浸彻血液的传承情愫
2021-10-15李赞庭
在江西上饶,有一家民营博物馆,名叫“林和顺博物馆”,馆长刘智勇是一位有着浓厚红色情结的红二代。
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刘智勇的曾外祖父林和顺是上饶知名富商,主要经营夏布、大米、食盐和茶叶生意,后来又相继开办了茶馆、瓷器店、古董店。晚年,林和顺把一些店铺交长子林关长经营。不料长子英年早逝,加之战乱,林家生意日渐衰落。刘智勇从小在外婆林春花(林和顺小女儿)身边长大,常听外婆讲林和顺家族的故事。
刘智勇的父亲刘德敏是八路军老战士,解放战争期间曾担任东北北海银行(原在丹东)造币厂厂长,辽沈战役中任营教导员。后来部队南下解放上饶,他被任命为上饶市军管会副主任,负责经济恢复和发展工作,之后转业落户上饶,并与林和顺的外孙女程文娟结为伉俪。婚后夫妻生有两个儿子,刘智勇排行老二。
林和顺博物馆是2011年经江西省政府批准成立的省内首家私人博物馆,主要藏品是瓷器,也有一些杂项。藏品来源主要是曾外祖父林和顺、父亲刘德敏的收藏,以及刘智勇近20年的淘宝所得。
从小受父母的影响,刘智勇对共产党和中国革命史就有着浓厚的红色情结,如何利用自己的收藏为社会服务,是他考虑最多的一个问题。近年来,他每年都要利用节假日和重大纪念活动,举办几次展览,组织中小学生和市民参观。如纪念新四军成立80周年、纪念抗战胜利70周年、纪念新中国成立70周年、纪念志愿军抗美援朝出国作战 70周年等重大纪念日,他都要把自己的藏品分门别类加以整理,选出相关藏品进行专题展出,通过藏品背后的故事讲述历史,讲述传统,教育后人。
“冰雕连”重建后的副连长让他找到了
2020年10月25日,是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出国作战 70周年。为了纪念这一重大节日,刘智勇整理了包括瓷器、宣传品、纪念品、慰问品、奖章、服装等有关抗美援朝的馆藏品,供中小学生和市民参观。
纪念活动结束后,刘智勇的心情一直平静不下来,偌大的上饶如果有健在的志愿军老战士,让他们以现身说法谈抗美援朝的感受,岂不是更生动更形象更有教育意义?于是,他在各种朋友圈发信息,请大家帮助收集提供这方面的信息。
很快,一个朋友传来消息,说上饶市老粮食局宿舍曾住着一位志愿军老战士,只不过这几年都没有见过他的面,不知是否健在。看了此信息,刘智勇如获至宝,他立即开车找到原粮食局宿舍,在4楼找到了94岁高龄、已多年未下过楼的王永和老人。
王永和出生于1928年6月,江苏东台人,1944年10月参加新四军东台县独立团,1946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抗战期间参加了多次与日伪军作战。解放战争期间参加了孟良崮、莱芜、淮海、渡江、解放上海等战役战斗。
在抗美援朝期间,他是志愿军九兵团二十军五十九师一七七团一营参谋。九兵团入朝后的首战就是长津湖之战。由于这个部队长期在华东地区作战,入朝时很多干部战士还没有换装棉衣。为了阻击美军进攻,隐蔽行动企图,九兵团的将士们在长津湖的冰天雪地里趴了整整一夜。此战中美双方军队都受到重大损失,九兵团减员达三分之一,其中被冻伤、冻死者近3万人之多。而美军经此一战,从此一蹶不振,长津湖战役成了抗美援朝战争胜利的拐点。
王永和回忆说,在零下40度的寒冬,经过一夜潜伏,第二天冲锋号吹响时,有1000多名干部战士再也没有爬起来,他们永远地长眠在那里,这就是传说中的“冰雕连”。其中受损失最重的是一七七团六连和兄弟部队的两个连队。战后六连重新组建,王永和任副连长。
王永和指着自己的双腿说,每年天气稍微转冷,或者遇到阴雨天气,双腿就会刺骨地痛,靠电热毯裏着才能有所缓解。因此,70多年来,老人最不愿意提起的就是抗美援朝,因为这场战争太残酷了。
1958年,王永和因身体原因转业。1979年任上饶地区粮食贸易公司书记。1983年因无法坚持正常工作提前离休。
刘智勇来到地区原粮食局宿舍,这幢建于上世纪80年代的老房子,看上去已显得很陈旧。王永和住在4楼,约90平方米,没有电梯。对一个90多岁的老人来说,上下楼是件很艰难的事情。他儿子告诉刘智勇,因为身体原因,父亲已经好几年没有下过楼了。
了解到这些情况后,刘智勇深为这位新四军和志愿军老战士的事迹所感动,他向上饶市多家媒体讲述了这件事,并带领记者前往王老家采访。如今,王永和的事迹在上饶已是家喻户晓。
美军马西亚之子埃文的意外之喜
1942年4月18日,美国空军詹姆斯·杜立特中校率领第十七轰炸机大队的16架B-25b轰炸机,从美国“大黄蜂”号航母起飞,分别轰炸了日本东京、横滨、名古屋、大阪、神户等目标,史称“杜立特行动”。这是二战期间美军第一次轰炸日本本土,极大地鼓舞了世界反法西斯阵营的信心。
原计划完成轰炸任务后,降落浙江衢州、丽水和江西上饶玉山机场。由于“杜立特行动”提前,美军没有及时通知中方,衢州、丽水和上饶机场一直处于关闭状态,所以16架轰炸机除有1架降落在苏联海参崴外,其余15架在浙江和江西境内坠毁。其中4架坠落在江西上饶地区,17名飞行员被营救生还。
2018年10月25日,浙江省衢州市“杜立特行动纪念馆”开馆,当年14号机组的领航员詹姆斯·马西亚的长子、72岁高龄的托马斯·埃文应邀出席。带着对已故父亲的思念,他提前来到中国,寻找当年营救父亲的恩人。遗憾的是,他要寻找的有名有姓的老人都已过世。当听说当年热情接待过他父亲的林和顺商号还有后人并办了一个博物馆,喜出望外,决定前往拜访。在有关部门的帮助下,他当晚就赶到了林和顺博物馆。刘智勇热情接待了埃文。他把珍藏的抗日瓷器和其他文物,一件一件从锁着的橱柜中取出,摆放在埃文面前,如数家珍地介绍每件文物的故事。当埃文得知这些文物大多收集于林和顺老宅和第三戰区官邸时,想到父亲被营救后住在上饶的日子,有可能见过或使用过这类物件,这其中很可能留有父亲的记忆,感到很亲切。埃文的父亲被救回国后,成了美国英雄,后来官至美国空军副参谋长。埃文说:“我是1947年出生的,若不是上饶人民救了我父亲,哪有我的今天?从这个意义上说,我是上饶公民。”
临别时,埃文向林和顺博物馆赠送了由第十七轰炸机大队幸存者签名的“大黄蜂”号航母照片及14号机组人员被救后的合影,并在留言簿上写道:“非常感谢你们的热情接待和友情支持,也感谢你们保存着关于我父亲的记忆。非常希望美中人民之间友谊长存。”
一把茶壶见证浙大西迁的一段传奇
2021年3月,春意盎然时节,林和顺博物馆馆长刘智勇打开玻璃展示柜,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把老茶壶。这把清乾隆年间制作的矾红双龙刻画压指茶壶,壶身上印有“顺林(即林和顺——作者注)叔惠存 侄步青敬赠 二十七年夏月”的黑色题款。和这把老茶壶同样珍贵的,是题有“祝古稀年”四个鎏金大字,题款为“秉之(林和顺之子林关德,字秉之——作者注)老先生七十大寿”,落款是“国立浙江大学校长竺可桢”,盖有“国立浙江大学印”篆体印章的匾额。
竺可桢、苏步青,是中国近代文化教育史上的翘楚。竺可桢是中国近代著名的气象学家、地理学家、教育家、浙江大学前校长;苏步青则是中国著名的教育家、曾任浙江大学数学系主任、教务长,全国政协原副主席。竺可桢为何要以浙江大学之名为“秉之”老先生祝寿?苏步青以叔侄相称的“顺林叔”又是谁?经过刘智勇一番讲述,往事逐渐清晰起来。
1937年11月5日,日軍在上海金山卫登陆后,为安全计,国立浙江大学决定从杭州迁往建德。12月24日杭州沦陷,建德已不安全,竺可桢校长决定带领师生继续西迁,先是从建德乘船至兰溪,然后从兰溪步行至金华,下一步再从金华到江西玉山(上饶)。
在浙大筹划西迁之时,时任数学系主任苏步青想起了一位江西人。当年杭州吴山路有一间茶楼远近闻名,苏步青也是这间茶楼的常客。一次他和茶楼老板——林和顺商号杭州主事林关德相识,得知其父林和顺在上饶一带信义行商,德高望重,生意很广。于是托人给林和顺先生发了一封求助电报,希望林和顺先生帮助接待浙大西迁的师生。
面对素不相识的来电,林和顺深知以私人名义接待千余名学生和教职眷属,食宿、交通、安全,需要承担巨大的成本和风险。但他深知,苏步青把如此重担交给他,是对林家的信任,更是浙大师生濒临绝境时的无奈之举。这群教师和学生都是当代的精英,是国家的希望,帮助他们就是保护中国的栋梁之材。于是,年过古稀的林和顺作出此生最大的一个决定:尽林家一切可能,帮助浙大师生渡过难关。
林和顺知道,近千人的吃喝住行仅靠一家之力难以胜任,就赶往玉山县城林家弄并通知广丰老家胡丰镇,把家族成员和全县乡绅都动员起来。当浙大师生饱经风霜、饥肠辘辘来到玉山的时候,林和顺带着家族成员杀猪宰羊为师生接风,百姓们更是全城出动为师生们安排住宿,乡绅家宅、医院、菜馆……都腾出来供师生落脚。为了不影响学业,他们还腾出当地私塾、小学,供师生们上课之用。
玉山并非浙大西迁的终点,为了继续西进,竺可桢决定迁往江西吉安,但是寻找交通工具比登天还难。无奈之下,竺可桢又向林和顺搬救兵。林和顺随即拍电报给他的外孙女婿程荣昌。程当时在上海警界任职,有很深的人脉,他立即向朋友们通报浙大学生在玉山的遭遇,请求紧急援助。最后,在几位军界高官的斡旋下,解决了火车皮问题。
1938年1月7日,是浙大师生滞留玉山的第11天。天刚放亮,刚刚抢修通的浙赣线迎来了第一趟列车,除3节客车外,其余都是敞篷车,载着浙大师生缓缓前行……
竺可桢校长带领浙大西迁,一走就是10年。浙大西迁保留了中国高等教育的重要根基,是一所大学、一个国家、一种精神的薪火传承。当年在浙大任教或学习,后当选为中国科学院、工程院院士的有54人,包括“两弹一星”元勋王淦昌、程开甲,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的李政道等,那批浙大师生后来有许多人成了新中国各个学科领域的奠基人。
浙大西迁在玉山的11天,虽然只是10年西迁史的一个小片断,但征途的艰辛和玉山的温情,竺可桢和苏步青一直铭记于心。1938年夏,苏步青为感谢林和顺的相助,送上了那把茶壶。1946年浙大师生返回杭州后,林和顺之子林关德(林和顺已故——作者注)收到了竺可桢校长亲赠的“祝古稀年”的匾额。
(责任编辑 李赞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