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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白与质询
——论铁凝小说中的“火车”意象与“现代化”书写

2021-11-11马晓炎

新文学评论 2021年1期

□ 马晓炎

1974年,铁凝以短篇小说《会飞的镰刀》正式走上文坛。此后的几年内又迅速凭借短篇小说《哦,香雪》(1982年)、中篇小说《没有纽扣的红衬衫》(1983年)、长篇小说《玫瑰门》(1988年)奠定了在中国当代文坛的独特地位。回顾铁凝的前半生,可以看到铁凝出生于1957年的北京,3岁起便借住在一位被称为“奶奶”的保姆家中,1960年代初才得以跟随父母回到保定老家生活。几年后她再次返回北京和外婆一起居住。待再次回到保定,铁凝已经12岁了。1975年,18岁的铁凝怀揣写作梦想和深入了解农村的决心,主动放弃留城参军的机会,毅然去到保定地区博野县张岳村插队,开启了将近四年的乡村生活。正是因为这样的决心,乡村生活不但没有给铁凝留下任何创伤,反而充盈了她的人生,也为其日后的创作奠定了温润与质朴的底色。年少时期辗转于北京和保定、城市和乡村之间的经验,使得铁凝的小说中常常出现“火车”的意象,而铁凝成名的80年代正值中国开始第三阶段现代化转型时期,作为城市人又曾主动深入乡村亲历种种重大变革,这一独特的生命体验使得铁凝在面对“现代化”这一问题时,不仅是站在城乡二元对立的立场进行观察,更是饱含深情再现出现代化进程中人的处境与遭遇,展开对于“现代化”命题的多维度思考。本文以铁凝涉及“火车”意象的小说为主要研究对象,同时加入涉及交通元素的小说《青草垛》为参照,尝试探讨铁凝不同时期的作品赋予了“火车”怎样的叙述功能,通过“火车”又呈现出城乡之间怎样的流动与融合、勾连与抵牾,其背后暗含着作者对城乡现代化进程的何种认识与反思。

一、火车入乡与“温柔”的背后

1980年代初,整个社会都沉浸在农村体制改革成功的喜悦当中,铁凝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历史时刻,并在《哦,香雪》(1982年)中以一列由北京开来的火车为隐喻,通过火车到站“一分钟”对台儿沟产生的影响,反映出了七八十年代农村改革中农村人民的生活状态及其处境遭遇。小说以台儿沟一群十七八岁的农村少女每晚过节似的盼火车开始,到少女们与车上旅客交换东西,再到香雪登上火车并以四十个鸡蛋向女学生换取自动铅笔盒,深夜独自步行回家做结,凸显了1980年代“火车”所携带的神秘诱人光芒,及其背后承载的乡村青年对于现代化大都市的浪漫想象。

火车作为新型交通工具驶入台儿沟,其背后所代表的现代化含义不言而喻。小说开篇便介绍火车驶向台儿沟的历史:“如果不是有人发明了火车,如果不是有人把铁轨铺进深山,你怎么也不会发现台儿沟这个小村。它和它的十几户乡亲,一心一意掩藏在大山那深深的皱褶里,从春到夏,从秋到冬,默默地接受着大山任意给予的温存和粗暴。”对于台儿沟而言,火车的驶入就像是一次幸运之神的垂青。尽管每天只有一分钟,但那延伸过来的“两根纤细、闪亮的铁轨”,车厢内属于城市现代生活的蛛丝马迹,都不断地激荡着乡间少女们的心。火车来了,带来了新鲜的物件、以物置物的交易手段和城市的现代生活气息。对火车终端大城市——北京的好奇与幻想,更使得姑娘们对待“火车”呈现出近乎虔诚的甜蜜:姑娘们开始每天精心打扮,偶尔也冒着回家挨骂的风险用农产品换回城市工业流水线上生产的有机玻璃发卡、香纱巾、尼龙袜,再仿照火车上城里姑娘的样子把自己装扮起来,等待火车的“检阅”。作为台儿沟唯一一个考上初中的人,香雪在同伴们关心食物、装饰品等物质性产品时,隐隐意识到只有“坐上火车到处跑”才能“要什么有什么”,才可以不被公社同学看不起,可以获得与火车上乘客一样的身份与自信。于是,香雪更关心的是北京招不招台儿沟的学生,关心的是什么叫诗朗诵。而最后香雪冒险跃上火车交易铅笔盒的行动,更是充溢着与现代文明相衔接的激动,展现出香雪对于通过知识改变命运的殷切呼唤。

1980年代是一个对“现代化”极度痴迷的时代,火车停靠台儿沟的一分钟可以看作现代化与香雪们生活密切联结的时刻,它为大山带来了光明与理想,温暖丰富了香雪们的生活,但这一亲密关系仍是令人警惕的。由大城市开来的火车,其高速流动性击溃了台儿沟以往的时空经验,使得香雪们在与火车的接触过程不断经历着震惊与创伤,因此小说也始终被一种滞重紧张的基调所包围。首先,在时间观念上,台儿沟人原本遵从的是一种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传统时间,听从“大山无声的命令”,“吃过晚饭就钻被窝”。而火车的驶入,却为台儿沟编织了一套更为精准的现代化时间:每晚七点钟准时向台儿沟停靠,七点零一分准时离去。这种改变一开始也许只给香雪们带来了惊奇感,她们顺应着火车的时刻表,每天劳作完回家“心不在焉地胡乱吃几口,扔下碗就开始梳妆打扮”。但当香雪不小心触犯了火车不可动摇的时空秩序时,她便遭受了关于火车的一次重大“震惊”。香雪看到车厢中梦寐以求的铅笔盒,她不受控制地“越上了踏板”站在火车上,“打算以最快的速度跑进车厢,以最快的速度用鸡蛋换回铅笔盒”。然而,火车的运行时刻表具有严格的规范性,香雪的行动违背了火车时刻表的官方规范,因此当香雪刚迈出第一步,列车便“无情地载着香雪一路狂奔”驶向三十里外的西山口站。晚下车的几分钟换来的是要独自走三十里的夜路,这种时空体验对于一个从未出过远门的十几岁的女孩子来说无疑是相当粗暴无情的。

其次,从未乘坐过火车的香雪对于火车这一密闭的空间感到了极度的不适应。在火车车厢中,陌生的乘客们需要长时间共处于同一个密闭空间内,因此多数乘客在乘车期间都会重新审视自己的身份以及自己与他人的关系,香雪也是如此。香雪的火车之旅并不如自己想象的充满暖意。她要在车厢中经受近在咫尺的陌生人的仔细打量,经受来自大城市乘客的过度关爱与照顾。诸多的不适都在提醒着香雪自己与车上乘客的不同,于是她在车上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委屈:她“替凤娇委屈,替台儿沟委屈”。火车给台儿沟带来了城市现代文明的气息,但也就是在这种勾连中,香雪们的“火车”经验也让她们体会到了大城市的距离感与权威感。“火车”似乎与台儿沟并不亲热,它并不会因为女孩们的精心装扮而多停留一会儿,台儿沟的姑娘们对现代文明进行的模仿虽然粗糙但却极为虔诚,可这份真诚也得不到应有的回应,有时甚至“车窗全部紧闭着,旅客在昏黄的灯光下喝茶、看报,没有人向窗外瞥一眼”。由火车带来的大城市旅客可以随意来到台儿沟,进行物物交换也永远是占据着主动权的“看着给”,而台儿沟的人对于外面世界的了解只能依靠着一分钟内的打听和想象,一分钟后“列车一头扎进黑暗,把她们撇在冰冷的铁轨旁边”。台儿沟不具备挽留火车停靠更久的能力,“不停不停,不停不停”。火车只有一个目标就是“远方”,是光明的未来。铁路系统天然地建构出了铁路终端大城市和边缘小城镇的二元对立架构,火车将工业流水线上的商品由城市运往各地,再把工业生产所需要的劳动力带入城市,这其中所包含的商品的时间差、信息量的不平等,都意味着乡村将长久地处于边缘、落后的位置。火车入乡的短暂的一分钟,让香雪们充满了与城市现代化生活相连接的激动,但也不断地提醒着她们自我的边缘与异质。所以,在香雪拿到铅笔盒后,她幻想着在未来火车可以在台儿沟多停留几分钟,这样每个人都可以从容地下车,有足够的时间跟乘客交流,希望台儿沟有朝一日也能成为像北京一样的大城市。

值得留意的是,在香雪得到自动铅笔盒、幻想了台儿沟光明的未来后,她突然想到了小时候没有舍得换到手的芝麻糖,想到作为交换物的四十个鸡蛋和自己的父母:“为什么现在她像闹着玩似的去回忆呢?四十个鸡蛋也没有了,娘会怎么说呢?爹不是盼望每天都有人家娶媳妇、聘闺女吗?那时他才有干不完的活儿,他才能光着红铜似的脊梁,不分昼夜地打出那些躺柜、碗柜、板箱,挣回香雪的学费。”此时,香雪突然意识到四十个鸡蛋对于家里来说是一个重要的经济来源,这并不能闹着玩。但很快,香雪找到了说服母亲的理由:“她要告诉娘,这是一个宝盒子,谁用上它,就能一切顺心如意,就能上大学、坐上火车到处跑,就能要什么有什么。”短短几分钟的思考,包含了过去、当下与未来这三个时间维度,而几乎是没有半点犹豫,在对比了“要什么有什么”的未来和物质贫乏的过去后,香雪当下的懊恼很快便得到了慰藉。香雪所说的“要什么”指向十分模糊,这其中包含了“铅笔盒”指向的知识,也包含了“再也不会被盘问”的平等与尊重,同时在香雪想起小时候没有舍得换的芝麻糖时,在她充满不安地猜测自动铅笔盒“价钱肯定非同寻常”时,这其中一定也包含了物质方面的期待。对于香雪的期待或许铁凝也是迷惑的,也无法在文本中给予我们明确的答案。但可以明确的是,从香雪登上火车的那一刻,一批新的人群便已经诞生,即使有震惊有委屈,香雪、凤娇们也绝不会永远驻足在大山中与象征着“光明”的列车每日擦肩而过。终有一日火车将带着香雪们逃离边缘走向现代化的大城市。

二、直面现代化的创伤体验

1980年代末以来,市场经济的繁荣与冲击使中国城乡结构发生着急剧变化,步入创作转型期的铁凝也由《哦,香雪》开始了向更为深邃境界的探寻。在铁凝看来,每一个当代中国人都有享受社会改革发展成果的权力,但问题在于如果只有欲望的无限膨胀,那么有限的知识和本领又该如何与之共舞?带着种种疑问,铁凝的“火车”系列小说开始更集中地关注改革开放背景下的小人物,他们刚刚送走了荒诞的岁月,迎头便遭到现代化猛烈的冲击。在这一冲击过程中,既要遭遇环境对人的异化,又要忍受内心的孤独与困惑。于是铁凝笔下的火车开始被作为一个微型密闭空间和脱离现实生活的移动装置,用以承担烘托未知命运,揭示人们精神焦虑的功能。

发表于1992年以改革开放为背景的小说《唇裂》,便借助一辆不知来处更不知开向何方的零次列车,展现出铁凝对商业社会中人的异化的警觉。小说描写一位名为“荒”的记者,孤身一人在“粗壮的水泥圆柱规矩地列着队……仿佛竖向天空的大炮”的车站,等待一列代号为“零次”的列车。开进站的火车不再是《哦,香雪》中不畏自然、大气磅礴的模样,它阴森又带些卑琐,“好似正掩着面无声地痛哭”:“绿色油漆竟然像清水鼻涕一边融化着一边自车顶向下垂落,它们流过车窗流下轮下,点点滴滴淌在路基凉爽的石子上。”男乘务员不再是“白白净净”的“北京话”,而变成了面色苍白,口中带着一股“微酸的热气”,有着可怕大嘴的呆傻男人;车厢也不再井然有序散发着温馨气息,而是堆满了各式发霉的垃圾;当初那令香雪们好奇的电扇,如今也聒噪不安地哐啷哐啷叫嚷着,不断搅乱着车内浑浊的空气。更为怪诞的是,零次列车的乘客除了刚上车的荒与一名五十多岁的图书馆长外,嘴里都有着深浅不一的“纤细但是坚硬、锋利”的裂痕,每个人都缄默不语,仿佛对任何人都视而不见。诸多描写都在指向这趟火车的非正常性:它没有编号,不知起源,沉默不语,只是垂头丧气地开向未知的远方。

福柯曾在《规训与惩罚》中将军队、学校、医院、工厂等公共空间比作为监狱一样的管理机构,火车虽不像以上几个场景一样拥有固定的人员、较长的相处时间,但火车车厢的封闭性、运营机制的规范性以及监督系统的严密性,也的确与以上场景有众多相似之处。零次列车全程车窗密封,造就了一个与众不同的自我封闭的场所。在漫长的旅途中,乘客们长时间处于狭小、封闭的车厢空间内,无法开口说话的遭遇使得他们需要独自面对火车未知的终点,不断焦虑地进行推测和想象。肮脏的环境、无法自由行动的身体,想表达却不断被示意闭嘴的遭遇,以及不断出现的作为规训者的乘务员,种种因素都使得火车车厢形成了一种自身的“气场”,也正是这种气场慢慢改变了乘客们的行为,使得他们甘于安静地、守规矩地坐着,同时也改变了他们的身体构造,培养了一车厢缄默不语的“唇裂”者。更为吊诡的是,车厢上唯一能够开口说话的是一个唯金钱论的图书馆馆长。他在车厢中激情昂扬地大谈特谈掺了沙子的盒饭如何体现时代的进步,谈自己的事业和家庭,谈自己的成功。身为知识分子,使他的兴奋不是文明与文化的冲击,而是来自金钱的刺激。为了钱,图书馆馆长可以钻国家空子,作为公职人员私下做小买卖,他可以对握有实权却抢了自己妻子的县长俯首低眉,可以让女儿退学记账、看铺子。虽然馆长保持了生理上的健全,但他面对金钱的诱惑却是一个真实的唇裂失语状态。《唇裂》具有极强的寓言意义,小说借助一个荒诞的火车密闭车厢,在极其诡异的氛围中提醒人们反思:在商业化时代,在追逐物质、争取体面生活的旅途中,我们是否常常被剥夺了自由精神意志和话语权而不自知。

《青草垛》(1995年)以改革开放时代的中国农村为背景,讲述了主人公冯一早在收镐回村的路上驾驶小拖斗冲下悬崖,“车裂”而亡,之后乘坐各种交通工具返回家乡茯苓村的故事。小说藉由冯一早这个被现代化所重伤的鬼魂之口,道出物欲社会中人们道德的沦陷与精神的失落。这个故事距《哦,香雪》的发表已有十几年之久,其间中国大地上发生了诸多剧烈且深刻的变化。在1980年代的语境中,香雪们的人生理想并不仅仅是属于个人的,更重要的是在这个理想背后是关于整个台儿沟,涉及整个国家现代化发展的。所以香雪对自动铅笔盒的追求,自然地被看作对“现代”的精神性追求。同时,这种追求也是被乡土社会所认同的:即使凤娇们一开始对香雪打听自动铅笔盒的评价是“不值当”,但在村中唯一的初中生香雪拿回自动铅笔盒时,大家还是爆发出了欢乐的“哦,香雪!香雪!”的呐喊。如果说香雪对现代化的渴望始终是被乡土共同体庇护的,那么冯一早则疏离了乡土共同体,独自站在异常复杂的现代化进程之中。进入1990年代,现代化带来的社会转型使传统乡村中的农民不断发生分化,高密度的人口流动性也使得农民日益成为分散性群体,“造就出一批具有流动性、异质性的临时共同体”,由此“传统的社会关系模式发生根本改变,原有维系人与人之间关系的社会纽带愈来愈松弛乃至断裂,而原有共同体对其成员的庇护也鞭长莫及,个人不得不独自面对社会风险与竞争压力”。冯一早、十三苓就是在这种城市和乡村的二元结构中不断地迁徙,既失去了原有固定村庄的家园感,又在商业化的城市中不断遭遇都市无情的拨弄,最终十三苓出卖身体做了金钱的奴隶,变成了一个只记得吃的疯女人;冯一早被世俗欲望裹挟,被代表着现代化的车轮撕了个粉碎。冯一早们已没有了香雪们对城市的浪漫想象和人生理想,他们身上体现的只是1980年代《哦,香雪》中凤娇们被压抑了的物欲的回归。

《甜蜜的拍打》(1992年)则将故事放置在混乱肮脏的候车室,讲述一个四岁左右的女孩在人流中不断以“甜蜜的拍打”的方式强行讨要钱财,不得手时又理直气壮破口大骂的故事。这一时期,铁凝看到了更多生活中的荒诞,她描写现代化进程中小人物生活的卑琐,但同时也充满了对他们的宽容与体谅。正如她在此篇小说里对一只被困于乡土的雄狮的描述:“我发现这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雄狮,因为它把自己弄成了那么一种姿态,被人称作‘疾走乍停’。它不是正昂起满是鬓发的头、大张着残缺不全的嘴巴急急地赶路么,是什么惹它陡然住了脚陷进了这一片农舍之中?”本应强壮、自由、有野性的雄狮却不小心远离了丛林,陷入不属于它的农舍中,那“空洞幽默”的大嘴满是孤独的气味。这落寞的雄狮正是那个四岁却在火车站游荡的小姑娘,是困于城市中的十三苓、冯一早,也是被封闭在零次列车中的每一位乘客。我们不知道他们经历了何种变故,遭受过怎样的人生境况,是否正苦苦挣扎抑或是无力挣扎最终被异化。千百年来乡土中国里人和土地之间的关系都是密不可分的,然而现代化进程却一再将人们从土地上剥离。在这条疏离土地的道路上有着香雪的光明的未来,但同时我们也看到了图书馆馆长、十三苓、冯一早、小女孩的堕落。这条道路前途到底在何方,又该如何走下去?铁凝借助《青草垛》中反复出现的鼓书唱段“这就叫来得容易去得快,起名儿就叫两头忙”,表达了对商业化社会的质疑与担忧。面对这些小人物的生存困境与悲剧,铁凝无法像1980年代那样展示出迎接启蒙现代性的激动与欣喜,而是转向揭露现代化进程中人性的裂变和痛楚。

三、火车流浪者的精神回望

自1980年代起,成千上万的香雪带着脱贫致富的希望和对生活的憧憬踏上火车,开始了属于他们的“进城”之旅,火车对空间的延展意义由此也变得愈发重大,不断被寄予帮助人们改变命运的厚望。但与之相伴的是,随着市场经济的不断发展,现代化也逐渐退去光芒,社会迎来道德滑坡、物欲沉沦、官场腐败等失范危机。《哦,香雪》中那辆尽管令人生畏却带着“光明”与“温暖”的火车,驶入1990年代在《唇裂》中变为颓废、卑琐的火车,在《青草垛》中甚至车轮都是残忍无情的。而当人们逐渐迷失在欲望都市,忘却传统和乡土时,铁凝笔下的“火车”又承担起带领人们逃离都市,回望乡土的重任。铁凝的“火车”书写是与中国的现代化进程相同步的,中国的现代化进程还远未结束,铁凝的写作也在继续,我们的文学也必将在对“火车”的告白与质询中,继续书写中国的复杂的现代化经验。

注释:

①贺绍俊:《作家铁凝》,昆仑出版社2007年版,第9~20页。

②罗荣渠在其著作《现代化新论续篇——东亚与中国的现代化进程》中将“现代化”解释为“引进现代生产方式后中国发生的深刻社会变革”,并提出中国现代化经历了三次大的模式改变,其中第三次的转变便发生在1979年邓小平“推行了从封闭式的现代化路线向开放式的现代化路线的重大转变”,从而逐步“实现了从单纯政治方式推动经济发展到加强经济手段推动经济发展的根本性转变”,走上了“比较平稳的经济持续发展的道路”。参见罗荣渠:《现代化新论续篇——东亚与中国的现代化进程》,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106~113页。

③铁凝:《哦,香雪》,《巧克力手印》,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285页。

④铁凝:《哦,香雪》,《巧克力手印》,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295页。

⑤铁凝:《哦,香雪》,《巧克力手印》,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295页。

⑥铁凝:《唇裂》,《铁凝文集3:六月的话题》,江苏文艺出版社1996年版,第136~137页。

⑦米歇尔·福柯著,刘北成、杨远婴译:《规训与惩罚:监狱的诞生》,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9年版。

⑧张良:《现代化进程中的个体化与乡村社会重建》,《浙江社会科学》2013年第3期。

⑨铁凝:《甜蜜的拍打》,《巧克力手印》,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171页。

⑩铁凝:《青草垛》,《铁凝文集1:青草垛》,江苏文艺出版社1996年版,第13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