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芒种的人间烟火

2021-11-11周书华

火花 2021年12期
关键词:红苕芒种杏子

周书华

时下,正值芒种时节。

入夜,耳畔充盈着青蛙的鸣叫,若近若远。掀开窗帘,夜色很沉静,黝黑的绿树冠顶,悬着一轮孤月,悄无声息地俯视着周遭。已是农历十八,月儿还满,但并不十分明亮,黄黄的像一面铜镜。除了从夜空掠过的飞机,小区里十分僻静,从山上吹下的习习凉风,使得高大的黄葛树叶片随风飘荡,任凭月色抚慰身上的寂寞。

这样的静寂之夜,不知道住在老家县城的父亲怎么样,便打电话询问,父亲说,老家的乡邻打电话给他说最近在忙着收麦子、插秧栽红薯苗,忙得很呢。

犹记得年少时,每到这个时候母亲会常对我们说:“杏子黄,麦上场,栽秧割麦两头忙。”哦,又到一年芒种时节了。

元代理学家、经学家、教育家吴澄在《月令七十二候集解》载有:“五月节,谓有芒之种谷可稼种矣。”从古到今,在庄稼人的心目中,芒种的两头是,有芒的麦子该收了,有芒的稻子该种了。所以芒种时节是“亦稼亦穑”,既要收,又要种。所以有人把“芒种”解释为“忙种”。虽说是收和种两头忙,但芒种节气的名称本义,重点是种,节气名称更侧重于前瞻性地提示人们赶紧播种,不要错过时节。

我想,二十四节气里,芒种应该是最有获得感的日子。麦子收起最后的锋芒,以一颗谷粒的播种,再一次憧憬着未来。这些节气的更迭,给人最大的感受,就是时光的老去、流年的斑驳。收获夏粮,播种秋实,对应的是中国人古老而朴素的思想。

我国农耕文化悠久,自古以来农业生产占据了社会发展的大部分。古人根据芒种的物候特征将它分为三候:一候螳螂生,螳螂在上一年深秋产的卵感受到阴气初生,破壳生出小螳螂;二候鹏始鸣,喜阴的伯劳鸟开始在枝头出现,感阴而鸣;三候反舌无声,能够学习其它鸟鸣叫的反舌鸟,却停止了鸣叫。现在的人们似乎对于这些自然物候现象不会观察入微,也不太在意农谚农事。

曾经的农村,人欢马叫。芒种时节的到来,标志着仲夏时节就正式开始了,同时广袤的乡村也吹响了抢收抢种的号角。地里已成熟的小麦要收割,如碰到连续的阴雨天气,麦秆容易倒伏、饱满的麦穗就会落粒、发芽、霉变,为了尽快收割麦子,乡人必须抓住短暂的晴好天气,抢割、抢运、抢脱粒。正如清代王时叙在《商周山歌》所言:“旋黄旋割听声声,芒种田家记得清。几处腰镰朝雾湿,一行肩担夕阳明。”生动形象地描绘出了一幅乡间田野抢收抢种的情景。

农人看天吃饭。地里沉甸甸的麦穗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微风拂过,金色的麦穗随风飘动,涌动着的麦浪一直奔向高高的九台山边。一位作家曾这样描述:“麦子是土地上最优美、最典雅、最令人动情的庄稼。麦田整整齐齐摆在辽阔大地上,仿佛一块块耀眼的黄金。”以至于从山里出来的我,不管游走到哪里,对老家红土地的爱格外深沉。

闲田禾染绿,熟地麦喷香。此时,天气炎热起来,火辣辣的阳光毫无遮挡地铺洒下来,炙烤着广袤大地。满坡满岭的小麦在阳光下闪着金光,热浪滚滚,麦穗纷纷低下了头,静待着农人去收割。这是一个令人振奋而激动的日子,天还蒙蒙亮,大人、小孩就带上镰刀一起出发了。

乡野四处,赶早下地的农人们早已躬身弯腰地摆足了架势,一片片麦子在飞舞的镰刀下接二连三地躺倒在地上。当第一抹朝霞出现在奶奶家屋后山顶上时,在父亲母亲的带领下,我们家的麦地在镰刀光影闪耀中,在一片欻欻的声响中,麦穗和着麦秆纷纷倒在地上,露出了一大片红色的泥土。

极目望去,男女老幼在麦田间挥汗如雨、穿梭奔忙,如火如荼的场景,昭示着农人抢收的繁忙和丰收的喜悦。

割完麦子以后,母亲还会交代我和妹妹一个任务,就是捡麦穗。看着收捡到竹筐里的麦穗,父亲会表扬我们:“看,你们捡的这些麦子,够咱一家人吃上好几天了。”这样的表扬,比起那些“长高了”“懂事了”,更让我们开心。捡完麦穗后,一般会让收割后的麦地空上三五天左右,母亲说:“田里那些旮旯角角应该还有一些没有捡回来的麦穗,让雀子去叼干净了再打理田地嘛。”父母亲用最朴实的言行,使我们在劳动过程中明白了什么是“颗粒归仓”,也明白了寒门子弟只有好好读书才有美好的未来。

春夏秋冬,四季更迭是自然规律。生活也在劳作中变得有声有色,在劳动的过程中,我们改变着人生的轨迹和生活的方式。

芒种,是一个收获喜悦、播种希望的时节,也是最有文学味道的节气。夏熟作物在芒种时节收获,秋收作物也在芒种时节播种。人们就在“收”与“种”之间争分夺秒迅速转换着。林清玄曾写道:“芒种,是多么美的名字,稻子的背负是芒种,麦穗的承担是芒种……有时候感觉到那一丝丝落下的阳光,也是芒种。稻子的背负是芒种,麦穗的传承是芒种,高粱的波浪是芒种,天人菊在野风中盛放是芒种……六月的明亮里,我们能感受到四处流动的光芒。”芒种时节,我们总会被农人们劳作的无限激情所感染、所感动。对于他们来说,生命的丰厚来自于耕作,耕作的过程必定繁忙,马不停蹄地辛勤劳作才是这个时节的主旋律。

如今的芒种时节,已少有看到人们面朝黄土背朝天,挥镰收割的情景,取而代之的是联合收割机或者小型的收割机在麦田里来回穿梭,人们只需在田边准备好袋子,等待着黄澄澄的麦粒从机器中喷涌而出,装袋即可。而那些曾经在金色麦浪间辛勤劳作的景象却永远定格在了我们的记忆深处。

在麦茬地里栽种红苕苗,是老家农人十分重要的农事。红苕不择地势,适应性强,是一种高产的粮食作物。只要给它土壤,红苕苗就会成长且有收获。

梅雨应时下,农机逐日忙。为了尽快将红苕苗栽到麦茬地里,只要一下雨,母亲就会戴着斗笠、披上蓑衣,去苕母地里用剪刀将长长的红苕藤剪下来,满满的一大挑撮箕红苕藤,生动鲜活,叶片上还沾着雨滴,蓬松松的,不能使劲压,主要是怕把红苕藤压断在撮箕里。这些红苕藤是由红苕母发芽生长出来的,母亲在地边把那些长长的红苕藤,按着藤上的节疤剪成几段,或一个节疤一段,或两个节疤一段,剪断成节后,再由父亲带着我们用小锄头在松软的红土地上挖出一个指深的洞,把剪好的红苕藤节插下去,再用力把周围的土压紧,一株红苕苗便开始了新生的旅程。

日子,就这样在农人不停的耕作变换中向前。在大自然面前,人的力量是很卑微的,只有遵循着庄稼的生长规律,追逐着日出日落、节气转换,出大力、流大汗,才能收获粮食,才能过上有饭吃有衣穿的日子。

时至今日,芒种时节的乡下,依然焕发出激情四射的场面,人们以不同的奋斗形式追求着,他们坚信洒下辛勤的汗水就一定能实现五谷丰登的愿望,也一定能享受到稳稳的幸福。

随着时光的推移,一般到农历八月后,气温会逐渐转凉,红土地里便呈现出了一派丰收的景象。从大人们喜笑颜开的脸上,能感受到什么是充实和喜悦,什么是收获和幸福。秋分一到,农人又开始播下麦种,人们在忙碌中盼望着来年春天的景色。秋天里,我们奔跑在田地里,嬉闹着、追赶着、吆喝着,没有焦虑,没有烦躁,没有不安,完全是自然的样子,与天地融合在一起。在这样的行走中,我学会了如何做人、如何面对生活。

在漫山鸟雀的鸣叫声中,芒种时节变得绵长悠远。老家巫山的山野,是鸟儿们的快乐天地。

在九台山下的村子里,有许许多多不知名的鸟。这些鸟儿一年四季都和村民们生活在一起。它们和村民像邻居一样,天天相见,彼此熟悉,因此从不怕人。它们站在树枝上,欢快地叫着,在树枝上轻盈地跳跃着,人们从树下经过,它们绿豆似的眼睛看着你,一动不动。那小小的眼睛,骨碌碌的,亮晶晶的,能映出人影儿。

在老家,不管什么鸟,村民们都叫“雀子”。祖祖辈辈都这么叫,听起来十分亲切。乡人爱鸟护鸟,少有人去伤害它们。老家的田间地头长有很多柿子树,每年深秋时节摘柿子时,人们在采摘柿子的时候,都要在树上留些柿子。我问母亲:“为什么要在树上留些柿子呢?”母亲说:“马上快冬天了,都把柿子下完了,那些雀子吃么里(指什么的意思,当地方言)啊?人可以少吃几个,要给雀子留点。”听完后,我才恍然大悟,原来乡人是在给鸟儿们留过冬的“粮食”。有了“粮食”,鸟们就像我们人一样,在寒冷的冬天里才不会饿肚子。

静谧安宁的乡村,有了各种鸟此起彼伏的鸣叫和歌唱,乡村变得格外热闹、有温度、有生活的气息。

长期和鸟儿们生活在一起的乡人,根据鸟儿的鸣叫声,归纳出了很多与农事有关的经验。

春来的时候,老家的山野间有一种鸟的叫声,有点像“麦子荒”。这样的鸟儿一叫,老家的人都知道,应该薅草了。

在头年秋天播种的麦子,麦苗经过一冬的雨浇雪压,地肥催着麦苗起身。随着地温上升,加之雪水滋养,麦苗分蔸了,这时长得乌油油的。到了春天,麦苗拔节起身,要孕穗。这个时候杂草也长得飞快,薅麦草就成了当前必须要做的农活儿了。

老家农谚说:“秧苗怕淹,麦苗怕荒。”麦地杂草长多了,会影响麦子的生长成熟,就没有好的收成。

于是,在“麦子荒”的鸟叫声中,父老乡亲们便开始在麦地里除草了。

过去,条件有限,老家村民干活儿没有钟表,无法掌握时间。吃午饭看太阳当顶,晚上收工看太阳落山,只有早晨下地干活没啥可看。在乡下,随处可见群居泛宿的麻雀,它们在天将泛白的时候,首先是一两只开始叽叽喳喳叫起来.接着,三四只,十几只……都叽叽喳喳叫起来,直到所有麻雀都叫起来以后,它们就若干个,几十个一群,分别向几个方向飞散去,在房前屋后飞旋、鸣叫,不厌其烦地唤醒还在酣睡的村民。村民们一听见麻雀的叫声就赶紧起床,简单梳洗后,扒拉几口早饭,然后下地干活。如今,村民家中早就有钟表了,但麻雀的鸟鸣声却少了,不知道它们去了何方。

还有一种鸟鸣叫的声音似“背背笼”。这种鸟叫,一声接着一声,一声紧似一声,不停地叫着“背背笼”“背背笼”……我问父亲,这鸟叫的意思什么啊,父亲说是提醒人们早点用背兜把农家肥背到山上,种苞谷时好用。由于老家山高坡陡,很多地方山路陡峭,挑东西行走十分困难,人们只能用背兜把用于播种庄稼的底肥背到地里去。

在大山上的农家,一般每家每户都有好几个用竹篾编的背兜。小时候,经常看见年少的、年老的人在“背背笼”鸟的叫声中,把在院子里沤了一冬的、散发着泥土芬芳的农家肥,背到山上的地里去。

“豌豆苞谷———”“豌豆苞谷——”

我们山里小孩子最喜欢这种鸟叫,因为它一叫,就到了可以吃豌豆角的时候。豌豆是五谷杂粮。在老家巫山有一首童谣:“豌豆角,黄豆角,过去过来摘两个。”说的是吃几个豌豆角、黄豆角,都是很随意的事。放学回家,看见路边嫩绿可人的豌豆角,不必和主人家打招呼,摘下就吃,清香可口,是山里孩子最好的“零食”。

池塘遍覆碧莲花,麦浪金黄映晚霞。到了农历四月,在“麦库、麦库……”的鸟叫声中,人们开始收割一坡坡、一块块黄灿灿的麦子。

收完麦子,就要忙着抢插稻秧。割麦、插秧,都集中在芒种前后。“芒种打火夜插秧”,季节不等人,抢收、抢种,这就是农事中的“双抢”,也是乡人最繁忙、最劳累的时刻。

芒种时节,在鸟鸣声声中,乡人不分白天黑夜,有条不紊地忙碌着农事。沧海桑田,尽管生活过得不容易,但老家的乡人从未埋怨过,因为他们知道,只有在这样不断忙碌的过程中,才有粮食的好收成,才有可期的幸福。

芒种时节,在农人的忙碌中变得熠熠生辉。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期,父亲将我送入了村里的小学读书。于是,在老家的红土地上,多了一个赤着双脚往返在教室和田野里奔跑的男孩。

由于是村小,老师是没有财政工资的民办教师,老师除了教我们语文、数学、音乐、美术外,还得早早地给我们放学,然后回家去种好自家的一亩三分地。刚读书的时候,我每天都只知道和同学在凹凸不平的泥地操场上追逐、嬉闹,我们就如在田野里疯长的麦苗一样,品尝着山乡水土浸润的味道。

一夜蛙声响雨天,子规声声燕翩翩。清明过后,人们开始脱下笨重的棉衣,逐渐换上了夹衣和单衣。此刻,最难熬的青黄不接的日子也随之到来。当房前屋后的泡桐树开出紫色的花儿,整个村子散发出阵阵清香的时候,也正是家家户户粮食紧缺的时候。天气开始暖和起来,和一群小伙伴在村里晾晒粮食的大地坝上集合,然后分成几组,看哪一组最先跑到奶奶家后面的山顶上。待大家准备好以后,一声令下,伙伴们在初春松软的原野上奔跑。越过沟壑,一股脑儿跑进了返青的麦田———那是青青的一望无际的麦田。看着茁壮的麦苗,嗅着土地的芳香,我们大声地呼喊着,开心地捉迷藏,把童年放逐在自由的红土地里,一时忘记了瘪瘪的肚皮还没装什么食物。

我们奔跑在充满旺盛生命力的田野里,忘记了一切困苦,同时也学会了忍耐和坚持,学会了希冀和等待——虽然眼前青黄不接,但是一个丰收的季节很快就会到来。

自能记事时起,整修稻田栽秧便是乡村一道靓丽的风景,也是乡村农事里一个永恒的主题。我们家有五亩多水田,从门前顺着地势自上而下,井里流出来的泉水被引进田地,因为水活,旱涝保收。开春的时候,在遇到下雨的天气,父亲会去住在对面坡上的三爷爷家,请三爷爷来帮忙整修我们家门前那一湾沉寂了一个冬天的水田,只见三爷爷左手持鞭右手执犁,跟在那头他喂养了多年的老黄牛后面,用一把锋利的犁铧划开山里农忙的序幕,使得原本土苍苍、灰蒙蒙的田野里有了几分生机与活力。用不了几天,当我站在屋前的地坝边上从上往下看,整修好的水田呈阶梯状顺着山形地势绵延开去,没有规则,也没有章法,随心所意,在大自然的牵引下,弯弯曲曲,灌满了水,便似镜子一样,在夕阳余辉下,反射着金黄色的霞光,让人心里暖暖的。

时间在乡人的忙碌中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芒种节气,栽秧便成了山里最热闹最欢快的农事了。整个乡村,放眼看去,田野像一锅煮沸了的开水欢腾起来,弯弯曲曲的山路上人声鼎沸,嬉笑怒骂。

为了尽快完成栽秧这样重大的农活,父亲会提前几天去请乡邻到家里来帮忙。农村人实诚,天不亮就来了,简单的分工后,各行其是,帮忙扯秧苗的来到田边,卷起裤腿、撸起衣袖,打着赤脚踩进松软的秧田里,把秧苗拔起来,几十株一把,用稻草拦腰一捆,便像一个个小花瓶似的。我和哥哥也参与其中,负责运送秧苗到待栽的水田去,我们挑着码得像宝塔似的秧苗,小心翼翼走在湿滑的山间小路上。来到田边,弓腰放下扁担,用衣袖抹了抹额头上细密的汗珠,用还显稚嫩的双手,提起秧苗甩向空中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不一会儿,田里便均匀地每隔一两米放置了一捆秧苗。

大家伙儿吃过早饭以后,一般四个人一排整齐地站着,顺手抓起一捆秧苗,把稻草扎儿拆开,左手握住秧苗,拇指、食指、中指敏捷地捻动,秧苗就一株株地分开,右手快速地夹住,再往水田里插去,手指过处,嫩绿的秧苗一行行竖了起来,整齐匀称,像一块绿色的地毯。

秧苗下地以后,几场透雨一下,秧苗便开始疯长。放眼望去,处处一片葱茏、一片苍翠,漫山遍野的绿如大海一样铺天盖地卷来,淹没了山村,闭上眼睛,整个田野都是拔节的声音。

芒种时节,在杏子飘香中晕染醇厚。奶奶家小地坝边上的杏子树,杏子果大味甜,沙沙的,绵软可口。是我吃到的最好吃的杏子了,让我记忆颇深。

奶奶家那棵杏子树,树高约四五米,树荫匝地,覆盖了十多个平米的大杏树。在早春时间,整树开满了白花如雪的杏花,很张扬,很漂亮。

俗语道杏黄麦熟,当奶奶家杏子树上的杏子由青色变为黄色,地里的麦子也就黄了。从树下走过,杏子散发出来的清香沁人心脾,仿佛它们把香气像酒一样储存整整一个春天,到它们成熟的时候,才打开瓶塞,举办属于它们自己的酒席。到了夏收季节,黄灿灿的果顶尖圆,汁浓味甜的杏子就快成熟了,香气溢人,惹得同屋小孩都在杏子树的周围盘桓、逗留,看能不能偷觑个机会,打摘几颗解解馋。奶奶一般会在树下放上一些让小孩不易爬上去的香花刺等东西,这样既可以让杏子慢慢成熟,又可以不因小孩子爬树发生摔伤人的意外事件。等到杏子成熟时,摘一包让同屋邻居一起尝尝,其乐融融,促进了邻里关系。我不得不佩服奶奶的处事方法。

随着时代变迁,奶奶家的杏子树在经历了岁月的风雨沧桑、见证了乡人的喜怒哀乐之后,如今已悄悄成为历史了。现在,每次回老家,我都要站在老杏树的原址上,睹物思人,浮想联翩,感慨万千。在这树下发生的一幕幕故事,恍如放电影一样,清晰可见。尤其是奶奶招呼几位叔叔给我们摘杏子吃的情景,更是倍感亲切,油然而生对她的无比怀念。

劳动艰辛,种粮食不易,能真正体味粒粒皆辛苦的含义只有亲历者才会深有感触。

在乡人眼里,人要活命,就得有粮食,粮食与人有着密不可分的情感,而珍惜粮食最质朴最直观的看法就是“不糟蹋粮食,要吃到肚子里”。

夜来一场及时雨,布谷隔窗催下种。生活在乡下,农人最知种粮苦。芒种前后是农家人忙断腰的一季。布谷鸟的叫声催着整个村子,“麦子黄了”是一年中最大的担忧,必须要在那几天把地里的麦子抢收完。印象中,那时天还黑着,父母亲便拎着镰刀,踏着月光下地了。

母亲割麦子快,手持镰刀弯腰揽麦,只听到麦秆遇刃的“嚓嚓”声,一行割完才直起身来擦把汗。母亲说这样割麦子,可以减少起身的次数,腰就少痛点儿;同时可以少擦汗,不直起身,汗就直接顺着眉毛滴到地里了。那时,学校都要放农忙假,让我们这些农家孩子回家也帮着父母抢收抢种。连续三两天割麦子,在火热的太阳下炙烤,麦芒刺得手腕和身上,在汗水的侵蚀下,又痛又痒,晚上躺在床上,脸又红又痛,感觉腰部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前些年母亲还健在时,每次回家和她说起收麦子的事情时,母亲总会感叹,现在的生活水平和生活质量已不能和当年那些焦苦相提并论了。现在再忆起割麦,脑海中总会浮现出金黄的麦浪,交织着滚烫的汗水和弯曲的背脊……当收完麦子、插完秧、栽好红苕苗后,父亲和母亲脸庞都会瘦一圈,疲惫不堪。一粒麦子就是一滴汗珠,一口袋黄灿灿的麦子,就是一袋滚烫烫的汗珠。

收麦后的第一顿面食,是我们最期待的。将麦子打理好以后,父亲会送到村里专门为大家加工面粉、面条的磨坊去。一粒粒饱满的麦子通过机器轰隆隆的一番运转以后,便成了面粉,散发出诱人的麦香味,磨坊的人一般会告知,什么时间可以来取面条。父亲一般在约好取面时间的当天,午后带着一只尼龙口袋,嘴里抽着自家种植的烟叶烟卷朝磨坊走去。母亲会提前洗好一小刀腊肉,清洗干净,然后切成肉粒;吩咐我去菜地里扯一把小葱和一些绿色蔬菜回来洗净,切成小节备用。母亲将腊肉颗粒先在在锅里爆炒,加一点豆瓣提味,再放入小葱,大蒜等佐料,看着都流口水的臊子就炒好了。

再舀水到锅里,添置在灶膛里的柴火亮堂,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待父亲肩扛着面条从磨坊回到家里时,锅里的水已烧开了,就等着面条下锅呢。当锅里不断冒出麦香味儿时,哥哥、妹妹和我一步不离地守在旁边,等着母亲挑面。母亲心中有数,她说煮面的火候要刚刚好,时间不够或者煮过了,都不好吃。“可以了”,锅盖一揭,那真是满屋飘香啊!

母亲说:“慢慢吃,都有的。”吃着香喷喷的面条,感觉前面那些收割麦子时的艰辛,在这个时候以这样的方式在回馈是值得的。这饱含天地日月之精华的粮食,喂养着人类,一代又一代。而对于一粒粮食来说,从土里到达人的胃里,才是它的归宿。

时隔多年,时不时还会想起在那些明晃晃的阳光下,在与麦香味相依的岁月里,在母亲的衣襟边,那一碗散发着母亲味道的臊子面仿佛能在胃里留存好多年,在某个特定的时刻就会热乎乎地翻腾起来。

老家巫山,一年两季主粮,农历五月收麦,六月收苞谷洋芋、中秋前后收稻谷。面条是细粮,黄灿灿的苞谷是粗粮。家里来了客人,母亲都会下一碗臊子面,再加一个荷包蛋。苞谷是粗粮,一般不用来招待客人,除了自家人吃,还留一些给喂养的牲畜吃。

像我这样的农家孩子,不少规矩都是从吃饭而来,比如,吃多少盛多少,碗里不能剩饭;掉到地上的食物要捡起来,到不了人肚子里,也要到牲畜的肚子里;吃饭时不能敲碗,不能吧唧嘴;在阴雨绵绵的季节,屋里的被子棉絮、家具会发霉,但粮食一般不会发霉,都保存得好好的。家中有粮,心里不慌,是一家人最可靠、最有底气的硬实力。

那个年代,家家户户的粮食都不宽裕。有时接济不上了,或者家里来了客,没到磨坊去取面,一般都会到邻居家借一把面条回来招待客人,待家里从磨坊取面条回来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赶紧把面条还回邻居家去。在粮食紧缺的那些年,能在最快的时间内借来或者归还面条,既是检验村民的为人处世之道,又是邻里互相信任、互相成全的最好注释。

如今,生活好了,人们不需要再向他人借面条了,粮食逐年增产,种粮收粮也实现机械化了,但儿时与抢收抢种粮食结下的情感,让我学会了节约惜物。

时代在变,人与粮食的关系没有变。后来我到了城里,尽管不在地里挥汗抢种抢收粮食了,但看到粮食总是分外的亲。对粮食的这份情义和吃饭的那些规矩,我也会讲给我的女儿听,并让她到城郊的乡下,体验农人种粮的不易。

芒种时节,城市里的人们,乡下的人们,都在忙活着各自的事情。我相信,经历过芒种艰辛与收获的人,是人间烟火、人生况味的先知先觉者,从芒种出发,更加知道美好生活的来之不易,也更有勇气朝着美好的生活一路欢歌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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