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是费孝通的《乡土中国》?
2021-10-12魏建宽浙江省宁波市镇海中学
◎魏建宽 浙江省宁波市镇海中学
教育部制定的《普通高中语文课程标准(2017年版)》,提出了高中生必须完整阅读一部学术著作的要求,人民教育出版社据此选定了费孝通的学术著作《乡土中国》,并且将它选入了语文必修课本的上册。
同学们肯定会问,中国的学术著作那么多,为什么选的是费孝通先生的学术著作?费孝通先生学术著作等身,为什么偏偏选的是他的《乡土中国》?
我想,答案就是:《乡土中国》的作者费孝通先生其人格具有标杆性,值得同学们尊崇,其治学的传奇故事也值得同学们永远铭记;《乡土中国》作为社会学著作具有经典性、权威性;《乡土中国》说理深入浅出,雅俗共赏,可读性极强;《乡土中国》所提出的观点与理论,仍然能够为我们观照今日的中国乡村社会及城镇化浪潮中的中国全景来提供一个个独特的视角。
一、猪圈棚顶楼上写就的学术名著——《乡土中国》
读费孝通先生1994年发表的《个人·群体·社会》一文,同学们会读到这样的文字——
由于兼任云大(云南大学)和联大(西南联合大学)两校的教授以及当时政治局势的紧张,我不便直接参与实地调查,所以更多时间从事讲课和写作。也可以提到,当时直线上升的通货膨胀使个人的实际收入不断下降,而我又在1940年成了一个孩子的父亲。我们在呈贡的农村里赁屋而居,楼底下就是猪圈,生活十分艰苦。因之,我不能不在固定的薪金之外,另谋收入。
《乡土中国》正是写于这一时期,具体写作时间为1946年。一位极具影响力的大学教授,在那样烽火连天的岁月,他的薪水竟不能保证自己与妻儿一家三口的衣食,还得靠卖文来贴补生活,其生存的压力之大,今天的同学们你们能够想象吗?
除了衣食之忧,还有人身的安全,那个时代真是一个“天下之大,却难以安下一张书桌”的时代!费孝通先生一开始本来租住在昆明城内的云南大学与西南联大之间的文化巷,后来他为什么要去呈贡的乡下租猪圈棚屋呢?因为1943年10月13日那天,日军突袭的炸弹落在了费孝通先生的院子里。
请同学们读读张冠生先生写作的《费孝通传》中引用的文字吧:
文化巷已经炸得不太认识了。我们踏着砖堆找到我们的房子,前后的房屋都倒了。推门进去,我感觉到有一点异样:四个钟头前还是整整齐齐的一个院子,现在却成了一座破庙。没有了颜色,全屋都压在有一寸多厚的灰尘下。院子里堆满了飞来的断梁折椽,还有很多破烂的书报。我房里的窗、玻璃全碎了,木框连了窗槛一起离了柱子,突出在院子里。可是房里的一切,除了那一层灰尘外,什么都没有变动。我刷去桌上的灰,一叠稿纸还是好好的,一张不缺。
房屋毁了,幸好书稿逃过了劫难,却多少还有那么一丝丝庆幸与欣慰,这就是当时西南联大的知识分子留给后人的历史细节。费孝通身处风雨飘摇的时代,却仍然弦歌不辍;费孝通食不果腹,最后却在西南山村猪圈的棚楼顶上,于如豆的油灯下,写就了不朽的学术名著《乡土中国》。
说到《乡土中国》的写作动机,费孝通先生1984年于三联书店出版《乡土中国》的《重刊序言》中写下了这样的追忆文字——
我当时在大学时讲课,不喜欢用现成的课本,而企图利用和青年学生们的接触机会,探索一些我自己觉得有意义的课题。那时年轻,有点初生之犊的闯劲,无所顾忌地想打开一些还没有人闯过的知识领域。我借“乡村社会学”这讲台来追究中国乡村社会的特点。
当时西南联大的绝大部分教授都是借用外国的现成的教材来授课,可费孝通先生却创新性地选择课题——“乡村社会学”,原创性地编写讲义——《乡土中国》,这正是费先生的恩师、燕京大学社会学系主任、著名社会学教授吴文藻先生所期待的——将“社会学中国化”。费先生此举,是何等的一种自信?今天我们常谈要有“大国的文化自信”,“文化自信”源自哪里?它有许多答案,其中一种答案恐怕就是源自不断地诞生出具有国际影响力的原创性文化成果。
《乡土中国》连载于当时发行量极大、深受知识分子喜爱的《世纪评论》杂志。张冠生编著的《费孝通传》称:1947年《乡土中国》结集出版,初版发行3000册,不到一个月就销售一空;此后半年里,加印的《乡土中国》平均每月发行2000册;费孝通为此“收到了从高中生到工厂主等广大群众的来信”,美国的《时代》周刊称费孝通是“社会学教授和中国最深刻的政治评论家之一”。
时至今日,《乡土中国》的学术地位依然没有遭到动摇,其学术价值也广为一代代的社会学家高度肯定。北京大学的社会学教授郑也夫先生于他近年写的《评说费孝通学术与人生》一文中这样评价费孝通及其《乡土中国》:“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中国高校社会学研究生入门考卷中最常见的名词解释是‘差序格局’,这是因为中国社会学教授和学者们认为,《乡土中国》中的这一术语是中国社会学对世界社会学理论的最大贡献。”
二、中学生读得进、也应该读的学术名著——《乡土中国》
《乡土中国》74年前出版时,广受读者追捧,读者群中就不乏高中生。74年过去了,世易时移,今天的高中生肯定会问:我能读得进吗?我有没有必要读?
今日的高中生,从初中刚升入高中的时候,很少有人愿意去读整本的学术著作,因为学术著作往往给人以语言表述枯燥乏味、说理让人如坠云山雾海的感觉。
费孝通的《乡土中国》却不是如此。
《乡土中国》谈的虽然仍是高深的社会学的道理,但是其学术表达却能做到深入而浅出。那么费孝通先生是如何做到的呢?
最主要的原因有两个:他善于以事说理,这就使道理变得浅显易懂;他分析解剖的是中国乡村的社会结构与文化特征,却时时以城市及西方的社会结构与文化特征为对比参照,这就使读者视野宏阔,让读者能从对比中加深对中国的乡村社会结构与文化特征的认知。
你看在《乡土中国》第一章“乡土本色”中,费孝通先生为了阐述中国的“乡下人”对“土地”的异常眷恋却又甘愿被“土地束缚”的这一群体的“安土重迁”的文化特征,就多处运用了上述两种说理的方法。现略举一例:
靠种地谋生的人才明白泥土的可贵。城里人可以用土气来藐视乡下人,但是乡下,“土”是他们的命根。在数量上占着最高地位的神,无疑是“土地”。“土地”这位最近于人性的神,老夫老妻白首偕老的一对,管着乡间一切的闲事。他们象征着可贵的泥土。我初次出国时,我的奶妈偷偷地把一包用红纸裹着的东西,塞在我箱子底下。后来,她又避了人和我说,假如水土不服,老是想家时,可以把红纸包裹的东西煮一点汤喝。这是一包灶上的泥土。——我在《一曲难忘》的电影里看到了东欧农业国家的波兰也有着类似的风俗,使我更领略了“土”在我们这种文化里所占和所应当占的地位了。
费孝通先生的这段文字,当然探讨的是学术问题,但也不妨视为一段抒情诗来阅读,情理交融。劈头一句“靠种地谋生的人才明白泥土的可贵”,是立论,先用城里人无法理解“乡下人”视“土”如“命根”来对比,再以“土地公”与“土地婆”成为被“乡下人”视为“最近于人性的神”来论证“土地”对于“乡下人”的“可贵”。紧接着又援引所亲历的事——来自乡下的奶妈赠给即将漂洋过海远渡英国求学的自己以解将来可能遭遇水土不服与思乡之愁的“灶上的泥土”,来论证“乡下人”对于“土地”的情感依恋之重。这样的细节,哪一位读者读了,不会感觉到“乡下人”对于“土地”的那份近乎神性的爱恋与敬重?谁不会油然而生起对“乡下人”的这种在城里人看来是“愚昧”“迷信”的行为的理解之情?
费孝通于上一段论述中接着再以《一曲难忘》这部美国电影为例,说明在“有的外国农业国”中也会有远离故土之时怀揣故乡的一把泥土的“风俗”。今日的同学们可能会不明白《一曲难忘》讲的是谁的故事,也会好奇费孝通先生为什么不于《乡土中国》中交代清楚。其实,这部电影在1946年是一部大中学生都知晓的、以波兰钢琴家肖邦的故事为题材的电影,因为这部《一曲难忘》是当时蜚声世界的一部电影,这部影片获得了1946年度奥斯卡奖多项大奖的提名。费孝通提及的电影情节,就是波兰钢琴家肖邦被迫流亡巴黎时,他的音乐教师埃尔斯纳教授带着家乡的泥土来巴黎找到肖邦的情节,师生相见,肖邦望着老师,激动不已,泪如雨下。肖邦毅然放弃了法国女作家乔治·桑给他的“艺术至上”的艺术信仰,不顾肺病已严重到让他经常咯血的病情,立即就答应老师去欧洲各国进行钢琴独奏巡演,来为波兰国内正在抗击沙俄残暴镇压的同胞募集资金。同学们可以想象,费孝通先生于中国烽火连天之时的中国西南联大与云南大学的讲台上,讲着肖邦的这一故事,将当时的中国与19世纪波兰被沙俄所蹂躏的国情进行对比与联想,台下的学生会作何感慨?讲台下的学生,会不会对讲台上的费先生的那种爱国主义情愫、那种对自由与光明的渴望产生共情?
谈论至此,我们再也不会怀疑《乡土中国》是一部读不进去的名著吧?
能读进去的问题解决了,剩下的就是应不应该读的问题了。
读费孝通的《乡土中国》当然能极大地提升学术名著的阅读理解能力,这当然是应该阅读《乡土中国》的理由,但我更想谈论的是阅读《乡土中国》的文化价值,只有意识到了这一价值的重要性,今日的高中生才能对《乡土中国》产生持久的阅读动力,这恐怕是今日的高中生更应该阅读《乡土中国》的理由。
同学们读到新华社记者高洁2017年5月24日所写的新闻——《他们为什么不愿搬出深山老林》中的片段,你们会作何感慨呢?
纳翁村隶属于贵州省黔西南州贞丰县鲁容乡,何天龙所在的上傍组自然条件恶劣,被列入易地扶贫搬迁的计划。前一夜的大雨把一户人家砌的台子冲垮了,汽车开不进去,韦川带着记者走了40多分钟的泥泞山路。快到村里的时候,记者在路边见到一位身穿布依族服饰的老人家在极为陡峭的土坡上种苞谷,撒着化肥,一个不稳,老人家差点摔下去,看得人吓了一跳。
记者问他们易地扶贫搬迁愿不愿意搬到县里去。何天龙的爱人立马回答,不愿意。她说她不会说普通话,住到县里去怕是出门连个厕所都找不到,买菜都不会买。
“要是全村人都搬走了,你们还不搬?”记者问。
“不搬,一个月给我一千块钱都不搬,我连钱都不知道怎么从卡里取出来。”何天龙的爱人说。
解读上述发生在我们今天这个时代的乡土中国的社会现象,有无数种角度,比如政治的、经济的、历史的、地理的,但是如果从“社会学”的角度由表及里地去分析,为什么在“一方水土养不活一方人”的条件下,国家动员并以资金扶助村民易地搬迁离开穷窝,村民却不领情呢?面对这样的社会问题,你们将怎么透视到现象背后的本质性原因呢?
如果同学们有这样的兴趣,那就去翻开费孝通先生的《乡土中国》吧,《乡土中国》会给你们满意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