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来就美好（组诗）

川美

一只羊

一只羊在山坡吃草

或者，吃累了

躺在阳光下甜睡

金黄的蒲公英

从蹄甲边伸出来

我们不禁赞叹

羊的美，与草地多么相配

与云朵、树林、小溪

多么相配

甚至跟牧羊人的鞭子，也相配

而当美味的烤羊腿

端上餐桌

我們就只有古老的食欲

和狼一样的眼光

水杉林的夏日

经过一片水杉林，我停住脚步

看林中闪动的几只灰喜鹊

灰衬衫、蓝马甲，戴黑色棒球帽

是高贵优雅的中产阶级

在度假胜地。显然——

水杉林，是灰喜鹊的水杉林

灰喜鹊，是水杉林的灰喜鹊

如果我看好树下的阴凉，坐下歇脚

你们会把我当成什么

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者？

如果我是花岗岩墓碑呢？当然，不是现在

现在，我正醉心于风景的记忆

养鸟的人

日子一个一个飞走了

消失在看不见的地方

这使你相信，你是一个养鸟的人

这使你相信，有比眼前的世界更好的栖息地

日子一飞到那里，白羽毛就变成灰羽毛

就被忘掉，就不死

这使你相信，你目前有大约19400多只鸟

一个多么庞大的鸟群！

它们飞起来，会像乌云一样

这使你在看乌云时，忍不住思虑

如果那黑压压的鸟群飞过来，包围你

是不是很可怕的事

而你还不算太老，还能继续养鸟

直到最后，最后一只白鸟在手上张开翅膀

它将引领你，去寻找你的鸟群

有的事，一拖再拖

比如那封信，开了几个头都没写下去

没内容，没落款，更不会寄出去

就像我老妈说的——“想想就够了？”

直到把最初的兴致拖没，再不去想

没做的事，未必是憾事

只有兴冲冲做了而做得一团糟的

遗憾白花花的，后悔白花花的

留一地懊恼的阴影

这个春天，我还往阳台上种玫瑰

夏天的时候就能提一篮玫瑰花去看你

想听你说，“我一直在等你啊！”

瞧，我想得多美——“想想就够了！”

瓦 缸

清理露台时，将瓦缸往墙角挪了挪

一位工人在花园修补甬路

沙子堆在落光叶子的桃树下

这让我又想了一次瓦缸

它有小小的口和浑圆的肚子

适合腌菜，也适合别样的命运

比如，装半缸沙土

再加半缸黑土，然后，种一棵蔷薇

当初把它搬回家

就既想腌菜，又想种蔷薇

事实上，我不喜欢腌菜

我喜欢浪漫的事

每次看见瓦缸，就会幻想盛开的蔷薇

事实上，我不是一个有行动力的人

手中老是没有沙土和黑土

瓦缸白白空了许多年

我对不住瓦缸，就像对不住

一生中放下的许多事

一桩又一桩啊——想起来就美好

这一刻

我跪在地板上

捡起掉在茶几下面的刀片

这种刀片能裁纸，也被用来割腕据说

哦，别紧张！我在裁一本毛边书

我怕血，也怕疼

我就是太担心裁到手指

才笨拙地将它掉在地上

捡拾刀片的这一刻

我清晰地听见

窗外，有麻雀在树上大声地叫

有小孩子在院子里大声地叫

有一辆公交车远远地在街上大声地叫

似乎全都在叫我

当然，这些庸常的声音

原本就在，一直都在

只不过这一刻，时间出现了卡顿

让声音凸显出雕刻的质感

但是，很快

遁入茫茫的虚无

因为，这一刻，什么都没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