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2021-11-09冯运榆
文/冯运榆
我寓居于西子湖畔,仿佛昨日人生还是“保俶晨曦”“葛岭初阳”之景,转瞬间今日已是“雷锋夕照”和“南屏晚钟”之观了。
忆往事,人生之途和艺术之旅的困厄、曲折甚多,现在更深感中国人物画创作是十分艰苦的事业。
我早年求学于浙江美术学院,那是潘天寿执教的年代。然而政治运动却使我们在学未得学,在职后又荒芜了艺术。粉碎“四人帮”,拨乱反正。40岁返杭进浙江画院,开始了专业创作。初时以水墨意笔创作了大型历史画《大运河》和《辛亥前夜》。1984年作《童心》,入选当年全国六届美展。但是,面对开放形势下汹涌而入的现代艺术思潮,画家都有一个重新确定自己艺术风格的定位问题。此时浙派人物画创作停滞,传统受到了质疑,我也因此搁置意笔开始了漫长的探索之路。一种否定之否定的远征虽然很艰辛,却毅然去苦行。此时我又对中外艺术作了全面的研究,涉猎工笔、壁画、石刻、岩画、民间艺术,进行了多种系列的实验。以人物画为主科,花鸟画为副科,坚持着作为日课的一部分,并也作些山水画练习,在漫漫的艺术之旅中上下求索。尽管从理论上说,每一个系列的实践如果长久坚持下去或许都会有所成果,但我还是清醒地认识到尚未找到自己的最佳选择。
1997年我出版了个人画册,并在上海美术馆举办了大型个人画展。列在本集之末所附图录显示这是一个执意求索和变革实践的展示,也是一个探索苦旅阶段的终结。
1997至2001年间我的求索在两翼展开。一是将通俗、艳丽的民间艺术与高雅、清逸的水墨艺术融合在现代构成的绘画空间中。虽然人物是写实的,却又是自由布置的;虽略有装饰,却并非是工艺的;虽水墨气韵生动,却又是严格布控的。原是一组小品的试写,而后升为“民俗样式”的大创作系列,是人物美与民间艺术美的二重唱。我拾取提炼了许多天趣盎然的民间艺术图式符号,在图中有旋律有节奏地分布,使之萦回在人物内外,设有特定时空,追求一种雅致又活泼的意象美,旨在唤起人们对民间艺术的重视和爱护。从学术上说,我正在尝试独辟蹊径,有望能开先河。后自感仍流于形式新奇的追求,那人生沧桑的复杂情感无法寓于其中,故而此画路又戛然而止。二是当年西藏采风归后,水墨写实激情渐起,画了一批西藏题材作品。由于仍迷茫不定,故而画事行迹平平,波澜不惊,冥冥蒙蒙中已抵退休年界。
退之而休,一时如入虚静、空蒙之境,思虑却更广远,意识却更强烈了,便为休而不退。苏轼云:“君之所以取者,则必有所待。”“成就者大,则必有所忍。”我以此为勉,退避滚滚红尘,蛰伏于寒舍中,一是修身养性,努力洗刷经年来积染的风尘污垢,即努力“脱尽尘滓”,并追慕、趋步于“与世殊伦”“卓而不群”的境地。良举即是读了些书藉,如此便可怡心养锐志而洁身壮铁骨了。二是再深度剖析自我,将人生艺途中激奋之点连成线、组成面,便成明镜,照清自己是直面人生又犹如燃烧荆棘的生命体。三是将中外古今绘画深研一次,显然破解了西方现代艺术那“斯芬克斯之谜”。他们泡沫状的辉煌已露出过眼烟云的弱势,而我们传统艺术在发展中能生发出绵久的光华。写实主义永远是主流,将不断以新的丰富的样式延伸发展下去。另外一种回归的深思,是视水墨为中国画传统的精华之最,为本、为根的核心必须坚持;具象写实形式又是中国画的本和根,也必须坚持;浙派人物画与其他地域各种画派相比仍具优势,更得努力地坚持下去。
《秋瑾》小稿之一
《秋瑾》小稿之二
《秋瑾》小稿之三
《秋瑾》小稿之四
秋瑾 172cm×123cm 2007年 冯运榆
在册后我的“光大之业”一文便是2002年至2005年少作画、多思考的感悟。于是我的艺途上空渐为天朗气清,铁定于复归浙派人物画的求索中。2006年之春开始了重要的艺术急行军。那1999年赴西藏的深刻印象又回浮眼前,世界屋脊回荡着远古的呼唤,神秘的宗教文化摄人心魄,与旷古浑莽的山川相比更令人神往的是虔诚于佛教的善良又粗犷的藏民,纯朴得如同湛蓝天空,强悍得一如磐石铸铁,这无疑是我水墨定位一试笔锋的好载体。浙派人物画历史已经50余年,原本是优在重视传统、讲究造型和反映生活,如今这一优势弱化了,技法性、习作性、小品性的画多了。太多的灵动、秀逸被北方人贬称浙地尽出江南小才子。但事实上江南的浙士出现了近代中国画史上许多著名大师,浑朴的吴昌硕,刚劲的潘天寿,苍厚的黃宾虹等。他们所开创的浙派艺术绝不是终结的藩篱,我们要在他们的苍茫雄阔上加以深化、发展。这种理念使我执意坚持浙派人物画的初衷。在造型上仍守具象写实,在个性化刻画上更注重形神兼备,而笔墨上坚持用笔敦厚、沉着、变化和写意,并注重整体效果,努力使笔线隐露合理,墨晕变化得体。显然,我的几十年意笔花鸟画的实践帮助我在严谨造型和放纵笔墨中加强协调能力,并追求深沉厚重和笔意连贯。对吴昌硕、潘天寿、“八大山人”的笔法研究和借鉴极有助于拙朴、强悍的藏民形象的表现。浑莽、苍厚的质感、体感依赖于沉重的中锋大气的运行,辛辣和干皴之笔能显出一种原始荒蛮之气。
人物与景的良好结合一直是意笔人物画的薄弱环节。在现代艺术中,人物不再是单一的空白纸上的人,而是各种观念支配下各类空间中的人,人物画在创造独特空间下的人物方面往往会显出其独特的个性存在,特有的技巧运用都是为了努力表达自己艺术的强烈个性。我在作品中探索将多年积累的许多表现特殊空间的方法运用进去,墨晕色块的布局,界线的突然切割,装饰的偶然点缀,多维、多度空间的设置,多元素手法的共用,使人物形象在意识流中出没,使写实在非写实空间中浮动,使之意象冉冉云蒸而升,观众可以各有思考和感觉,如果让写实插上想象翅翼就能浪漫起来,就会神秘、深邃起来,产生妙夺造化、超越造化,且如诗如梦般的意境。
然而我更想在作品中诉说的是世界屋脊上这恶劣的生存环境中,那些浑穆、质朴的人类自远古繁衍至今的伟大生存意志和信仰精神。我也画卓玛,那是述说美丽与孤寂命运的矛盾。
如今已岁暮可画事还仅是初端,我又谓之“七十起步”,而喻之浪漫写实的真正征途尚在日后。
我天天伫立画桌前,虽静谧无声,却仿佛经历着一场绵延不断、成败交织且又孤寂的“战争”,是对自身惰性、盲目性、脆弱性宣战,是对困难的巨嶂作斗争。上苍赋予我艺术苦行僧的命相,那生命的底部是铅铸的基座,因画不达意,而身心沉重犹如仍在炼狱。贝多芬的箴言“用痛苦换来的欢乐”时时回荡于耳边,一种人生使命感的压迫,就以泰山成砥厉。虽然“桑榆既晩”,却仍不敢懈怠。我不得不将行为作尽减法,凝聚一点,在定位后的艺术苦旅中去传达出人类情感中真、善、美的强音。为此真的要耐得住面壁的寂寥。应“艺术之神”的感召,我只有努力去抵达艺术的“功徳岸”,方有可能去见那“圆满灯”。古诗有云“山深有悬瀑”,我真期盼有朝一日在自己砚池前也能出现七彩虹霓辉映的虬龙飞瀑。■
2011年8月于杭州
《殉身国难》小稿之一
《殉身国难》小稿之二
《殉身国难》小稿之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