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流武林门派

邓晨

澳大利亚新南威尔士州的“尼雅畔族”

传统武术招式经常基于动物的姿态，不仅中国武术如此，在世界上其他地区也可以找到许多例子。

动物行為令人着迷的一点在于，它让观察者感觉到各种动物似乎具有同样的生存驱力，但却透过不同的身体构造来执行，而这些构造各自具备不同的武器与策略。当你听到小孩子问“北极熊与狮子打架谁会赢”这样的问题时，或许就是对此的好奇。

但心灵其实并不独立于身体，各种动物有着不同的“个性”，兔子跟狮子是无从决斗的。人类有时候觉得动物跟自己有一样的心灵，有时候又觉得并非如此。在宗教传统中，像基督教与伊斯兰教会把人与动物分得比较开，而印度教、道教及许多原住民神话体系则容许人与动物相互转化，在这些地区就常会见到模仿动物的武术招式。

袋鼠派摔角大师？

一般提到澳洲的袋鼠如何打斗，往往会说它们是拳击高手，或者是凭借有力的双腿踢人。但其实，真正与袋鼠有关的武术，既不是拳击也不是踢拳（kickboxing），而是源于澳洲原住民“尼雅畔族”（Ngiyampaa）的一种摔角。

尼雅畔族居住在澳洲东部新南威尔士州的内陆干旱地区。在他们的传说中，远古时期人们生活在彼此为敌的自然状态，当时杀戮与复仇弥漫于整个世界。早期的人类始祖是人与兽的混合体，例如“蜥蜴人”就是这样的存在。

有一位名叫“比伦”的蜥蜴人经历了太多血腥，想要找到解决之道。于是他来到水源边不停吟唱，直到成功召唤连接天与地的彩虹蛇现身。然而，彩虹蛇并没有让蜥蜴人签订霍布斯式的“社会契约”，而是指示它去观察袋鼠是怎么生活的。

袋鼠在澳洲有接近60种，其中红大袋鼠是个头最大的陆生哺乳动物，比较大的公袋鼠可以高达2米，一跃的距离可以达到9米。肌肉壮硕的它们，有尖利的爪子，为了争夺领袖的地位与交配权力会不时发生冲突—先是用前肢彼此攻击，双方都为了躲避对方的利爪而将头部往后仰，然后它们会用尾巴撑住身体重量，用双脚同时向前猛踢，攻击对方柔软的腹部。

幸亏袋鼠打斗只限于获取地位，无意置对方于死地，坚韧的皮肤也能起到一定保护作用，所以打斗虽激烈但少有伤亡。残留在现场的只是浓烈的气味，类似咖啡的味道，还有地上掉落的大量袋鼠毛。

据说“蜥蜴人”在观看了袋鼠的打斗后，悟出了解决人世纷争的方式。它把袋鼠的打斗原则带回部落，从此尼雅畔族用摔角的君子之争来代替无尽的杀戮，这成为了部落里维持和平的一种仪式。

袋鼠是唯一能把尾巴当作第三条腿来使用的动物，人类显然无法用尾巴撑住身体再踢人。所以，尼雅畔族的模仿只是有限的，选手在比赛开始时会有一段小小的“舞蹈”，模仿袋鼠的耳朵与手的动作，然后像袋鼠一样用不同的角度周旋与接近对方，最后进入类似相扑的摔角环节，但并不会像袋鼠一样跳跃。

“后旋踢”原本称为“鳄鱼摆尾”，“反身后蹬”是“鹿回头”。

向动物学什么？

所有传统武术在进入现代时，都面临不小冲击。除了军事技术的进步，还有国家法治的强化，这些导致民间武术的作用持续降低，武术普遍转型为体育竞技或表演项目。

有些武术则改造成一般市民的防身术、军警专用的格斗术，或者跟世界各地的其他武术技巧混合起来，登上综合格斗的全球舞台。这使得武术脱离原本的历史传统。

两只打斗的红大袋鼠

打斗的大象，据说泰拳有一些招式是从观察大象得来的

印度武术“ 卡拉里帕雅图”

有一些武术，例如泰拳的国际化就特别成功，所以很多招式会被改译成纯技术语词，但原本它们都有着来自动物的色彩。例如，“后旋踢”原本称为“鳄鱼摆尾”，“反身后蹬”是“鹿回头”。泰拳也有一些招式，据说是从观察大象得来的，例如跃起后以双肘下击的“战象交齿”，或是避开对方拳头后以上勾拳回击的“神象击齿”，都类似以臂或肘模仿大象如何使用象牙作为武器。

不过，泰拳与动物的关系是比较表面的，这些名称主要是个别招式姿态的形象化，而不像中国的五形拳那样，企图把自己“化身”为某种动物来打拳。泰拳有很多“飞鸟掀巢”“老僧掐瓜”“断象鼻”“狮子入涧”之类的名称，但没有想把自己扮演成狮子、鳄鱼或鸟的意思。泰拳基本是以肢体部位来思考的武术，而五形拳则是以整体造型姿态来模仿动物。

印度最有名的武术，或许是南部喀拉拉邦的“卡拉里帕雅图”（Kalaripayattu，也有人会翻译作“印度战舞”）。这种武术与动物的关系，可以说又稍微有点不同，它有象、马、鸡、蛇、野猪、鱼、猫、孔雀等基础姿势。这些姿势，让人感觉有点像瑜伽的体式，而不是具体的攻击招式或套路。比如，“象式”练的就是身体由下往上勾的力量，“孔雀式”练的则是水平方向的身体杠杆平衡。

当人们认识武术时，会惊叹于它们丰富的创造性：袋鼠式摔角、泰拳、印度战舞、拳击、跆拳道、柔术、五形拳等不同技艺，各自利用不同的身体部位，有着不同的空间感知。这是从各种不同社会环境与历史条件中生成的。

如果说就像生物一样，传统武术也是在漫长历史的演化中形成、是特定社会条件的产物，那么不断改变的环境让武术也面临存续的压力。泰拳的强项是灵活移动的打击，柔术则是在地板上绞锁对手，今天的综合格斗选手则是各种技术都学，在擂台上自由运用。

可以说，传统武术招式记忆了人类与其他动物曾有的亲近关系，而动物的灭绝与武术的消逝却也是同步发生的。如今我们学习武术的时候，或许可以重新去思考我们与动物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