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语
2021-11-11陈晓明
□ 陈晓明
作家铁凝算是少年得志,刚满23岁就出版小说集《夜路》,其中的流畅明丽令人惊异。有相当好的家学渊源的铁凝早期作品显出独特的纯净之气,一篇《哦,香雪》让文坛刮目相看。之后铁凝的创作渐趋丰富,既有引起争议、成为彼时社会个性解放的象征的《没有纽扣的红衬衫》,也有广受好评、以不同视角反映知青生活状况的《麦秸垛》等。这个时期铁凝的小说叙事中始终持续的主题是乡镇及城市普通人如何摆脱生活空间和内心的多重狭隘性以便走向更加开放的文明生活。之后转向长篇小说创作的铁凝先后拿出《玫瑰门》《无雨之城》《大浴女》等大部头作品,既关注了广阔恢弘的时代历史,也细致观察了大时代之中不同人群的物质与精神困境,给文坛留下了司猗纹、姑爸、尹小跳等重要形象。2006年出版的《笨花》更是以大历史中的小叙事书写了一部乡村史,而这部乡村史中农耕种植、节庆习俗、婚嫁丧葬、风土人情、个人遭遇、家庭命运乃至村庄盛衰都被深深嵌入中国现代性的革命历史之中。铁凝真正写得有声有色的还是充满人情味的小故事,对人性的本真描写和细腻刻画使得小说极为生动,而历史终于在作者笔下变成一根细细的线绳,横枝蔓逸,也许因此可以更清楚地看清历史的真相。
这次专辑汇集的6篇研究生的论文,角度、视野均不同,胡行舟和樊迎春的论文主要集中于铁凝小说的美学特征和主题内蕴。胡行舟以“笨”为关键词解读《笨花》,注意到了铁凝小说在“笨”的哲学和美学之下蕴藏的文化的孕育力量以及向一种粗野却本真的生命内涵的回归,同时,这种对“笨”的执着也隐含了铁凝以跨性别视角对革命历史与乡土本性的理解和认知。正如行舟所说,在20世纪90年代后彷徨无主的文化氛围中,“笨”的精神形成一种回归无知与无言、原始触摸和劳动、整理语言和言说者关系、持守并重塑文化根本的坚韧力量。樊迎春的论文则对铁凝的创作做整体观,发现了铁凝创作的“动静美学”。文章从铁凝并不多的知青题材作品入手,考察了铁凝在知青生活中形塑的美学观念与文学追求,这种观念和追求也被运用到之后对乡村、城市中不同人群生命困境的体察,而铁凝在开启长篇小说创作之后最终落脚于对生命原罪与救赎路径的探讨。迎春准确把握了作家在这一过程中逐渐成熟的动静相生的叙事中“向静”的美学偏爱,正是这种偏爱使得作家得以为“劳作”的肉体和灵魂寻觅“休息”。行舟和迎春显然都在美学和思想的双重维度上剖析了铁凝创作中的匠心独运与文学旨归。
马晓炎和谭雪晴都关注到了铁凝创作与时代的共振关系。马晓炎的论文以铁凝小说中极为重要的“火车”意象为切入点,探讨铁凝不同时期的作品赋予“火车”的叙述功能,而“火车”作为典型的“现代化”的产物,其对中国的社会以及城乡不同人群的影响也反映了中国现代化的艰难进程,晓炎正是在这样的文学与时代同呼吸、共命运的基础上考察铁凝通过“火车”呈现出的城乡之间的勾连与抵牾,包括带给人们温柔幻想背后的创伤体验,也考察主人公精神回望背后暗含着的铁凝对城乡现代化进程的认识与反思。谭雪晴关注到了铁凝多次书写的经济体制改革浪潮中的青年人群,尤其是特殊年代特有的子女“顶职”现象。雪晴详细论述了铁凝笔下这代青年对“顶职”的顺从与拒绝,而在这样的抉择之后青年人的发展与走向进一步引发了乡村对城市的“越界”。雪晴认为铁凝描写的城乡二元结构的这种消解恰恰是铁凝对“现代”的想象逐渐落地的过程,是“现代化”对整个中国社会的有机统合。晓炎和雪晴无疑关注到了铁凝与时代的微妙对话,作家可能从来不是社会问题的解决者,但却可以是时代和人们精神生活的记录与反思者。
孙雅楠和李瑞琦的论文是对铁凝几部代表作品的文本细读。雅楠以《哦,香雪》和《孕妇和牛》为讨论对象,详细分析了两部作品共有的熠熠生辉的静美性灵(品质美)、精神与心灵的魅力探寻(意象美)、天人合一的诗意风情(和谐美)的审美意蕴,文章还有可以深化的地方,但其选择这两个文本的敏锐以及对这种意蕴的把握显然是体会了铁凝早年作品的关键性品质。瑞琦则通过对《没有纽扣的红衬衫》的讨论分析铁凝的早期作品中所展现出的思想意识与精神觉醒过程。瑞琦以城市的“新与旧”、普通人“善”的观念以及红衬衫代表的价值观念详细描述了循序渐进的精神醒觉与重构。“发生于一个普通人身上的精神觉醒过程,是在时代的特定背景下基于自我价值判断的生活感知历程”,瑞琦最终指出铁凝对大时代之下现代的“人”的关切,对日常生活中凝视的目光的警觉。瑞琦的论述过程也是对《没有纽扣的红衬衫》在当时被青年人奉为个性解放的象征的又一次充分解释。
六位同学的文章显然都各有所长,但令人欣喜的是,他们都没有停留于既有的研究视野,而是试图在文本细读的基础上发现新的“当代性”意义,并在学术研究的基础上葆有文学批评的敏感与细腻。铁凝的研究显然还有诸多可以生发的学术问题,这组文章或可作为抛砖引玉的一次尝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