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生地
2021-10-15谢克强
谢克强
我想念的地方
我想念那个地方
有一脉清粼粼的河水 环绕
绿树掩映的村庄
黎明 当第一声鸡啼
啼醒梦里的太阳 刚好
照亮父亲挥舞的刀刃
姆妈舀来河水倒进锅里
催促袅袅炊烟升起 不屑于
岁月苍白的回忆
三月 油菜花笑望一河两岸
穿飞花海的蜜蜂 唱着小调儿
教父老乡亲酿造日子
不等远来的秋风
从满畈谷子低垂的头下醒来
禾场却急切地敞开胸膛
在繁花散尽的地方 有几个
看似有点淘气的孩子窃窃私语
望着枣树缀满的星星
待等过年 让人高兴的事
莫过于点响辞旧迎新的爆竹
和摸着口袋里的压岁钱
我想念的那个地方
就是我出生的那个地方 不然
她怎么总在我的梦中
出 生 地
来得及抖落都市风尘
村庄、河流和黄灿灿的油菜花
迎面远远地拥抱着我
风 像我一样自由自在
阳光 也不像城里那么拥挤
至于空气,新鲜得格外迷人
只是走在废弃的村路上
那些浸在田畴里的方言俚语
消解不了我的惆怅与迷惘
这用泥土谷粒哺育我的故土
这用炊烟野花让我认识人间的故土
这用汗水农谚教我做人的故土
有时停在时间之外
有时又站在岁月之内 多少往事
如烟如缕 浮在心头
是呵 离开多年
无论何处 除了思念就是忆念
要不 就梦回故土
而今 抚慰我的乡愁引我归来
不知能不能找到一块荒地 埋葬我
落寞孤独的暮年
农 谚
庄稼人可以不闻天下事
但农谚必须牢记心里 只因
农谚不只与农事相关
当然 农谚都是由农事孕育
那自然会与种子一起发芽
也会与稻禾一起拔节
与小麦一起抽穗
更会与棉花一起吐蕾
和油菜一起开花
正因为如此 农谚才有了
灶火一样燃烧的激情
季节一样转换的跫音
日子一样的通俗与朴素
泥土一样的朴实与浑厚
风雨有声有色的低吟
平仄有致
其实 农谚就是那
黎明公鸡报晓的歌谣
农家堂前燕子呢喃的细语
农历深处布谷鸟催耕的啼鸣
节令方言贴心贴肝的谈吐
锄头睿智易懂的哲理
庄稼人可以不闻天下事
但农谚必须牢记心里 只因
农谚不只与农事相关
炊 烟
夕照的苍茫里
卧在河边一个古朴的村庄
抬眼不见一缕炊烟
那被一阵轻风吹动 袅袅
欲上青天的炊烟
曾经 这村庄的上空
除了无所事事漂泊的云朵
最引我瞩目的 当要数
母亲早早晚晚升腾的
缕缕炊烟
那早早晚晚袅袅的炊烟
令我神往地想起
母亲劈柴生火 淘米洗菜
将一个个平平淡淡的日子
烹调得有滋有味
由此 我想
那早早晚晚袅袅的炊烟
不仅是母亲深情的呼唤
更是母亲的爱 博大无形
又丝丝缕缕
如今 村庄不见袅袅炊烟
那炊烟 母亲带走了吗
这 些 树
这些树
这些我离家时栽的树 早长成
一片茂密的树林
穿上草绿色军装
就要远离生我养我的故土
我就在屋后的一片空地
一口气栽了几十棵树
以纪念我十八岁的青春
此刻 走进这一片树林
不等我停下的脚步
惊飞栖息树林里的几只小鸟
只听一棵棵树 争先恐后
向我诉说别后五十多年
风雨云烟
这个说夏季雨后的迷惘
那个讲对抗冰雪的坚韧
当我伸手轻轻抚摸另一棵树
它低头悄悄告诉我
那葱郁里贮存的葱郁 是它
不可言说的心思
如今 霜雪堆上我的双鬓
可这些我当年栽的树
却郁郁葱葱 依然年轻
水边的桑
这桑这水边的桑
是谁栽的呢
如今竟和春天一起
长成茂密的桑林
为了抵达春天
这些从汉乐府走出的桑
积攒了好几个季节的绿色
还有不知源自何年何月
流淌在血里的情
也悄然萌动
怪不得绿色的叶子
充满动感又水灵灵鲜嫩
惹得一河两岸的女子
怀着别样的情愫
風一样轻轻走来
舞動纤纤十指
水边的桑装满篮子
楚楚动人的女子
或紫或红手摘桑歌
流水般起伏涌动的桑歌
蚕一样吐着相思
与布谷鸟的歌遥相呼应
水边的桑
水做骨肉的采桑女
采桑女与桑有关的故事
年年生动着春天
故乡的雨
走在故乡的土地上
骤然 一场雨匆匆赶来
像是特意迎接我
缕缕雨滴 像是竖排的诗句
不知道从左边吟右边读
还是远处读近处吟
比我更诗意也更有韵致
是这边田里新栽的簇簇秧苗
正张开嫩嘟嘟的小嘴吟诵
那边刚刚含苞吐穗的麦禾
似要与秧苗一争高下
摇头晃脑 醉得不省人事
最是田头地埂的野花野草
在诗意而韵致的雨中无所顾忌
按照自己的意愿 有红有绿
最该感谢这场及时雨是我
除了洗去我迢迢归乡的风尘
更洗净我蒙尘的乡愁
悼一棵樟树
村头
那曾引我攀枝掏鹊蛋的香樟呢
那曾擎着绿伞给我避雨的香樟呢
那曾绕树纳凉听老祖母讲故事的香樟呢
我静静地伫立村头
默默地悼念
树被锯走了
连眷恋的泥土的根也被挖走
只剩一堆浮土
埋着一个辛酸的故事
堆起一句令人沉思的遗言
留给远归的游子
那孕育春光和童话的香樟呵
那给我欢乐与忆念的香樟呵
在我记忆的屏幕上
你母亲般慈爱地站在村头
不是么,你的叶子
教我吹出人生最初的歌
挥动沉重的铁锹
(真想斩断权势与私欲的黑手)
我以边一个游子的名义
在香樟的墓旁栽一棵小樟树
然后用我久久思念故乡的热泪
浇树苗快快成长
(选自《诗歌月刊》2021 年3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