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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愿以偿(外一题)

2021-11-11孙彦良

北极光 2021年11期
关键词:老头小伙子高管

□孙彦良

这天家里热水器坏了,只好去附近公共浴室洗澡。

叫浴室,却并不比时下豪华洗浴中心小,只是没有时兴的夫妻间,男女宾楚河汉界,墙上贴着拒绝色情服务的提示,让我印象不错。格局老套,休息的两大堂通着,彼此没有遮挡,两个大通铺上铺着破损的草席或毯子,浴客躺在上面,喝茶下棋聊天;也有累了补觉,只要你觉足够大睡得着;更多的在修脚,或手机语聊,让我有一种时光倒流的错觉。

因为人多,我等了一小会儿才找到一淋浴位。这时,一尖利的嗓音突然响起,“我是老道里人,看不出来吗?”说话的是个老头,长相周正,坐在热水池里,脸膛泛红,望着周围的几个浴友。

“听这腔调,一准是地道的道里人。”

恭维他的,是个胖小伙子。

“我享受特殊津贴,看不出来吧?”老头从热水池里走出来,嘴角翘起,顺白发淌下的汗珠,有节奏地砸在瓷砖上。

小伙子故作吃惊,指着老头肚皮上一道肉色疤瘌问:“这伤疤……您参加过抗美援朝?”

老头摇头:“那时,我还是个孩子。”

小伙子惊讶:“您顶多有七十,多说。”

老头不高兴:“我才六十出头儿!”

小伙子再惊讶:“呀,您长得太着急啦!”

老头失去兴趣,转而冲我,“我胆摘除了,十几年前,我在当时全哈尔滨最高级的医院做的。你猜我花多少钱?”

我微笑:“没花钱。”

他惊讶,坐到池沿上,挪近我,我看到他的腿一粗一细,抖生怜悯。

“说来话长,我,一个国营正式职工,老婆却离我而去。三个子女倒有良心,只要我往他们家门口一站,就争着抢着往我兜里塞钱。我不缺钱。我不要钱,我要钱干什么?——他们怕我不高兴……”

“怕你进去吃饭?”小伙子说,向老头跟前挪挪。老头不理他,继续跟我说。“我根本不希罕他们管我。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不招我稀罕吗?他们跟他妈穿一条裤子,我不就是个人生活有点问题吗?那也不能怪我呀!谁让我帅了呢……”

“还别说,冷眼一看,您还真帅得像小鲜肉!”

老头终于爱听,用手抹一把脸上的汗水,拍拍小伙子胖肚皮,“我在安字片,过去叫偏脸子,没谁帅得过我!知道不?你再细看看,我脸上的五官,有没有混血的痕迹?”

小伙子凑近打量,点头:“经您一说,有那么点意思,再一看,真像。

老头说:“要不我怎么会有这么直挺的鼻子?”

我看他的鼻子,的确挺直,但还没小伙子的大呢。

老头又冲小伙子得意地说:“政府给了我三十年津贴,你说我厉害不?”

“三十岁开始?”

“是的。我从三十岁起,就不上班,天天跑医院,请病假。”

“您有病?”

“三十岁有什么病?棒着呢,没病。但是,我找医院,托关系,一个月开一个诊断,上面写:腿瘸,肌肉萎缩。”

“您腿脚的确不好……”

“那时腿脚利索着呢,不瘸不拐,活蹦乱跳,欢实着呢。”

“您真有招!”

“哈——我就这么牛,从三十岁起,加起来就没上过一年的班,照开工资,不少一分,少一分我告他们去。”

“烈士后代,当然有这待遇!”小伙子赞同。

“谁是烈士后代?”老头反问,又不高兴了。

我冲掉身上的泡沫,抬头问:“不上班,您干什么呀?”

“钓鱼,喝酒,打麻将,遛狗。”

小伙子问:“那您这腿?”

“掉沟里,摔的。”老头得意,“我找厂长,今天找,明天找,厂里找,家里找,最后——你猜怎么着?工伤!”他拍拍自己的细腿,“我现在就靠它活着了。”

“如愿以偿。”我说。

“如愿以偿。”他说。

那边,响起啪啪声,是搓澡工拍背结束搓澡的信号。大家散去,或进入池里,闭目享受温暖,或站在淋头下,让水从头顶灌下。我悻悻地离开,却被老头拉住,“你不搓澡了吗?——不搓,给我吧。”

我早没兴趣搓了,便摘下腕上的搓澡牌,递给他,走进换衣间。身后,传来老头的声音:“三十年,加一起没上过一年的班,却享受了三十年政府津贴,在安字片,过去叫偏脸子,能找出第二个吗?我爷爷当年……”

我笑了笑,走出浴室。

焗 发

头发长得快,一般每月理一次,隔月焗一回。理和焗,都在一家发廊“黑又亮”——怀疑技师把客户的脑门当鞋头了,我几次下决心不去,可一想到那个技师小白的轻柔手法,就难断难舍了。

我是国企高管,相当于党政机关中层干部。最近集团公司策划新股上市,尽管争取了十年,“咬定青松不放松”,但坚持现代企业制度改革,“不到黄河心不死”。有小道消息剧透,公司要裁员。裁员不能直接裁,得有个说辞不是?所以公司才决定,比照党政机关做法,拟对部长级以上高管施行个人事项报告制度,一经发现报告不实、造假、隐匿财产等行为的,一律降职降薪甚至开除。

初衷难说对错,但动员会一开,开展高管个人事项报告制度却是真的,而且依照实施的方案,31名高管中,只抽查1人。大家松了口气,我也不以为然,因为31中1,落自己头上概率不大;只为裁1而兴师动众,也不可能。

个人事项报告表,发给高管,每人1份,3天期限,填好送回人事部。每个人都显得轻松,各忙各的。我没有多少资产,清晰明了,很快就淡忘了。但是人事部按照程序走,制定细则,报董事会、总公司。

他们专门忙没效益的事儿,我早嗤之以鼻。

我们公司主营计生产品,随着二胎政策红利落地,生意一片飘红。但繁荣的背后,必是危机四伏,最明显的特征,就是派系斗争加剧,然而老总却说,制衡也会带来经济发展与事业进步,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大家方才明白,这点子必是足智多谋的老总出的,不管伤到谁,他都坐收渔利。

31选1,不好选定。不像推选经理后备,定谁交谁;抽查涉及到去留,定谁得罪谁。制度是保障公平的尺码,方案里早写好的,采取电脑机选方式“敲定”抽查人。怎么机选?就是把31个人名放在一起,像轮盘一样旋转,常务副总喊“停”,定谁是谁。机器没派系,铁面无私。只是结果一出,大家纷纷向我“祝贺”,因为电脑选中的是我!

我当然没心理准备,也谈不上平不平衡,反正一下班,我就直奔彩票站,一趸买了50注双色球,竟然中了个四等奖,只后悔没把房子押上,兴许能中栋楼。平静一段时间后的一个阴雨连绵的星期五下午,丁部长把我“请”到她办公室,劈头盖脸就问,你头发焗过?我说是的,她问什么牌子、多久一焗、发廊名字。我一一报告,不敢有误。不久,我又被叫去,丁部长微笑着告诉我,结论出来了,就10个字:焗发显年轻,涉嫌隐瞒年龄骗爵位。

解释没用,丁部长不听,只认准原则,要求我写说明,报告黑发多少、白发多少、半黑不白多少就行。我回家,让老婆数,还没数到两缕,她早没耐心,说我只会编瞎话骗她,没别的能耐。我只好去“黑又亮”找小白。他忙得很,多是焗发复原的。他告诉我,他早帮我数过了,白发9万根,半黑不黑9万万根,黑发9万万万根。我如实报告。不久,我又被喊到人事部,丁部长按我在沙发里,亲自数,然后告诉我,还是欺骗组织,因为数字不符。集团内部发《通报》,对我警告,暂时停职待岗。

好在工资一分不少,权当休假。只是觉得周围氛围不对,似乎大家比我还紧张,煎熬全写在脸上,一夜之间,许多人花白了头。最苦的是我的主管老王,他非常忧愁,问我哪里可以将黑发焗白,终于承认,他的头发也是染的,半月一次。我带他到“黑又亮”,在小白的巧手上下翻飞中,一根根神奇地恢复了原样。我却不能,因为复原,与通报不符,还是欺骗组织。

回到部里,发现新来了名同事,想必是来接替我的。我正郁闷,那人却主动跟我打招呼,他竟然是跟我朝夕相处的老部长!原来——他是个秃子,一直戴着假发。这时,我们都看向角落里的小姑娘,她刚走出校门,平时说话像爆豆,踩刹车都停不住,此时却一声不吭。我装作没看到她的斑秃,去桌面、文件筐里,寻找夹在日志本里她的一根秀发,和她那美好的青春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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