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舞的书鱼儿(创作谈)
2021-10-15王在庆
王在庆
我不敢自比为千里马,但让我发现我多少还能奋蹄跑两步的,是《百花园》。我至今还是捋不清《小小说选刊》和《百花园》的关系,但能在《百花园》发表作品却要感谢《小小说选刊》,我是通过《小小说选刊》而了解到《百花园》的。
初识《小小說选刊》,是在三十多年前上高中时,期期必读。说来惭愧,那时阅读《小小说选刊》的手段实在是不光彩的。由于家境并不宽裕,从土里刨食的父母要一项一项计算我的生活费用,之后再多给我几块零花钱。而那几块零花钱,全部用来买了书。每隔三两天,总有一个黑瘦老头儿到学校摆摊卖书,虽是新书,多数都能比定价稍微便宜一点儿。很多同学蹲在书摊前挑书,哗啦哗啦翻书。我也挑,也哗啦哗啦翻看,最后挑一本《读者文摘》,递到老头儿面前去,让他算账。虽然旁边有同学洞悉我的伎俩并大声咳嗽,或者莫名其妙地嘀咕“怀孕了啊怀孕了啊”,且立刻有另一位同学扭头用孔乙己的名句“读书人的事”严肃地训斥他,但无论怎样警示,那个善良的老头儿万万想不到大开本的《读者文摘》里还夹着一本小开本的《小小说选刊》!
写小说一个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做忏悔。那个摆书摊的老头儿可能已不在人世,但我可以虚构一个故事完成对他的道歉和赔偿,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表达歉意的方式。《百花园》发表过我的一篇小说《报仇》,那里面的故事是我的真实经历——年少时见头大猪在自己家麦地里乱拱,不由分说捡根树枝就去追赶,不承想那是头临产的老母猪,十几头小猪全部早产死掉了。这在三十多年前的农村,可算是闯了弥天大祸。多少年来深深歉意萦绕不去,我把它写出来,让此事真相大白,并虚构了一个善意的结局。这样做的初衷,不是以此为解脱,拿橡皮擦掉或用彩笔美化,而是希望为几十年前的自己承担责任,是志于此不至于忘记,不二过,稍稍安心。
对写作,我是个新人,但却是个贪吃到发痴发呆的书鱼儿,一头钻进一个又一个新鲜世界里张望流连,并相信在视线之外的某个角落,一定有很多有趣的灵魂同样在注视着我,面带微笑。日本作家伊坂幸太郎语云:“凭借想象力生活下去真是非常幸福。”就这么一句话,立刻让人感受到春风美玉般温润怡人,于我心有戚戚焉。阳光同时在现实和虚构的两个空间里照耀闪烁,畅游其间如无界限。我在现实中切割出一方空间来,凭空加装了船舵或方向盘之类的设备,掌控着既往驶向不断修正的未来,充满狂想,或者满怀喜悦,或者泪流满面。这个修正的过程,就像一粒种子在地表之下伸展根须,而后突破地面绽开芽苞,自自然然。人们相信他们看到的,就像日光之下枝繁叶茂的草草木木;并且也相信他们所没看到的,就像地表之下交错密布的根根须须。
我长久注视着故乡的方向,那里密密麻麻长满我行走的脚印,那里的风土草木和虫吟鸟鸣,都长久地在胸怀里孵焐着,悲悯恻隐着。而我回眺故乡时,一如莫言所言,“感到自己还是那个在田野里放牛割草的孩子”,还是那个在灿烂阳光下蹦蹦跳跳的蛋蛋,那个抹一身泥巴钻瓜田里“摸瓜”的蛋蛋,那个到处埋“地雷”挖“地道”抓“特务”的蛋蛋……顺着这条藤蔓一路开花,想象力如水样随形就势变幻着模样,没有定式没有束缚,像刚用镰刀割过的青草茬口发散的清幽香气一样新鲜,而且不可预测。它还像八爪鱼或者水母的脚爪触须,甚至像电波或者向外太空散逸的粒子,飘忽不可捉摸。
现实中很多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比如蝴蝶扇动翅膀和太平洋形成飓风,但也许A事是B事的因,C事是B事的果,想象力就在A和C之间架起了桥梁,让一切都有了可能,都有了合理的解释与推理。没有想象力抵达不到的时空,想象没有边际囿限,可以让人立刻青春年少,张开双臂飞翔舞蹈。这是书鱼儿的王国,自由自在,无比幸福。
我愿是只游走在想象世界里的书鱼儿。
[责任编辑 晨 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