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 · 德里罗《欧米伽点》中的暴力主题
2021-10-26杨华
【摘要】 唐·德里罗(Don DeLillo,1936─ )名列当代美国四大文豪,备受文学批评界的关注。本文以文本分析为基础,分析小说中媒介暴力与现实的裂痕,同时在不确定性的基调下揭示欧米伽点对于不同人物的指涉意义,展现德里罗对暴力的冷静回应及独特的填补理解空白的方式。
【关键词】 德里罗;文本分析;媒介;暴力
【中图分类号】I71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1)40-0007-02
一、引言
唐·德里罗于1936年出生在一个意大利移民家庭,自幼深受天主教思想的浸润。德里罗也曾在访谈中承认他的创作深受天主教成长背景和纽约城市的影响。继以“9·11”事件为背景的小说《坠落的人》之后德里罗创作了《欧米伽点》。标题源自20世纪重要的哲学家和古生物学家德日进,其著作《人的现象》的核心思想为进化论,德日进强调精神的重要性,生命是意识的上升,精神最终将人们引至“欧米伽点”,同时在序言中强调看见的统摄地位,“看见。可以说,这就是整个生命之所在。”
小说《欧米伽点》在纽约的现代艺术博物馆中拉开序幕,开头和结尾两部分讲述匿名年轻男子观看《24小时惊魂记》的经历,期间出现了正文部分的三位主人公,正文部分主要讲述发生在埃尔斯特隐退的沙漠中的故事。本文以文本分析为基础,分析小说中媒介暴力与现实的裂痕,同时在不确定性的基调下揭示欧米伽点对于不同人物的指涉意义,展现德里罗对暴力的冷静回应及独特的填补理解空白的方式。
二、媒介暴力与现实的裂痕
德里罗曾在访谈中提到人们生活在一个危险的时代,暴力也一直是德里罗小说的永恒主题。小说开头的时间标题为“2006年夏末/初秋”,不由让人联想“9·11”事件的发生时间。同时2006年是《24小时惊魂记》在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的展出时间,也是美国进驻伊拉克的第三年。小说中吉姆希望埃尔斯特参加他拍摄的电影,就是“关于对伊拉克的那些喋喋不休和张口结舌”。
法国哲学家德波在著作《景观社会》中指出我们直接经历的一切本质上是一种再现,而人们对于暴力的体验则来源于日常习惯的屏幕上的再现。人们倾向于认为电视新闻上所说的一切都是真实的现实,并且因为屏幕和自身的距离感觉不到暴力的恐怖,正如《白噪音》中格拉迪尼一家每周五晚上坐在舒适的客厅看着“电视上播放水灾、地震、泥石流、火山爆发。”对于很多美国人来说,“世界上只有两块地方:他们生活的地方和电视机里给他们看的地方。”
而随着消费时代的到来,任何产品都能被转化为影像并且借助视觉媒介进入人们的视野,本质上而言这些无限复制的类像不一定与现实或真实发生联系,看起来真实的“超真实”改变了人们的认知逻辑。現实世界中的人们异化成缺乏思考缺乏信仰的只会“呼吸与进食的奇异而光亮的实物。”小说《欧米伽点》中很少有人真正地停留观看将原作拉长至24小时的《24小时惊魂记》,因为他们感觉到无聊或者说无法体验他们所需要的恐怖,对于他们来说更有意义的是“那一段共同的经历,会在电视屏幕上,在家里被重新经历一次”。
德里罗借由匿名观影者之口呼吁人们更深层次地思考屏幕后面的真相,思考暴力事件的真相是否就是电视新闻报道的某种剪辑性的再现,而后现代社会中的技术理性能够把暴力变成叙事的景观,改变大众的意识,使人们麻木于消费时代无穷复制的拟像中。电影本质上是移动的胶片,电影每秒24帧的放映速度是人们大脑处理图像感知现实的速度,在高科技的帮助下,电影一秒两帧的放映速度颠覆了人们的认知,让人们看到了原本没有看到或忽视的东西。匿名观影者疑惑他之前看到侦探被刺在心脏但后来看到刀伤却在脸上,于是意识到“要改变格式才能暴露缺陷。” 德里罗也借由埃尔斯特之口指出了媒介与政治合谋欺骗民众的真相,“谎言是必需的。国家不得不说谎。在战争中和为战争做准备时,没有一个谎言是不可辩护的。”
同样人们也需要改变旧有的习惯的认知模式,才能发现“那些在浅薄的习惯中观看时很容易就错过的事物的深层意义。”德里罗在与Thomas DePietro的对话中提到“思考时间和动作的主题,看见了什么,如何去看,在通常情形下的观看中我们错过了什么。”(DePietro) 《欧米伽点》中屏幕的特征和放映装置的布局体现了德里罗对于媒介暴力的平面化特征的深刻思索。装置屏幕是半透明的并且放置于房间的正中心,人们可以围绕屏幕无限次的转圈观看正如人们平时在屏幕上看到的无限复制的暴力拟像一样。人们需要深思媒介暴力背后的真相以及媒介作为暴力本身如何塑造人们的认知习惯。譬如小说中的杰茜喜欢读唇语就像人们平时在看电视时渴望与屏幕上的话语保持一致一样;譬如电影深入到匿名观影者的意识中并使其希望将肉身移进屏幕成为电影中晃动的形象。
三、德里罗式的弥补空白
由于后现代历史观下的再现危机,如何再现已经缺失的历史真实成为难题,同时直接粗暴的政治剖析又可能导致作家自身的危机,德里罗在处理媒介暴力与真实之间的张力上表现出独特的方式。总的来说德里罗借助于碎片化叙事和不确定的悖论意识实现了对于暴力历史真实的某种意义上的再现。德里罗并未过多地描述暴力的细节,德里罗无意于通过传统的方式去客观再现暴力事件,而是转向一种互文性和隐喻式的伦理学关照。在《坠落的人》中,德里罗并未过多地再现灾难的场景,而是侧重灾难后人们日常生活的变化。在《欧米伽点》中,德里罗也仅仅是提及伊拉克三个字而已。德里罗在与Kevin Rabalais的访谈中提到这样的创作方式是一种风险,读者如何根据作品中的元素去构建某种理解模式。
德里罗营造出一种不直接指涉但又让人不禁联想的氛围,德里罗也坚称《欧米伽点》与政治无关。埃尔斯特说“我们让人揍惨了。我们得重新掌握未来。”不禁让人联想起美国为稳固全球霸权所发动的一系列对外战争。但是埃尔斯特又说自己讨厌暴力甚至从来不看恐怖电影,在播放《24小时惊魂记》的艺术馆展厅里也仅仅停留了十分钟。作为大学教授的他被邀请去当战争顾问,他要的只是一场并未被接受的三行诗的概念化战争。但是埃尔斯特提及的世界银行让人联想起担任过世界银行行长的美国前国防部长麦克纳马拉,吉姆希望拍摄的一部以埃尔斯特为主角的纪录片则像2003年以麦克纳马拉为主角的《战争迷雾》,都是站在墙边回顾自己的战争往事。吉姆的拍摄计划最终并未实现,同时消解了小说作品的现实指涉。
德日进提出的欧米伽点英文是the Omega Point,而小说的英文标题是Point Omega。德里罗故意颠倒了语序,改变了通往欧米伽点的单一指涉进程。故事最后杰茜的失踪则是更好的例证。是否被绯闻男友丹尼斯所杀?是否与对其有性幻想的吉姆有关?是否与埃尔斯特的战争往事有关?是否是自杀?巧妙的不确定性割裂了时间的链条。当然也有读者将博物馆的观影者等同于丹尼斯dennis,倒过来拼写则表示有罪的sinned,而兇手就是践行电影中诺曼·贝茨尾随杀人的丹尼斯。甚至有学者认为杰茜的消失是向“希区柯克的另一部《失踪的女人》致敬”。
德里罗小说中的暴力是一种类似于被媒介遮挡的暴力,一种不能轻易感知的近似沉默的暴力,不确定性的基调又将人们引向与暴力密切相关的宗教方面。德里罗在《坠落的人》中塑造出一个人性化的恐怖分子形象哈马德,原教旨主义者拒绝神秘的不确定性,其意识具有单一的维度,若被利用则成为暴力的工具。哈马德在最后的时刻“背诵神圣的文字”,想象着“你生活中的所有罪孽全都得到宽恕。在即将到来的几秒钟时间里,你便融入永生”。对于原教旨主义者来说看见就是事实,《欧米伽点》中对匿名观影者和吉姆的偏执及欧米伽点的指向性让人联想起狂热原教旨主义者的单向维度,也是埃尔斯特在沙漠中思考的主题:灭绝和毁灭。吉姆的妻子对他说:“你再专注一点,就成黑洞了。唯一的存在。”
这样的解读也并非滥用德里罗作品中呈现的悖论意识和不确定性。德里罗在与中国学者周敏的访谈中表达了对全球化背景下文明冲突的理解,他说“并不一定是因为白人的优越感,而是来自暴动的传统。”文学则具有医治创伤和暴力及恐惧对抗的作用。“当你将一切表象尽数剥去,当你看见了内里,能看见的只剩下恐惧感。文学要医治的正是这个东西,无论是史诗还是睡去的小故事”。
不确定性还体现在对于标题欧米伽点的解读上。此前的作品中德里罗一直有熵化叙事的传统,物理学中的熵化或“宇宙热寂”指向世界的必然毁灭倾向,人类将变成“田野里的石头”。“欧米伽点”对于埃尔斯特来说意味着死亡,他只有在沙漠的地质时间中才不会变老,通过咬掉死皮和吃药来延缓时间的流逝。对于杰茜消失可能性的一种,天主教视野下的死亡是一种向死而生的哲学姿态,是埃尔斯特所说的德日进式的“最后的荣耀”。杰茜的人物形象也可以解读为社区意识下爱的力量,与其他几位男性发生不同的联系并推动了叙事的发展。荒芜的沙漠中依然可见电脑电话全球定位系统的踪影,甚至在某种意义上,杰茜在全球化信息网络的监控下的消失也是一种与匿名观影者的合谋,以极端的缺失观照自身在艺术领域和日常生活中的被忽视或不在场。正如匿名观影者的矛盾形象,他可能是导致杰茜的凶手,也可能是偏执的艺术追求者,作为阅读者,重点是“看见眼前的事物,最终去看,而且明白自己在看”。
四、结语
被很多学者称为“后现代社会最后一位现代主义作家”的德里罗以冷静的姿态和独特的创作风格触及敏感的暴力主题,在媒介表现的暴力和历史真实之间的张力下,某种意义上通过碎片化的方式和不确定的基调使得文学再现历史和现实成为可能,同时对读者的阅读体验提出更高的要求。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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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杨华,文学硕士,盐城工学院外国语学院讲师,主要从事现当代美国文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