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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数民族女性的性别意识与政治效能感

2021-11-05胡荣任重远宋阿沛

山东女子学院学报 2021年6期
关键词:效能少数民族意识

胡荣,任重远,宋阿沛

(厦门大学,福建 厦门361000)

欧洲启蒙运动对女性的排斥激发了当代西方女权主义争取平等的愿望和决心[1],既有研究指出性别有社会文化和生物学上的两种类型区分,性别意识由社会文化规范所决定,在家庭环境和亲子关系的互动中形成[2],是父权制从生物属性和社会属性两个方面对女性压制造成的。因而性别意识强调在对传统性别秩序反思与批判的同时,以性别概念分析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借由社会化重新建构平等的性别秩序与观念。在秩序重构的过程中,政治因素尤其是政治效能感起着重要的作用。政治效能感一方面能够影响个体的政治情绪唤醒、思维和选择过程[3],另一方面可激发个体产生政治行为的动机[4],是公民民主性格的重要构成要素[5]。在性别与政治运动中,少数民族女性因具有民族和性别的双重属性而成为性别秩序重构中备受关注的群体,理解她们对性别意识的认知,将之纳入对政治效能感的考量之中,既可以对少数民族内在男女社会地位的平等和社会民主化发展有所助益,同时对推动族群间的平等和民族地区稳定发展发挥十分重要的作用。

一、文献回顾

以往的研究中,国内外学者在政治效能感的理论和实证研究上都取得了巨大的成果。在理论上,学者们从政治效能感的概念与内涵、形成条件、研究范式等角度展开了系统探讨。在实证层面,则对影响政治效能感的各种因素展开了研究和测量。

(一)政治效能感的研究基础和范式

政治效能感自其诞生以来,就成为社会学界和政治学界研究的重要话题[6]。政治效能感是个体对其政治行为能够对政治过程产生影响的一种心理认知[7]和较为特殊的政治态度[8],是个体对自己能否影响政治活动的能力的信念或信心[9],有强烈的个体情感倾向性和异质性[10]。基于此,后续学者加入对个体与外在环境系统互动关系的考量,产生出内在政治效能感(Internal political efficacy)和外在政治效能感(External political efficacy)两个重要概念,反映出理论视野的多维度化[11]倾向。

内在政治效能感是个体对于理解和有效参与政治活动能力的认知[12],是一种相信自己具备相应的能力参与政治进而影响政府的感觉[13],是对参与政治活动能力强弱的一种自我的具有主观性的评价[14],更高的内在政治效能感意味着个体能更为积极主动地去理解政治活动,更有信心地去参与政治活动,反映了个体成为政治活跃者的可能性。而外在政治效能感反映了公众对政府回应自身需求情况的认知[15],个人相信政府人员及政治精英对于公民有所反应并予以重视的程度[16],它强调个体对所处外在环境回应自身需求能力的评估[17]。两个概念的区分,使得政治效能感涉及的个体心理特质与其外部制度环境互动情境相结合,真正将政治效能感与公共政治生活串联起来。但两者之间的关联性较低,且彼此间的因果关系是不确定的[18]。

在实证方面,学界对政治效能感的研究方法亦不断改良、更新,借由在不同的国家和地区展开相关的研究和探索,得出了一系列经验性的成果和理论反思。比如,以主体的特征性因素评估个体的政治效能感发现,年龄对外在效能感和内在效能感均有不同程度的影响[19];政治身份中党员的外在政治效能感和内在政治效能感高于非党员群体[20];户籍差异与城乡分割使得城乡居民政治效能感产生了差异[21];个人的社会经济地位同样会对政治效能感产生巨大影响[22]。具体而言,政治效能感会受教育[23]、收入[24]、阶层[25]、居住城市规模[26]等因素的影响。同时,政治效能感也是一种主观感受,其形成和改变不仅与公民社会人口学因素紧密关联,而且与政治参与[27]、政治选举[28-29]、政治信任[30]、政党认同[31]、教育程度[32]、政治知识[33]和政治环境[34-35]等诸多因素有着统计学相关性。此外一些学者探讨了媒体运用和推广对政治效能感的影响[36],媒体使用会促进内在效能感的提升,但对外在效能感不具有显著影响[37]。特定政治事件的传统媒体接触与内在政治效能感之间存在显著的正相关关系,网络媒体接触对于政治效能感的影响在纵向上有所变化[38]。因而重建社会资本可能会有利于公民政治效能感的发展[39]。

(二)性别意识、少数民族与政治研究的“身份”反思

性别意识是从性别的视角观察社会政治、经济、文化和环境,对其进行性别分析和性别规划,以便防止和克服不利于两性发展的模式和举措[40],其本质是强调两性在政治、经济、教育以及家庭中的平等[41]。性别意识的形成不仅与个体所处的社会环境和自身经历(如教育经历、职业经历等)相关,还与个体的利益结构相关[42]。基于社会性别角度对女性政治参与影响因素的研究发现,性别意识对女性的政治参与意识有显著正向影响,即性别意识越强的女性的政治参与意识越强[43],传统社会性别角色规范低估了女性的社会价值[44],制约着女性的政治参与[45]。

以性别差异探究政治效能感的研究发现,两者之间存在显著的相关性[46-47]。一些学者认为女性由于社会地位普遍偏低,无论是内在政治效能感还是外在政治效能感均显著低于男性[48],但另有研究表明,女性的政治效能感与男性无显著差异[49],即使早年女性的外在政治效能感普遍偏低,目前也在不断的提升中[50]。

对少数民族政治参与、政治社会化、政治效能感的研究,不可忽视“双重”政治身份的特殊性[51],学者们在兼顾国家和民族特殊性基础上,探讨了身份认同[52]、网络政治参与渠道[53]、政治参与需求的动力机制[54]、民族政治体系的开放性、民族“公民意识”[55]等方面对民族地区普遍存在的“地域—臣属型”[56]、参与过程中的盲从性和保守性[57]、被动性[58]、参与性质复杂[59]等问题的作用。

综上所述,经过半个多世纪的发展,国内外学术界在政治效能感领域已形成了较为成熟的理论体系和实证方法,但也存在不足。首先,研究内容相对零散,无法形成较为系统的认识,并且缺乏跨文化比较,难以发现共同的规律。其次,我国和西方国家的民主发展存在着较大差异,虽然使用西方的政治效能感框架具有较强的解释力,但如何将测量标准本土化也是需要关注的[60]。最后,国内研究对于少数民族群体,特别是少数民族女性的关注不够。另外,很多研究都将性别作为人口学因素中的控制变量,性别之中所包含的丰富意涵都被掩盖和忽视,不利于政治效能感理论的完善与进一步发展。

二、理论依据及研究假设

性别意识作为社会性别理论的核心概念,是反映女性阶层地位的重要指标[61]。既有研究发现,女性更多地被塑造成活动在私人领域的家庭“照料者”角色,男性则为活动在公共领域中的独立、竞争性角色[62]。“男主外、女主内”“干得好不如嫁得好”的观念背后是一套性别规则,使得女性无法与男性平等分配经济、政治、文化资源[63]。因此,社会性别理论在对性别不平等追根溯源之时,积极主张建立相互尊重、平等、公正、互助的动态性别关系[64],让女性走向“公域”的政治生活中[64]。

自我国大力推行性别平等政策以来,民族地区女性的社会经济地位有了大幅度的提升[66],性别意识亦有长足的进步和发展。本文以探究性别意识对少数民族女性的政治效能感的影响为面向,旨在进一步把握少数民族性别意识的发展状况以及性别意识对政治生活的影响。一方面延续对男性气质危机的学理讨论,平等的性别意识在不断生根发芽,女性逐渐走出“私域”(两者关系),进入到“公域”的政治生活中,进而提升政治效能感成为重要的研究取向[67];另一方面,扩展学界研究的未至,丰富少数民族女性、女性性别意识与内外在政治效能感关系的实证研究。据此,文章提出了如下的研究假设。

假设1:传统性别意识越弱,少数民族女性的内在政治效能感越强。

假设2:传统性别意识越弱,少数民族女性的外在政治效能感越强。

基于上述理论假设,本文试图分析少数民族尤其是少数民族女性的性别意识对政治效能感的影响机制和路径,结合文献综述和理论框架,提出如下分析框架(如图1):

图1 分析框架

三、数据来源、变量及操作化

(一)数据来源

研究数据来源于2010年中国综合社会调查(China General Social Survey,CGSS)。该调查采用多阶段分层概率抽样,具有良好的代表性及较高的抽样精度。2010年CGSS总样本量是11785个,从中选取全部少数民族女性个体,最终样本量为591个。

(二)变量描述

1.因变量。本研究的因变量是政治效能感,基于以往的研究成果和测量方式,使用CGSS2010问卷中D10题中“我觉得自己有能力参与政治”“如果让我当政府干部,我也完全能胜任”“我向政府机构提出建议时,会被有关部门采纳”“政府官员会重视我们对政府的态度和看法”“我对政府部门的意见/建议可以有办法让领导知道”这五个问题来分析和测量少数民族女性政治效能感。答案根据李克特量表的设计被划分成“完全不同意”“比较不同意”“无所谓同意不同意”“比较同意”“完全同意”5个等级,并由低到高赋值1-5分。通过对5个问题的信度检验,其克朗巴哈系数为0.754,信度良好,KMO值为0.652,Bartlett检验显著性水平为0,验证了5个问题之间具有较强的内在相关性,使用因子分析的效果良好。随后采用主成分法进行因子分析,经过最大方差法旋转后提取出两个因子,分别命名为“外在政治效能感”因子和“内在政治效能感”因子(见表1)。内在政治效能感因子包含“我觉得自己有能力参与政治”和“如果让我当政府干部,我也完全能胜任”两项,另外的三项则划入“外在政治效能感”因子当中。

表1 少数民族群体的政治效能感因子分析

2.自变量。本文将性别意识作为自变量,基于CGSS问卷中的a421—a425的5个问题进行测量,即:(1)男性以事业为重,女性以家庭为重;(2)男性能力天生比女性强;(3)干得好不如嫁得好;(4)在经济不景气时,应该先解雇女性员工;(5)夫妻应该均等分摊家务。经过信度分析,第五项会影响到量表的整体信度,因此本研究将其剔除。去除第5项后的克朗巴哈系数为0.661,能较好地反映少数民族女性的性别意识。按照调查对象所选择的同意程度累加计算作为衡量性别意识强弱的标准:得分越高,说明更倾向认同传统界定的性别角色以及性别气质,性别平等感知意识较弱,即性别意识较弱;而得分越低,则说明性别平等意识较强,即性别意识较强。

3.控制变量。依据之前的研究成果,本研究将年龄、接受高等教育情况、政治面貌、自评社会等级、收入、户口、宗教信仰、身体健康状况等变量作为控制变量。年龄转化为虚拟变量,依据国家统计局对青年群体的认定标准作为划分依据,划分为青年群体和其他群体,分别赋值为1和0,教育程度转化为虚拟变量,分别是接受高等教育和没有接受高等教育;政治面貌转化为虚拟变量,分别是中国共产党党员与其他;自评社会等级以连续变量处理,表明个体对于自身社会地位的认定,最小值1,最大值10;收入转化为连续变量,选取个人全年收入,并取对数处理;户口处理为虚拟变量,以农业户口为0,非农业户口为1。其他的变量赋值情况详见表2。

表2 各变量的汇总和赋值

四、数据分析与研究发现

以往对少数民族政治效能感的研究中,多以描述性统计对男女两性进行对比,揭示男女两性之间的差异,或将性别作为控制变量进行处理。这种分析方式囿于简化的性别之分,忽视了性别数据中丰富的内在差异,导致基于性别对群体政治效能感的分析和解释呈现简单的增减趋势。因此,本文将少数民族女性的性别意识作为研究重点,通过多元回归分析,阐释少数民族女性的性别意识与政治效能感之间的关系。

(一)性别意识与内在政治效能感

如表3的模型1所示,在未纳入性别意识之前,少数民族女性的户口、收入等人口学要素对内在政治效能感没有显著作用,党员身份对于内在政治效能感也不具有显著影响,这与以往的研究结果存在着一定的差异。少数民族女性青年相较于其他群体内在政治效能感更低,说明少数民族女性青年对于参与政治活动的想法并不强烈。没有宗教信仰的少数民族女性群体,相比有宗教信仰的少数民族女性,具有更强的内在政治效能感。从社会经济地位要素来看,接受高等教育对少数民族女性的政治内在效能感具有显著的正向作用,自评社会等级越高少数民族女性内在政治效能感越高。这意味着,接受过高等教育、自评社会等级越高的少数民族青年女性更相信自己具备参与政治的能力并能够影响政府。在自我健康状况评价方面,健康自评状况越好的女性,其内在政治效能感就越高,这意味着身体状况越健康的少数民族女性群体越愿意关心和参与到政治活动当中,这一发现也与既有研究结果一致。

表3 少数民族女性内在政治效能感的稳健性回归模型

模型2在纳入性别意识变量之后,模型提升了1.3%的解释力,证明少数民族女性群体中性别意识对其内在政治效能感存在较大影响。性别平等感知意识越强(得分越低),少数民族女性的内在政治效能感越强,她们越相信自己具备政治参与能力。少数民族女性户口、收入、政治面貌等人口学因素依旧对内在政治效能感不具有显著性作用,而原本具有显著影响的宗教信仰变量,不再具有显著性。青年群体、接受高等教育、自评健康状况等因素对内在政治效能感的作用虽依旧具有显著性,但影响力有所减弱。相比之下,自评社会等级对少数民族女性的内在政治效能感作用效果则有所提升。

同时,研究发现,在模型1中影响少数民族女性内在效能感的因素,由高到低依次为是否接受高等教育、自评健康状况、宗教信仰、特定群体、自评社会等级等因素。在模型2中性别意识发挥出仅次于接受高等教育、自评社会等级的作用,提高了1.3%的解释力,特定群体、自评健康状况继续发挥着显著影响。假设1得到数据支持。

(二)性别意识与外在政治效能感

外在政治效能感模型结果与内在政治效能感模型结果差异较大。如表4中模型3所示,未纳入性别意识变量之前,少数民族女性青年群体与其他群体相比,外在政治效能感差异不显著。农业户口的少数民族女性外在政治效能感高于非农业户口,中共党员身份要比其他群体拥有更高的外在政治效能感。外在政治效能感的模型结果反映出具有农业户口和党员身份的少数民族女性对政府回应自身需求情况的积极认知,与我国的养老、城乡建设的政策有一定关系。与内在政治效能感一致的是无宗教信仰的少数民族女性比信仰宗教者拥有更高的外在政治效能感。模型标准化系数结果分析显示,影响少数民族女性外在政治效能感的因素中城乡差异最为显著,农村比城市更高,这与既有研究结果大相径庭。宗教信仰影响力次之,中共党员身份因素排名第三。

表4 少数民族女性外在政治效能感的稳健性回归模型

模型4在纳入性别意识后,少数民族女性的性别意识对于其外在政治效能感无显著影响,这意味着对性别平等感知的差异并未引起少数民族女性对政府回应诉求的信任的变化,政府人员及政治精英基于此所予以的重视也未能被少数民族女性理解。政治面貌、户籍和宗教信仰这三者依旧对少数民族女性外在政治效能感具有显著影响,并且中共党员身份对少数民族女性外在政治效能感的影响力不断加强。具有党员身份的少数民族女性群体,往往是在当地拥有较多文化资本与社会经济资本的个体,甚至本身处于行政体系之中,这使她们有成为政治活跃者的可能性。假设2未获得数据支持。

五、结论与讨论

政治效能感的研究能够具体化揭示“公民与政府”的关系,从个体认知和环境两个方面,更加切实反映出政治参与的活跃度和公民对政府的信任感。但目前尚缺乏从少数民族与性别两种身份统合的群体出发,揭示多重身份特征对政治效能感的影响的相关研究。本研究由此关注少数民族女性性别意识对政治效能感的影响,并尝试揭示这一复杂身份影响的实现过程。通过对CGSS2010数据的实证分析,本研究发现:

首先,性别意识会影响到政治效能感,细化来看,性别意识主要影响内在政治效能感,发挥出仅次于政治面貌的作用。借由内在政治效能感的回归模型可以观察到女性尤其是少数民族女性在社会性别的政治秩序框架中,处于边缘化位置。然而即使处于边缘化位置,性别意识较强的少数民族女性也始终相信自己具备参与政治并进而影响政府的能力,这有助于促进以改变为动机的行动、提升其参与政治的主动性。性别意识的感知,以一种情绪性的象征资本丰富个体对政治现状的反思,促进个体更积极主动、更有信心地去理解和参与政治活动。此外,研究发现,少数民族女性的收入与内在政治效能感成反比关系,农村女性比城市女性的内在政治效能感更高,这与其他族群的研究呈现了明显的差异。这种差异可能是由村民自治制度运作中会更加注重村民参与到基层政务中的现实经验所导致的,对这部分的分析将是以后的研究需要进一步探讨的。另外,少数民族女性内在政治效能感不断提升与我国一直强调的《中国妇女发展纲要》有着密切的关联,纲要不仅确保了妇女参与政治的席位比例,同时其中的“引导”“鼓励”等话语词汇,也提升了女性参与到“公域”政治活动中的主动性。

其次,性别意识对于外在政治效能感的影响是不显著的,这意味着不同性别意识水平的女性在政府回应自身需求情况的认知上并无显著区别,少数民族女性的普遍认知都并不积极。由此可见,对外在政治效能感的评判上,少数民族的身份特性相较于性别差异,产生着更具区隔性的影响。

不可否认,长期以来父权制对女性的控制,以及传统性别观念的根深蒂固,使得性别平等的实现还需要漫长的时间,女性需要经历更漫长的实现性别意识平等的过程。研究发现,少数民族女性的外在政治效能感依旧薄弱,政治层面上性别意识的平等之路依旧任重道远,这一过程中既需要社会提供支持、制度提供保障,同时也需要少数民族女性自身树立起平等的性别意识观念,强化外在政治效能感,并维持内在政治效能感,发挥自己的能动性,进而促进整个少数民族群体的发展与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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