激情、精神独立、终极关怀与坚硬现实所形成的倾斜和错位,必须努力使自己的自由意志与被表达世界那不可抗拒的张力,适度并且和平地相处,从而迈向下一个精神高地。当一位作家逐渐成熟后,在其内心深处,就会出现一种新的错位和障碍,它的集中表现,就是面对历史语境和社会主流意识形态及其坚硬话语与历史真实、作家内心经验所形成的那种特定的冲突。具体说来,就是社会的虚假话语系统和一个作家力求抵达真实的冲动形成了矛盾,这时,作家必须像茧中抽丝一样将真实抽取出来,同时,内心深处才会生长出新的东西,而那,也便是我们遵循经年的意义之所在。我们之所以长时间地阅读和写作,长时间地承受压力和忍受孤独,长时间地接触各种形式的审美经验,就是为了从心灵内部形成一种独特的东西,而这种东西,本身是否有意义呢?普适价值和终极关怀,怎样才能抵达人类的内心呢?并且,这些东西在我们生命中是否有效呢?我们生命的最终意义又到底是什么呢……我认为,就是上述这些东西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优异作家的精神难题和内心冲突。

那么,如果能依靠自己的力量、自己的渠道、自己的方式来突破、均衡、挣脱、缓解这些东西,这就是原野类作家抵达真正成熟的标志,是进入一个高峰期和阶段性的完成时,也是新的心灵历练期的开始。人们常说某某选择当作家,我认为这个判断是欠妥当的。其实,一个人当作家是被动发生的,是在冥冥之中被责任与担当所遴选的。一个作家,在过去相当长的时间里,会认为自己的创作与他人无关、与社会无关,只与自己的内心冲突相关。后来,才会像原野一样,发现自己的创作突然间与他人、社会甚至一个民族产生了某种神秘的联系。于是,大师出现了。

其实,当下原野已经成为一件器皿:好的能装,坏的也能装。原野是精神末世和衰败的敏锐感知者和参与者,作为器皿,他接受、静观、包容、悲悯精神毁灭年代的污泥浊水。在这个容器里面,可以感知容器本身的质量、重量、透明度、亲和度、饱和度,同时感知容器里面的东西,比如,清水、脏水在器皿内部的化学反应。我推测,原野最后单纯得应该就剩下两个问题:体验到并表达出——因为,他这类作家是有使命的。当原野将自己当成器皿时,会发现器皿既有规律又有特点,既能像正常人一样表达喜怒哀乐并参与其中,又可以与正常人分离,从另一个角度,在较高的位置,观察器皿内部的变化。

在这个器皿本身表达均衡、平衡的过程中,体制、环境、其他人均属外力施加,器皿本身内部均衡的关键,就是原野类作家内心必须强大到可以依靠自身的力量取得一种内部平衡、完整和持续增长的体验,这时,一定要有足够的根部养分。沉入生活底部,通过这些根部养分增加自身清醒度、分辨率和关注力。同时,必须拥有一双高于器皿的眼睛,并时刻观察器皿内部的变化。在这里,最高级的实验结果就是,能在器皿的内部生成巨大的悲悯。我再说一遍,作为大师的原野,目前唯一的使命就是体会到并表达出:形成一种稳定的语言系统,实现一种书面语言系统的再造,将少年时代就开始形成的各种语言垃圾、污秽的和粗鄙的语言排空,转而置换成纯粹的、干净的、形象的语言,即适合表达草原和天空的那种语言。

是的,作家的书写,终将给逝去的人生留下些物证,尽管人生必然与叙述、抒情和诗歌本身一样,最后全部指向虚无。但有什么办法呢?哦,鲍尔吉·原野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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