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 姜
2021-10-15王水玲
王水玲
把姜袋子拽进过道,小暖出了一身汗。平时都是老韩扛进来的,这次自己弄,才知道这么重。
小暖的店设在一楼,四张床位用拉帘隔开,挤挤巴巴的。本来是分散在两层楼的,但一个人实在照顾不过来,又舍不得花钱雇人,就把二楼转租了。
租二楼的人姓韩,是个大老粗,识字不多,又有点儿风湿病,在厂子里找不到活儿,就搞起了三轮车拉客。老婆撇下他和闺女改嫁了,他一个人带着闺女来县城念书。小暖听说了他的情况,就找到他,把二楼赊账转给了他。
小暖的理疗店和别人不一样,她艾灸用姜,推拿也用姜,而且用的量大。最受顾客青睐的督脉灸,一人一次就是十斤。她没空去批发市场,就委托老韩去买,按里程付他运费。最后这个月,她干脆让他记着账,年底一块儿清算。
每天不等天亮,小暖就蹲在过道里,趁顾客还没来到,一块一块地刮姜皮。姜皮要不刮去直接打出来,能省很多工夫。姜磨碎了都是黄灿灿的,根本看不出有皮没皮,也没几人知道姜去了皮效果更好。但小暖知道,她宁愿晚睡早起,也不肯偷这个懒。大伙儿不嫌路远店偏,大老远跑来照顾自己的生意,说啥也不能对不起人家。
丈夫没了,闺女在职业学院上学,小暖就守着这个店。小暖浑身都是劲儿,时常同时照管四张床,给三人做艾灸,给一人做推拿。这边微波炉热好姜末,厚厚地铺匀了,摆上点燃的艾炷,再赶着去那边拍上姜汁做推拿。
这边喊:“暖老板哎,这壮艾好像灭了呀。”小暖就停下推拿,快速跑过去,钻进布帘,用筷子夹下艾灰,又把艾绒攥瓷实了,续上一壮,然后再去那边继续推拿。就这样,推拿经常因此中断,艾灸也时常断火。同行不能理解的是,顾客没有一人嫌耽误时间,小暖店里人总是满满的,还经常需要提前预约。
那天飘着雪,老韩拉回姜来,腿跛得厉害,脸也紫得像茄子。小暖说:“天冷,出门的人少,这会儿有时间,咱就试次艾灸吧,韩哥。”
老韩沉默着,没吱声。
“我一分钱都不会少要的,韩哥放心吧。”
先是半小時推拿,疏通经络,紧接着一个半小时的艾灸,增补阳气。可要出门,还要等毛孔收缩,老韩又歇息了半个小时。灸一次就用去大半上午,老韩有些心疼,但活动下身子,腰腿确实热乎,也软和了许多。
她告诉他,租金的事不急,临过年时再算。
进了腊月,天特别冷,老韩那风湿的毛病,就越发地厉害。小暖的店里也更忙了,顾客预约都排了好几天。人多,姜就用得多,小暖忙得脚不沾地。
连续好多天,她很晚才能歇下来,哪儿哪儿都酸疼得厉害,身子都搁不到床上。即使背着房子贷款,也不能累死,没成年的闺女还需要照顾呢。她实在撑不住了,明天是腊月二十八,说啥也不干啦。
二十八的早上,她过来收拾东西,发现老韩的三轮车早已停在门口。昨天忘了告诉他今日停业啦。
老韩不下车,只喊小暖自己接姜。小暖生拖死拽地拖进楼去,直喘粗气。她估计老韩的风湿严重了,就跑出来,推说自己扭了腰,请韩哥下来帮个忙,就耽误他一会儿工夫。
老韩犹豫了好一阵子,慢慢地推开了车门。左脚刚一落地,又倏地缩了回去,仿佛踩到了钉子,人也差点儿跌倒。他的左脚踝肿得像只发面馍,袜子筒都裂开了口子。
“韩哥,咱很应该做次艾灸啦。”小暖说。她把“很”字说得很重。和往常一样,她塞过去几个包子,说今早没吃完,中午不想再吃,让他帮忙解决了。
老韩没有推辞。他一瘸一拐地返回二楼,提下一袋大米和一副对联,然后扶着床头,吃力地爬到了床上。
小暖用微波炉热姜。她回过头来说:“我有大米,你不要花钱啊,韩哥。”
“没……没花,免费的,上级走访给的。”
小暖顿了下,说:“真巧啊,昨晚房东打来电话,说上半年疫情影响生意,免去了二楼的房租,那韩哥的房费就不用交啦。”
“这是……真的吗?”老韩睁圆了眼睛。
“嗯,嗯。”小暖抿着嘴唇,眯着眼睛笑了。
老韩挠了下头皮,咧开嘴巴:“批发姜的也说,总照顾他的生意,过年了,这腊月里的姜,就免费啦。”
姜末热乎乎地铺上来,艾绒闪烁着火星。细密的汗珠,挂满了小暖的额头。老韩僵硬的身子,慢慢地软和下来。
?[责任编辑?徐小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