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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琼崖那些年

2021-11-10黄景坤

文学天地 2021年9期
关键词:村头进村国军

黄景坤

1939年,日本人的铁蹄踏入琼崖,海南百姓惨遭蹂躏,到处可闻妇女儿童呼叫声,到处是扶老携幼四处逃难的悲惨情景。尤其日寇对抗日根据地琼文地区琼海、文昌、定安实行“三光 ” 政策,横加摧残。日本人所到之处,一片凄凉。 1942年9月17日,在文昌昌洒鎮的一个小村子里,在这种白色恐怖之下,我出生了。

我出生后三个月,1942年12月的一天,共产党游击队埋伏在村前公路边树丛里,炸毁了日本人一辆军车,当场炸死日本人一人炸伤多人。游击队当即撤离,村里老百姓连夜往外逃走。

日本人恼怒交加,当夜进村疯狂进行报复。没抓到人,便放火烧了村里几间房屋。第二天日本人又进村,见人抓人见畜抓畜,把全村搅得鸡犬不宁。抓不到游击队,当即放火烧了剩下的房子,一间不留。 第三天,我父亲见村子已平静,下午悄悄回村看情况,看养的猪。不料日本人已经在村里埋伏了两天,父亲当即被日本人抓住了,疯狂地对他进行惨无人道的报复。

日本人用绳子捆绑父亲手脚,拖到村头,将他仰天捆在门板上,用刺刀活活开膛,肝肠满地,血流成河。当天傍晚,母亲见父亲还未回村,已料凶多吉少,便趁天没黑 偷偷回村找父亲。走到村头,一眼看到父亲被捆在门板上,肝肠满地,血肉模糊。

这都是很久以后母亲拉着我,哭诉父亲被害的经过时我才得知的。她说,那天夜里,趁黑又返回昌浩山村。又黑又怕,不敢哭出声,叫来哥哥姐姐,摸黑将父亲尸体抬到山坡上,挖了个浅坑,用破席子裹着就掩埋了。过了几个月,土坟被狗挖了洞,骨头被狗叼落四周。母亲时常要去昌浩尾给父亲土坟赶狗填洞。父亲不但死得悲惨,死后还真是尸骨不整……。 母亲边哭边讲,我边听边流泪,最后我扑在母亲怀里,哭成了泪人。父亲无法留下任何言语,却以血肉模糊的身躯,留下了对日本日本人的无声控诉。

房子被烧了,父亲被害了,一家人开始逃亡。母亲挑着箩筐,一边躺着刚四个月大的我,一边是破被衣服,哥哥挑着些锅碗瓢盆,领着分别两岁和四岁大的两个小姐姐,开始了长达三年的逃亡。

汉奸通报日军,说我们家是“通共”的,日本人扬言要对我们全家斩草除根。一家人只好在挨饿受惊中逃过一村又一村,不断地变换住址。开始时在周边村躲藏,逃到昌发,逃过公坡,逃到排城,逃到抱罗。因为别村百姓害怕报复,不敢收留。找到寓身之所也不敢久住,因此总是居无定所。一旦汉奸知道我们全家借居藏身的地方了,母亲只好趁夜急忙 挑筐逃走。有时听到日本人又在什么地方抓人杀人了,一听到枪声,母亲和一家人都吓得发抖。逃亡一年多后,一家人逃回到排田村一个姓陈的人家里,算是安定了一些,住了一年多。

逃亡时我三岁多,朦胧中还记得时有日本飞机呼啸着从村子顶上掠过。村里百姓听到飞机声音,慌乱逃跑,躲进树林,那恐怖情景至今还依稀可忆。就在一次逃跑中,母亲抱着我躲进树林,慌乱中摔倒在地,尖尖的砖头磕在我小脸上,鲜血直流,怎么也止不住,后来找来一枚光银,贴在脸上才住了血。从此我左脸上留下了深深的斧状疤痕。 这是我一辈子抹不去的记忆,我小小心灵里早已抪下了对日本日本人仇恨的种子。

终于熬到一九四五年,日本投降。母亲向伪乡公所讨到“ 良民证”,第一个回到了村子里。接着村子里其他人家才陆续搬了回来。 母亲说,回村后真是满目苍凉,杂草丛生。上无片瓦遮天,下无立足之地。一家人只好在烧焦的断壁残垣上搭棚遮雨。半年后又找来椰树杂木盖起了房子,一家人又总算有了自己的家。过后不久,村子的人陆续回来,逐渐地才恢复了原来村的模样。

日本投降后海南仍是国民党统治的天下,即使没有了兵荒马乱,但依旧是民不聊生。当时我已五六岁,开始记事懂事了。当时国民党军队叫国军,在昌洒,利用日本投降留下的东坡炮楼驻营。

那时天天听到枪声炮声,国军三天两头进村抓鸡杀猪,拔花生挖地瓜,有时抓人打人,老百姓时常担惊受怕。国军经常打枪,老百姓一听到枪声,知道国军来了,赶紧躲进树林和田埂深处,静听国军村里抓鸡吃喝作乐。我六七岁就能爬到很高的树顶,在树上为村子人放哨,听到枪炮声就知道国军要进村了,赶紧跑下来通知村里人逃跑躲藏,这是国民党时期,躲国军是我常做的事。 我当时看到国军都很害怕。

有一次,母亲在村边大锅熬牛骨汤,我亲眼看到国军来了几个人,二话不说,一上去就把锅子掀翻了,又给她几巴掌,并用枪托猛击我母亲头部和身上,然后踹倒在地。我吓得哇哇直哭,国军吼了我几声,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母亲常挨日本日本人和国军士兵打,落得一身伤,加上生活的劳累,早就是一身病。母亲的病是胃病,很重,一直折磨着她至死。我小小年纪就为母亲的病感到痛心而无能为力。母亲的胃病无钱治疗,越来越重,到后来吃不下东西,连喝水都要吐,人瘦得皮包骨头。病魔折磨了她十几年,到了后期更是惨痛至极,我真没见过这么痛苦的病人!她痛苦时,惨叫,在地下直打滚。我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不知怎样才能减轻她的痛苦。她叫声不断,我常常流泪叫娘,我唯一能做的是在背上轻轻捶捶她。我边捶边哭,她总是推开我,叫我离开,叫我出去玩。可是,我怎么能忍心走开啊!我和母亲就这样痛苦相伴了十几年。

我六七岁跟母亲睡在单间的破房子里,与厨房相连。刮风 下雨天常常漏雨,加上母亲痛苦难忍,常常用手指深扣喉咙,挖出 酸水,不停地扣不停地吐,房间里坑洼的泥地上几乎没有干过。我和母亲合盖的那床黄破被子也常常都是湿的……这种记忆我实在太深刻了,无法忘记。

有时白天看母亲不喊叫了,准时睡着了,我难得高兴地跑出去 跟小孩子在村子里玩。玩着玩着,但心里总挂着母亲,玩也不安心。常常一边玩一边想着母亲,一会儿跑回来在屋外静静听,听母亲有没有呻吟声,如果没有听到母亲呻吟声,知道她一定是睡着了,我高兴极了,又跑去继续跟小孩玩一会儿。如果听到呻吟声,我就好揪心,轻轻推开房门,急切地喊一声"娘,我来了!"赶紧进去给母亲捶捶背!有时母亲痛得难忍时,常常一个人跑到村头村尾,趴在地上扣喉咙吐酸水,这样她就会好受些。有时痛得她在地上直打滚!有时在房间里见不到母亲,只要跑到村头村尾去找,准能找到她。母亲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我的心。

这样的病痛一直折磨她到死。

我的父母亲虽然无法留下有形的丰碑,却给我给后代留下了丰厚的无形资产!父亲被害后,我母亲用病弱的身躯,以顽强的意志支撑起一片天地一个苦难的家庭,直至她最后慢慢地闭下眼睛。

父亲的被害和母亲临终的眼神,一直都给我力量,是我前行的动力。幼年的悲惨和童年的经历,深深地磨炼了我,也成为我不断前行的资本。在以后前行的路上,遇到的困难也真不算是什么困难了。

传主陈爷爷:1942年出生于海南省文昌昌洒镇,1960年考入中国科技大学,毕业后于中国电子科技集团公司第七研究所就职,期间被委派至德国学习和引进先进技术,是中国与国际接轨的先驱。已退休,现居广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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