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槛上的凹痕

□尤秀玲

老宅因为没有了母亲的声息而显得异常空荡，凯子坐在因长年累月的磨蹭而显得异常光滑的炕沿上，低着头将两只手扶在膝盖上想心事。

“吱嘎”一声门开了，老村长满脸怒容地走了进来。

“凯子，你说你咋回事呀？前几天，你妈天天给你打电话，你咋就是不回来呀？”老村长沙哑的声音中掺杂着责备。

凯子看着老村长的嘴巴一张一合，他本能地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两行泪水涌出了眼眶，脸也变了颜色，见他这样，老村长跺了一下脚，叹息着走了出去。

凯子很想和老村长说，作为单位的领导，他太忙了，工作的事儿，家庭的事儿，酒局的事儿，还有一些不宜公开说明的事儿。他看了看老村长，这话没说出口。尽管开着车子，从城里回到村里只有三个小时的路程，可他竟然一年多没回来看望母亲了。谁成想那么健康的母亲忽然病逝了，临终前他竟然没能守在她身边。

前几天，母亲天天给他打电话，可母亲支吾着并没和他说起她身体不舒服的事儿。母亲一般不会给凯子打电话，除非凯子先打电话，母亲知道凯子工作忙，担心打电话影响了他的正事。凯子也感觉有点反常，他在电话里他反复询问母亲到底有什么事儿，母亲一再说真的没什么事，就是想他了，才给他打电话。当时，他本打算回村里一趟，看望母亲，陪她几天。可他最终还是没能回去。他那几天正在处理一件棘手的事情，他和情人小翠在宾馆开房时，被老婆抓个正着。老婆可不是个省油的灯，从宾馆闹到家里，一会儿要上吊一会儿要喝药，他赔礼下跪还买了价值不菲的玉镯子，好不容易才把老婆哄好。

哄好了老婆，他又去哄情人小翠，没想到他去找小翠又让老婆发现了，这回老婆可真是不依不饶，非要离婚不可，还把这事闹到单位。单位停止了他的工作，等候处理。凯子知道自己遇到了大麻烦，家没了，前程也没了，一切都没了。

凯子正在焦头烂额的时候，接到了老村长打来的电话，说她母亲病逝了。最先发现母亲生病的是邻居张婶子，张婶子连拖带拽将气息奄奄的母亲弄到院外的电动车上。尽管张婶子的儿子把车子开得飞快，凯子的母亲还是中途就咽气了。

凯子的心很痛，他悔恨，他自责。母亲的丧事已经办完了，他再也见不到母亲了，更别提报答母亲的养育之恩了，这辈子他亏欠母亲的太多了，想起这些，凯子的泪水再次流了出来。

凯子一遍遍地在屋子踱着步子，屋子里的一切都和记忆中的一样，只不过屋子里的东西都旧了，特别是门槛的凹痕犹如一个丑陋的疤，仍然毫无变化地存在着。那是小时候他用菜刀砍坏的，不仅砍坏了门槛还伤了自己的手指，他疼的“哇哇”直哭，可流的更多的却是母亲的泪水。母亲自责不该给他讲那个故事，不然他也不会干这样的傻事。故事里的孩子很任性，什么都想要，某天他竟然要摘出妈妈的心来玩玩，孩子的妈妈便用刀子割开胸膛将自己的心摘了出来，那孩子捧着妈妈的心到外面去玩，出门时不小心被门槛绊倒了，妈妈的心被甩出老远，摔成了几瓣，孩子的妈妈差点疼死，可她依然冲出门，抱起地上“哇哇”哭的孩子。

听完这个故事，凯子就砍坏了自家的门槛，担心门槛绊倒他和母亲。事后，母亲笑着说他真是个傻孩子，他又不是故事里任性的孩子，自然不会索要母亲的心玩耍，母亲和他都不会被门槛绊倒。母亲还和他说，要好好学习，长大有出息了，就去城里发展。城里有很多高楼，道路也宽阔。他将大拇指含在嘴巴里歪着脑袋，想着等自己长大了，就领着母亲去城里生活。母亲只是那么一说，母亲是离不开村子的，老邻旧居，鸡鸭鹅狗，院子里的李子树，菜地里的小黄瓜都是母亲的好朋友。

已经十点多钟了，阳光照进屋子里，温暖又明亮。凯子擦了把眼泪，仰起头，做了个深呼吸。他隐隐闻到一种异味，好像有什么东西发霉了，凯子顺着气味寻过去，原来是炕沿边靠近墙的那一侧有个纸箱子，气味是从那里飘出来的。打开箱子，他看见里边装着他儿时的几件衣服还有几百只红皮土鸡蛋，这些土鸡蛋码得很整齐，有的很新鲜，蛋壳上泛着光泽，有些已经变质了，蛋壳上布满黑色的斑点。

凯子爱吃红皮的煮鸡蛋，从小就爱吃，而且尤其爱吃母亲养的土鸡生的蛋，格外香。母亲只养了两只生蛋的土鸡，自己却舍不得吃鸡蛋，都给凯子留着呢。

凯子想起来了，每次母亲给她煮鸡蛋吃，都会跟他唠叨一些怎么做人的话，有时他挺反感母亲说的那些话，只是闷头吃鸡蛋。原来，母亲这几回给他打电话，就是惦记着他啥时回来，给他煮鸡蛋吃，这回他可以吃个够，她攒了很多红皮鸡蛋呢！

凯子弯下腰，轻轻抚摸那些鸡蛋，眼泪止不住流下来，他多么渴望再吃上母亲煮的鸡蛋，听母亲多唠叨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