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 票

张伟明

戴上护耳，史松林便开始了他每天的工作。其实护耳并没有让冲床那节奏铿锵的咔嚓声减弱多少。那一声声的咔嚓声，史松林听得真真切切。许多人都是用耳朵去听的，而他却是用心去听的。只要看着冲床在工作，戴不戴护耳他都能在心里听到冲床的响声。

史松林已经和各种各样的冲床打交道六个多年头儿了，他对冲床发出的声音已然烂熟于胸。能把这些声音听到心里去，并不是史松林有什么特异功能，而是他知道这些冲床不但能冲切出无数的机件，而且也冲切了不少人的手指。

曾经好几次，史松林亲眼看见那些被冲切掉的手指就像被踩断的壁虎尾巴般在地上抽搐。每见到一次手指被切断的事故，史松林便要跳槽一次，不然那根像壁虎断尾般抽搐着的手指会让他走神儿，这样便很危险。他不想让自己的手指也变成一截壁虎的断尾。

冲床工的活儿好找，这是许多人敬而远之的工作。做冲床史松林越来越熟练了，他找来找去还是觉得这份工作来得快。史松林也尝试过想换换其他工种，但却是屡屡碰壁，而应聘冲床工他却每次都能成功。每次，老板看到史松林干过五六年冲床手指还能保存齐全，便毫不犹豫地聘用了他。现在的这家工厂，史松林跳槽过来刚两个月，作业时戴着护耳是厂里的规定。对史松林而言，戴不戴护耳意义都不大，那清脆的咔嚓声是响在内心深处的。

日子就这样在千篇一律的咔嚓声里过着，但这并不妨碍史松林憧憬未来。他会固定在每周三、周五买福利彩票，每次只花两元买一注，以那天冲床显示器上的冲件总数为基数来选号。彩票寄托着他每周的希望。三年前，史松林偶然看到一份报纸，说是一个打工仔五年来坚持每周买一注福利彩票，最终中了一等奖，然后回到家乡开了家有五百人的工厂。从那时候开始，史松林便也每周坚持买起了彩票，只是他比那个幸运儿每周多买了一注，他相信这句话：功夫不负有心人。

操作机械的时候，史松林从不敢让自己有半点儿分心。他明白，稍有闪失即可酿成无可挽回的悲剧。大部分手指被切去的人，都是因为注意力不集中，或是几万次几万次地重复同一动作后，误把自己的手当作冲件往里面塞的结果。看到那一根根被切去的手指，史松林给自己定下了几条不可动摇的防护措施，比如，只要觉得自己有半点儿困倦，便会停下机器去外面转一会儿，待自己完全清醒后才回来操作，为了手指少拿那一二十元的计件工资值得；还有，在操作的时候他从不会让自己走神儿或左顾右盼，更不会让自己去想有关彩票的事。

史松林把中到头彩后将要出现的一切美事都放在躺在床上时去想。这个时候，史松林会彻底地沉浸在想象的世界里。躺在床上让自己想入非非，是他多年来“机械生活”之余的一种不为人知的自娱方式。他对中奖这件事不急不躁。“那个幸运儿用了五年时间才中奖，我就用六年的时间去实现吧！”史松林经常这样对自己说。躺在床上时，史松林对自己也有严格的要求，他不会让自己就这样一直想入非非。到了规定的时间，史松林必须停止想象，他得在规定的时间里进入休息，这样才能确保第二天上班时精神饱满，注意力集中。

这个星期史松林有些感冒。这种时候，许多没经验的工友会乱吃一些感冒药，而吃了感冒药之后最易发生工伤事故，因为不少感冒药会让人精神恍惚、昏昏欲睡。不少人都是手指被切去后过了一段时间才惊觉发生了什么事，有些人看着地上像壁虎断尾般抽搐的手指还以为不是自己的。与工友们不同的是，史松林感冒后不会吃任何药。如果感冒重了他宁愿请假休息，即使非得吃药，也都是在下班后。上班的时候，史松林会带上一瓶风油精，不时往太阳穴和鼻子里涂上一些，这会让他的大脑时刻保持清醒。

这几天因为感冒，史松林的生产件数大约减少了四分之一，但他觉得值得——比起拥有完整的手指，这点儿损失不算什么。史松林想拥有完整的手指将来用以点数中了一等奖后那花花绿绿的钞票呢，他还想拥有完整的手指将来和新娘交换戒指呢！史松林甚至联想到，他想拥有完整的手指将来让蹒跚学步的儿子的小手牵着。最主要的是，史松林不想让自己的双手跟正常人有什么不一样。

在微风细雨的周三，史松林买了一张彩票。吃过饭后，史松林便回到宿舍靠在床头，进入想象中他中了头彩后的另外一个激动人心的世界里。

周五的天气依然是细雨微风。下班后，史松林照例来到彩票销售点买了一注彩票。他填写的数字是01、05、06、07、09、12和25。吃过饭后，史松林并没有直接回到宿舍，而是拐到一个药店里买了两瓶风油精。这次感冒差不多已一个星期了。史松林在周边的商铺逛了一圈后发现没什么好买的，便又回到宿舍进入他的想象世界里。

星期天休假。也许因为一下子放松的缘故，史松林觉得自己的感冒重了不少，鼻涕怎么也抹不完。因为不用上班，史松林吃了一些感冒药，他想让自己尽快好起来。当史松林把床头的半卷纸用完后，便昏昏沉沉地睡去了。半夜里，史松林迷迷糊糊中摸来一把纸去擦堵得难受的鼻子，然后揉成一团随手丢进了垃圾桶里，在那团纸里有他买的一张彩票。

第二天一早，保洁员把史松林房间里的垃圾统一倒进了垃圾车。

那一期的福利彩票開奖了，一等奖号码是：01、05、06、07、09、12、25。

史松林并不知道他的彩票曾经中过一等奖，因感冒之故他不记得自己曾填写过这个号码了。那期彩票一等奖的奖金足可让他做个有五百人的工厂的老板。冲床机依然在他的操作下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他依然要让自己时刻保持清醒，注意力高度集中。他不敢让自己有任何闪失，他一直想着自己要有十根完整的手指将来去点数中了一等奖后的那些花花绿绿的钞票。最主要的是，他要确保自己的双手跟正常人是一样的。

每一周，史松林照例会去买两次彩票。每一天上班的时候，冲床发出的咔嚓声依然会在他心里清晰地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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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吴万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