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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年桥

2021-10-15刘帆

百花园 2021年10期
关键词:出远门挑夫路途

刘帆

许万年想山那边的红军,也不知人们生活过得怎么样。

许万年是个盐客,也就是扁担客。用他的话说,一个字,就是“苦”。

崎岖的山路上行走着挑盐客、挑夫,许万年就是个这样的角色。身着单衫、短裤、坎肩、草鞋,挑一副担子,当盐客的好处就是可以出远门。

富贵人家出远门,也许是走亲访友、游山玩水。许万年出远门是下苦力。挑盐五年了,许万年仍是个穷鬼,单身。第一年,许万年一伙十人结伴前往连州,行至猴子岩,差点儿送了命。那里山高路险,山上遍布悬崖峭壁,只有猴子才可以攀援上去。偏偏那里是必经之路,一条狭窄的天梯路,夺走了多少人的性命。

那时候,因难筹筑路资金,粤汉铁路未能全线通车。许万年这帮盐客要走常宁、桂阳、宜章等县,经星子至连县。蜿蜒的石板路,往来肩挑,去时要七天,而回程因多是上坡山路,需要八天。

许万年等盐客住盐业街价钱低廉的伙铺,扁担客哪有钱住酒楼饭庄?他们脚穿草鞋,头戴油纸竹笠,身着短衫裤,腰间系着牛皮制的荷包,肌肤古铜色。不管风霜雨雪,还是赤日炎炎,他们日夜奔忙。

两头的盐商看不起扁担客,他们盘剥的手段很多。人家说“竹篮打水一场空”,盐客们却常常不但是“空”,还有危险,身体不好者死于路途是常事。盐客们说到伤心事,常叹息:“挑盐客……可怜啊!”

像许万年这样的长途挑盐客,基本上是受雇于人,赚点儿运费糊口。路途上,大多数人是带着一小罐有少许豆豉的辣椒酱,从岭北的盐业街吃到连县,又由连县吃回盐业街。途中,遇有疾病,休息片刻便得继续赶路,不然掉队赶不上大伙儿,往往难过鬼门关。石板路旁虽每隔几里就有凉亭或茅棚可以稍做歇息,饮些水,买碗白饭充饥,但是路上是不敢停留许久的。

盐客们最大的快乐是把路途的苦难说成“乾隆下江南”,这样的故事被讲得天花乱坠,但大家都喜欢听。

等到湘赣边境闹革命时,很多穷苦人都参加了红军队伍。那时候,许万年还小,给地主放牛、扯猪草,饥一顿饱一顿。几年后,许万年长大了,有力气了,就随着堂哥一起当盐客,做挑夫,当然,也就开始下连县。

连县的盐价大约是三担谷換一担盐左右,岭北各县的盐价则高达数倍。本来,岭北各县为两淮盐区,行销管控很严,但是自元末陈友谅据武昌,吴楚道梗,淮盐无法进入岭北,位于岭北的一些湘南县市便到岭南买南盐,也把岭北的农副产品销往岭南。也就是说,盐客们来回都要挑担。一两百斤的担子,上岭下坡,脚板磨出了血茧。

许万年这些人的箩筐是特制的,防水,都是借了不少光洋才置备的物什。箩筐里装的不是金不是银,去的路上挑农产品,回程挑食盐,箩筐口用油毛毡盖得严严实实。

盐客们走的是秦汉古道。顺头岭一段最为艰难,有数千级石板路。兵荒马乱的,大多时候不敢走官道,得走小道。小路狭窄,多溪水峡谷,行路艰难。“猫头鹰嘴”那段险路,最令人心惊肉跳。

1934年11月,许万年做梦都没想到,他在岩头溪遇到了自己日思夜盼的红军。部队动员盐客们参军,盐客们没那个胆。老盐客都知道蒋军对苏区是“石头要过刀,茅草要过火,人要换种”,血腥烧杀,异常恐怖。许万年没什么牵挂,加上体格健壮,就参加了红军队伍。由于山高路远,如果在岩头溪修座桥,哪怕是一座窄窄的小桥,盐客们也可以少走很多弯路,绕过封锁区,人货平安。

许万年说盐客太苦。

红军决定修一座便桥。部队有好些战士是石匠木匠出身,一座风雨桥短时间便修成了,盐客们后来大多从这里往来。

1944年,日本鬼子从岭北一路往南打。自1936年粤汉铁路全线通车后,南盐北上,盐客已没落数载,只有少量盐客仍在当挑夫。由于大路被日军阻断,盐客们的路途更加艰辛和危险。有一天,许万年的堂哥偶遇一队日本兵,被抓去当了挑夫,箩筐里的盐被抢。由于他体弱多病,挑不了太重的东西,路上不断被日本兵打骂,最后被打成重伤,死在了途中。

1949年11月,大批解放军集结南下。南岭有国民党重兵把守。盐客们感念红军当年修桥之恩,自告奋勇带领部队过桥抄近路出奇兵,一举解放了羊城。部队后来修军史,提到这座名不见经传的小桥,说“桥跨岩头溪,胜利万年桥”。后来有人将其改成“幸福万年桥”。

至于“万年桥”何时得名,倒成谜了。

许万年后来重走盐路,有人说:“你现在当官了。”许万年笑笑:“参加红军那年你可不是这样说的。”

“那时当红军就是提着脑壳,随时可能送命。你命大啊!过湘江,死三万多人,惨啊……”

许万年喉咙一紧,哽咽着说:“没有流血牺牲,哪有幸福万年?”

众盐客点头,潸然泪下。

[责任编辑 晨 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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