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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底粘着泥土去写作
——探析马金莲作品中的回民村庄书写

2021-11-11陈杏彤

新文学评论 2021年3期

□ 陈杏彤

读马金莲的作品,既能触摸到土的凝重厚实,又能感受到风的轻柔自在,其写作风格鲜明且保持一致。与同年代出生的80后作家相比,她的题材内容呈现出“和当下生活稍微拉开距离的滞后感”,代际划分在此失效;将其归于“乡土文学作家”这一庞大的类别中,她却执拗地只书写在“乡土中国”超稳定社会结构中碎裂出来的一小片——回族的村庄书写。或许,将马金莲放在与张承志、李进祥、石舒清、古原等同一脉络的回族作家来讨论更为贴切,她接过前人的笔,继续描绘回民乡土人情风俗的画卷。石舒清怀着坚定的自尊写“吾土吾民”,马金莲也紧盯脚板底下的泥土进行创作,其创作道路与人生轨迹紧密贴合。作家十八岁在宁夏文学重镇《六盘山》发表处女作,之后以扇子湾为原型创作六十多个中短篇,由此建构出独属于自己的小说体系。如同高密东北乡之于莫言、枫杨树故乡之于苏童,马金莲也将自己的故乡西海固绘制成一幅文学地图,扇子湾、马家庄、张家川等地名散落其中。马金莲坚信“只要村庄屹立在大地上,生活没有枯竭,写作的灵感就不会枯竭”,她的写作视点始终看向自己土生土长的回民村庄,本文将从“前现代形式的村庄”以及“现代化进程中的村庄”两方面展开论述。

一、 前现代形式的村庄

丁帆在《中国乡土小说中的世纪转型研究》中提到进入21世纪以后,“在中国这块特殊的经济与文化的地理版图上,仍存在着前现代、现代、后现代三种文明形态”,当现代工业文明的阳光普照在沿海地区之时,广袤的中西部欠发达地区依然存活着前现代的农耕文明。马金莲所生所长的宁夏西海固正是位于中国西北,在1972年被联合国认定为“最不适宜人类生存的地方”,同时也是全国最大的回族聚居区。西北内陆千沟万壑的山区地貌一方面制约了农业发展,另一方面封闭的地理环境使得回族文化得到较大程度的保留。西海固干旱贫瘠的土壤难以滋养庄稼,当地农民自嘲是“在土里刨食的”,马金莲记录下了扇子湾村庄里最原始、最艰辛的农业生产方式。如《糜子》中的赛麦家在山顶头有五亩地,奶奶一个人顶着烈日、跪在田里一铲一铲地锄地,锄过三遍后糜子才长得出奇旺盛,抵得上一家人半年的口粮。为了看好糜子不被麻雀啄食,赛麦姊妹每日天刚亮便上山,一圈一圈地在田间巡逻,直到腿脚酸软。然而天灾不可测,一场冰雹将全家人的心血砸碎,沉甸甸的金黄糜子落下整整一地,变成了麻雀们的口中食。为了让一家人顺利过冬,年迈的爷爷只好拿上长棍和口袋出门讨要,甚至到工地上看看是否要老汉干活。作者在这个短篇中展示了以农业生产为主、依靠土地和天气为生的西北村庄里,人们安身立命的根本就是田地里的庄稼,“一年四季,从开春到入冬,上自快入土,下到刚懂事的娃娃,我们全都把精力心思花在庄稼上”。读者在阅读马金莲的小说中时常会撞见一个名为“赛麦”的小女孩,“赛麦”意为“春日酬神,祈麦丰收”,这个取名寄托了靠天吃饭、靠地打粮的农民们最殷切的心愿。《永远的农事》中介绍了十几岁的乡村女娃一年四季都有做不完的农事:开春拉粪、春耕下种、夏日锄地、秋田收割,入冬前还需碾麦子、背麦衣。这种按节令安排的、全靠人力的劳动类型中难寻四个现代化之农业现代化的迹象,少女将自己的青春和力气都耗费在土里,年齿与庄稼一同生长。上述作品所写的皆是村庄里老弱妇孺所承担的农活,他们肩上的担子已是如此之重,青壮劳动力在前现代形式农耕文明中的艰辛更是难以想象。孟繁华教授也诧异于马金莲作品中“经年累月地为吃食愁苦,这于大多数 60 后而言尚且是只可想象而无从经历的事情,却是马金莲这位 80 后作家的生活写实”。他分析短篇《父亲的雪》中生产队队长为了制止农民播种时偷吃种子而将尿掺在其中,这样残酷的饥荒书写足以与莫言《丰乳肥臀》中乡间妇女被戴上笼头像牲畜一样劳作的情节相提并论。当作家被问及如何看待“写苦难好像在西海固作家笔下很常见”的现象,她回答说:“我知道,千篇一律的苦难故事,势必给人造成审美疲劳。可是,生长在这样的土地上,并将生命里将近三十年的时光留在这里,不写苦难,那我写什么? 还能写什么? 我们本身的生活,就是一段苦难的历程!”从《父亲的雪》《碎媳妇》这两部中短篇小说集来看,马金莲的写作题材不免有“反复”之嫌,她总是不厌其烦地、一遍一遍地咀嚼着扇子湾的穷山恶水,以及扇子湾农民的苦难人生。作家本人以张贤亮的《绿化树》、张承志的《心灵史》作类比,“苦难”似乎是西北作家群无法忽视的写作资源,也是当地难以改变的生存劣境,因此值得执笔的人去描绘、去深化、去跟进。

马金莲写出了前现代形式的村庄中同时存在着两个面,一是恶劣生存环境和落后农业生产带来的苦难叙事,二是传统乡村道德观念和回族伊斯兰教义带来的温情叙事。由此,作家很少将笔下人物推向完全绝望的境地,人物所经受的苦难总能在另一处得到温情的补偿。如《夜空》中的男人不幸发生事故变残疾,但家中的妻子不离不弃、小孩懂事听话;《荞花的月亮》中荞花被亲生父母遗弃,但出嫁后在婆家得到了家庭温暖和亲情滋润。

二、 现代化进程中的村庄

结 语

注释:

①马金莲:《时间缝隙里的碎碎念(代后记)》,《1987年的浆水和酸菜》,花城出版社 2016年版,第201页。

②马金莲:《前方的幸福(代后记)》,《父亲的雪》,阳光出版社2010年版,第343页。

③丁帆:《中国乡土小说的世纪转型研究》,人民文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2页。

④马金莲:《蝴蝶瓦片》,《父亲的雪》,阳光出版社2010年版,第110页。

⑤罗竹风主编:《汉语大词典》第10卷,汉语大词典出版社2001年版,第289页。

⑥孟繁华、邵部:《乡土的余温——评马金莲的小说创作》,《绵阳师范学院学报》2015年第10期。

⑦赵依:《静静的长河(访谈)》,《青年文学》2015年第4期。

⑧李进祥:《纯真的目光——关于马金莲和她的小说》,马金莲:《父亲的雪》,阳光出版社2010年版,前言第3页。

⑨费孝通主编:《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20页。

⑩马坚译:《古兰经》,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6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