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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敏动画电影《红辣椒》中的日本民族文化心理

2021-10-10秦毅南开大学汉语言文化学院

环球首映 2021年9期
关键词:墩子红辣椒理事长

秦毅 南开大学汉语言文化学院

日本动画导演今敏(1963-2010)的作品以想象的瑰丽奇谲、镜头语言的丰富、叙事方式的大胆等特色著称,在世界电影史中有着不容忽视的地位。《红辣椒》突出体现了作者的创作追求,也暗含着对日本现实社会及日本民族心理的丰富而辛辣的隐喻。

《红辣椒》讲述的是日本人发明能够进入人的梦境而进行心理治疗的仪器——DCmini 后发生的一系列事件。故事有两条线索:一是梦境女郎“红辣椒”对警官粉川进行心理治疗;二是三台DCmini 失窃并最终引发梦境和现实世界的交融,“红辣椒”的真身——千叶墩子医生与同伴一同挽救事态。除此之外,还有女主角千叶墩子/红辣椒与警官粉川、开发DCmini 的天才胖子时田、理事长助理小山内等人的感情线索。最终,粉川的梦魇揭开谜底,现实与梦境重新分开,千叶墩子也坦率地与所爱之人时田走到一起。

今敏以“在心理迷宫中的民族自我反思”为核心导演了该作品,在梦境与现实的模糊界限中,探求人的本性和现实的冲突。作为电影艺术发展根基的一部分,其中序列意识与恩情义理、自我认知的矛盾冲突以及“微”“和”“破”“秘”等审美心理尤其值得挖掘。

一、序列意识与恩情义理

日本民族文化心理中,等级序列意识和对“集团我”的认同具有突出特色,这源于日本父权家长制内严格的纵式等级秩序。日本以家长权力为核心,采用等级身份制,社会极重视纵向的序列关系。即便经历了向西方学习的明治维新,“等级”意识仍深入日本人民的内心,而与西方民主制度国家对“平等”的追求不同。在这样的序列意识的影响下,日本民族还形成了恃强凌弱的性格,以及恩情义理等观念。

在《红辣椒》中,理事长便是“家长”形象的代表。理事长对DCmini 的项目开展与否有完全的决定权,不容下属过多的辩驳争取,这是日本家长权力在制度上、外在行动上的体现。而故事发展到后来才揭晓,理事长正是盗走DCmini 的最终黑手。他将职员冰室作为“诱饵”,使冰室的梦魇直接侵袭其他人意识,而把自己的梦境隐藏在这个梦魇的最深处,这隐喻了人在梦境的潜意识中也牢牢被“家长”把控着,进一步表现了“序列感”与家长威严已深入人的内在意识。

理事长夺走DCmini 控制权,以“看守‘梦’这个人性最后的隐居地”为借口,以自己的想法为世界都应遵循的法则,妄想成为梦境世界的主宰。下肢原本无法行动的他,借助与拥有健康双腿的小山内共享梦境,也能够在梦里获得自由的身躯。这种对“自由”的强烈欲望畸形化,表现出来却是家长控制欲、征服欲的膨胀。而在日本社会中,强者对弱者的控制乃至霸凌确乎已扩散到“等级”系统之外,成为人民普遍认可的观念。

理事长与小山内则反映了日本上下级间“恩”的关系。电影中,上位的理事长(主人)是小山内的“施恩者”,给予他权力和理想实现后共治者的地位;小山内则为帮助理事长实现目标,献出了自己的身体乃至精神。

二、自我认知的矛盾冲突

受上文提到的序列意识,以及日本民族的小集团观念等影响,日本人通常以集体为价值核心,自我意识薄弱。这样的个性压抑,伴随着义理人情等方面的高要求,使得日本民族的心理压力居高不下。因而日本人的自我认知易陷入内在和外在的重重矛盾中。这也即弗洛伊德所说的“本我”与“自我”“超我”的矛盾。在《红辣椒》中,梦与现实的冲突是主要线索,也就是说电影主要聚焦的便是梦中的“本我”、本性和表现在现实中的自己的矛盾,是日本人民理想现实、内在外在的冲突。这种潜意识不能表达的原因,第一是父权家长制下女性身份与特质的负面影响:更具备女性特质者在承担像千叶墩子所在的主任一职时难免受到阻碍,因而千叶墩子压抑了红辣椒那样情绪化、调皮、性感的特征,以冷淡克制的偏男性特征化的面目示人。第二是日本民族压抑个性的普遍性。日本以含蓄、谨慎、谦和为美,追求个人与集体的同步,而红辣椒则自我而果敢,勇于表达内心想法,甚至能与人恶言相向。不过,千叶墩子和红辣椒也并非是二元对立的关系,不能说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她以红辣椒的身份出现时,眼睛颜色的切换似乎意味着墩子那一面的自我占据上风;梦中小山内剥开红辣椒的“皮”后露出的也是墩子,仿佛女主角表里自我倒置了……影片后半段二者共同出现在梦与现实的混合体中,并合二为一战胜了理事长,其实就表明了这两个自我都是女主角人格的一个侧面,只有合二为一才是完整的她。

警官粉川也同样压抑着对自己的认知,这具体表现他的理想和现实的冲突上。在他的梦境里,是懦弱地妥协于现实的自己“杀死”了浪漫而热情的自己,他才终于达到与自我的和解,夺回对自己梦境的主导权。

值得注意的是,在表现自我认知的矛盾冲突的同时,今敏在电影中并未对“本我”和人的本性表现出否定的态度。千叶墩子最终选择大胆表露潜意识中对时田的爱,时田坚持着幼稚而贪吃的本性也赢得了墩子的爱,粉川找回了迷失的热情、随即在自己的梦境中上演了一出漂亮的“英雄救美”。而“反派”一方的冰室、小山内、理事长的行为各有能够充分解释的理由。这与日本民族心理中“人性本善”的思维相契合。

三、审美心理的“微”“和”“破”“秘”

黑川雅之在《日本的八个审美意识》中提到了“微”“秘”等概念,这些都是日本民族的文化心理中重要的概念。《红辣椒》主要体现了“微”“和”“破”“秘”几点,其中“和”在黑川雅之原文为“并”,这里用更广为人知且概念相近的“和”一词替代。

这些心理的形成与日本地理历史等因素有关,这便是与“微”相通的另一种心理——“物哀”。“物哀”指“感知主体接触到感知对象后的一系列主观情绪”,具有瞬时性、悲剧性、宿命性的特点。“微”则指因事物的瞬时性而注重每个细节,这种“细节中包含了一切”的思想是日本的基石。

“微”中对细节的注重可以体现在《红辣椒》全片的美术风格。影片虽为动画形式,也因讲述梦境的故事而具有很强的虚构性,但无论人物设计还是场景道具,都以写实风格为基础,极其注重细节。此外,“物哀”意识还强烈体现在梦魇中的盛装游行队伍里。这个庞大的队伍由各个人的梦境混合而成,包含了种种不具备生命的事物——日本文化传统符号如鸟居、人偶、妖怪等;现代的形象如冰箱等。这或许寓意着日本文化来源的多重性,也暗示社会的分裂。这个队伍又要走向哪里?影片中墩子回答说:“去了就不能再回来的彼岸吧。”这是一支走向灭亡的队伍,它们的游行是走向灭亡前最后的狂欢。“灭亡”寓意理想在现实面前无处躲藏的破灭,游行的出现暗示人对臆想的沉溺、意识的崩溃。因而游行虽热闹,游行的角色虽有趣,整体却透露了一种瞬时感、宿命感和悲剧感。这正是日本民族“物哀”心理的生动体现。

“和”也是日本文化心理的一面。序列意识的等级压制与“和”在日本并不冲突,日本民族不反抗等级,而追求自觉地守序,归顺于集体,“各得其所、各安其分”;这种思维进一步发展便是对人与自然和整个社会的和谐的追求。与此有关的还有日本“万物始一”“循环往复”的最原始的思想。提及这点,便可能想到电影中两个女主角在时田体内合为一体后诞生的婴孩吸食着梦境长大的场景,又诞生出无穷力量。

与此同时,日本民族文化心理还有“破”的成分,即极端的刺激、平衡的破坏。“彼此间过于稳定的秩序,往往容易走向稳定的另一面。”这种心理加之平日的压抑,使得极端化的行为与审美表达在日本当今文化中处处可见。《红辣椒》中这一经典片段就是该心理的体现——梦境世界与现实世界初融合时,理事长梦魇中的游行队伍闯入现实,日本居民随之一同做起白日梦、参与到游行中,整个城市的景象变得荒诞而混乱。这短短的几分钟暗含了大量讽刺:压力巨大的上班族排着队带着灿烂的笑容从高楼一跃而下;年轻人说着“万事皆空,不如无为”沉浸虚拟世界、逃避现实;一群人争先爬上游行中的“王座”,争夺权力……在这场狂欢里,人们终于走向毫不掩饰欲望的另一个极端。“破”还体现在对规则的打破,今敏的梦境充斥着空间与场景的任意转换、人物的任意变形等“打破规则”的象征,电影也因此造就了独具特色、震撼人心的“视觉奇观”,它的镜头设计、艺术表现和叙事手法后来都被克里斯托弗·诺兰的《盗梦空间》所借鉴。这些打破规则、重建联系的手法更是扩大了《红辣椒》使用种种隐喻的空间。

隐喻,也是日本民族“秘”的心理的体现——“所有主张和表达,都避免去刺激对方,而是让对方自主地创造和想象”。因此今敏的作品没有直白地“喊口号”,而是通过叙事、情节、镜头、色彩等各种手法进行隐喻,来传达真正想要表达的主题,最终造成影片朦胧、深邃的基调。

《红辣椒》作为一部动画电影,充分利用了“动画本体的仿真性和假定性”,发挥动画极富创造力的优势;其内容本身充斥着的对奇幻梦境的表现,有利于我们对影片人物、影片主题和种种隐喻的充分解读。这使其背后的根基——社会文化以及民族心理得以充分彰显。从这一讲述梦境与现实的冲突的故事中,能感受到日本民族文化心理中序列意识与恩情义理、自我认知的矛盾冲突、审美心理的“微”“和”“破”“秘”三大特征,而进一步理解文化与电影艺术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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