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分的农村
2021-11-11赵竹君
赵竹君
我自幼在城市生活,和绝大多数城市人一样,当我远走他乡,我心心念念的,不是“绿树村边合”的古老乡村,而是我们生于斯长于斯的钢筋水泥森林。
我的姥姥家坐落于一个极其普通的小村。在我的印象中,上小学以前,每逢回姥姥家我必定哭闹,那土墙围着的小院、墙上湛蓝的天、天底下龙钟的老枣树、树下肆意的小花,在幼年的我心里,竟像是没有半分色彩。后来年岁渐长,也许是一种普遍的敬老之心,也许是一种外延的爱母之情,也许只是因为理固宜然,不管什么原因,总之,和我爱自小娇养我的爷爷奶奶的心是不同的。当我要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便知道,这层心思,我赖不掉。
每当我从省城回到生养了我的母亲的农村,就会想起一句诗:“我做了生我的父母家里的生客了!”(艾青《大堰河,我的保姆》)。这样熟悉的陌生感也横亘在我和姥姥家之间,仿佛是仙侠小说中的结界,明明看得到,却到不了。我想这样的“结界”一定不独我有,也同样横亘在很多有乡村血缘的城市人心里。我给我们这群人起了个很不严谨的名字“农转非二代”,一部分人甚至繁育了“农转非三代”。城乡一体化除了协调城乡发展,也像一个橡皮擦,不紧不慢地擦掉了我们的乡情和乡忆,尤其对北方人而言。我们的上一辈从农村来到城市打拼,在城市立足,也爱着乡村。那种对于故土的孺慕之思,在我们身上已不可复现。有一句歌词“回不去的名字叫家乡”,多滑稽啊,火星上都已发现生命体,也许在你我可见的将来,就有人可以移民火星,而记忆中的故乡却再也回不去了。
北宋诗人陈师道穷困潦倒,无以养妻儿,只能任岳丈将妻儿带走。再见妻儿时有一首《示三子》,字字摧人心肝,历来为人传诵,其中有一句“儿女已在眼,眉目略不省”。分别太久,陈爸爸已经有些认不出自己的亲生儿女了,亲生父子尚且如此,更何况一年回不了几次、更多存在于字眼里的故乡呢?
近几年,有一档明星亲子真人秀节目《爸爸去哪儿》,明星父子们在每个村子住三天两夜,参加一些特色体验活动,尤其有一大看点是“选房子”环节———每到一村必有一间条件最差的房子,随着节目组渐渐技穷,体现出“没有最差,只有更差”的旨趣。然而,出乎人们意料的是每个孩子眼睛里的陋室之陋创造出一个美得飞起来的小世界,芬芳纯洁,他们在其中欣然自得其乐,与刘禹锡的《陋室铭》岂止天壤之别!
但是且慢!他们毕竟是过客。真人秀里的一切只是体验,不是生活,他们是村庄的客人,对于他们,此生很可能只有这一次的三天两夜乡村生活体验,就像好多人都爱吃臭豆腐,却不会有人把它当成每日的饭食。而真正从小生活在乡村的孩子,有很多是穷怕了,苦够了,“黄鹤一去不复返”,这也是很多山村脱贫难的原因之一。
不由得想起不久前在浏览人民日报官方微信公众号时看到的一篇文章,标题为《告诉你一个真实的农村“80后”不会种地,“90后”不提种地》,作者的坦率让我深受震撼。很多人口大省也是劳动力输出大省,农村劳动力严重不足,在一些地方“土地流转”也只能减缓而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今年年初“蒜你狠”“姜你军”在不远的将来,恐怕会成为“新常态”。“拿着金饭碗讨饭吃”恐将不是笑谈。
每个人都有魂牵梦萦的家乡味道,老宅院里飘出的炊烟是系着游子的最后一缕游丝。终有一天这缕炊烟会被上帝之手剪断,那时的你,可还愿意回故乡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