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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墨的时间切片

2021-10-09孟昌明

画刊 2021年8期
关键词:八大山人黄宾虹水墨画

孟昌明

“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赫拉克里特

仅就绘画的形式而言,“水墨画”和“油画”是区别东西方艺术不同表现方法和语言的泛泛之词。就一般意义看,“油画”会让我想起法国、意大利、西班牙为代表的欧洲绘画,或者泛指“西画”;而“水墨画”似乎很明确——中国水墨画,人们不太会觉得水墨画也包括日本画、韩国画,或是缅甸、越南、斯里兰卡绘画,它们的能指十分明确。同时,水墨画所涵盖的内质亦不仅仅是水墨画的形式本身,它的背后是中国古老的哲学架构,它的左邻右舍是“书法”“印章”“雕塑”“壁画”“武术”,甚至中国“古代医学”。它更像一种“状态”,像一个时间漫长的艺术音律,在不同的维度上,激发出含情脉脉的节奏和旋律。因此,我更愿意视中国水墨画为一个具有历史沉淀的东方视觉美学和心理学的系统工程。

正是由于这多维的文化因素使然,水墨画无法仅仅用它的工具和材料属性去加以区分与界定;换句话说,马蒂斯、毕加索、米罗和塔皮尔斯也用水墨画画,但他们作品中的美学内涵与倪云林、八大山人和黄宾虹天差地别,两个不同的观察、认识方法奠定了审美价值的不同。同样,用“水”“纸”作为材料和媒介所创造出的作品和“水墨”作为东方认识与表达的符号相比较,其结果大相径庭。

由于深厚的传统和多维的文化历史因素、庞杂的创作人群(士大夫、文人、御用画家、民间手工艺匠人),中国水墨画亦可以用两种方法加以区别:一是作为工具材料的水墨画;二是富有精神表达意义的水墨画。这两种因素在漫长的文化史长河里相互更迭、相互生发,客观地构筑了中国绘画的多维度审美标准。也同样因为这种模糊的、非逻辑的缘由,同样造成在艺术阵营中藏污纳垢,延续至今,这种现象没有本质改变。艺术舞台上鱼龙混杂,官僚画家、江湖术士和真正的艺术创造者在每一寸价值阵地上虎视眈眈地争夺,功用的宣传和艺术本体学的对峙从未停歇。原本应该是单纯高贵的艺术性质和观念便演化出许许多多自圆其说的语义,这也构成了水墨艺术发展的一道又一道风景线。正是因为这样复杂、多元的复调性艺术语言,工业化的划分、逻辑的界定,其实没有意义。从历史的窗口看过去,苏东坡、文徵明的画是水墨画,而东汉的霍去病墓石刻、六朝的砖雕,依然应该说是中国哲学审美养育的“大水墨”——水墨不应该仅仅是文人的游戏,它更是一个客观地表达艺术家思想与情感,表达哲学思想、宗教理念的大载体;它在呈现的方法上,有着独一无二的民族浪漫的色彩基因。

范宽的山水画是将水墨画表现手法运用得比较成熟的作品,他的《溪山行旅图》的墨色、用笔已经具备了清晰的个人风貌,成为北派山水的代表人物;而一个客观的时代局限,他的视点依然是八百里秦川的风土人情,表现的意味多于表达。这样的一根线索,延续到后期的董其昌、文徵明、仇英和“四王”。技术层面的因素或多或少地成为表达思想与精神的潜在障碍,由此可以看出,他们的艺术价值远不如梁楷、倪云林、八大山人、金冬心和黄宾虹。正如剧作家布莱希特说过的“科学是要论证与核实,而艺术意味着要去挑动。”梁楷的极简水墨暗暗延续了魏晋风度中的简约与风流,形神兼备;而八大山人的水墨世界尤为突出,他是中国绘画史长河中一个划时代的里程碑,客观的物象,在八大的画中是表达内心意志的方舟,那些荷花、鱼、鸟、萧疏散淡的残山剩水,最终是他情感的凝聚,这物我两忘的形式诉说的是画家国破家亡之后“墨点无多泪点多”“山河仍是旧山河”的悲凉与哀怨。超时空的构图,不拘一格的用笔、用墨和用色,甚至题识、钤印,都是构成画面的有机部分,建立了一个前无古人的水墨审美系统。如果说八大山人用思想与情感构建水墨画的新系统,后来的黄宾虹则是一个在技巧和思想意识上珠联璧合的伟大艺术家。先生构成的法则是《易经》和八卦的原理,引发的心理直觉的阴阳意识和对立统一的美学标准,同样在技术层面的用笔、用墨、用水方面都做出了个人对绘画史的杰出贡献。

在长期的绘画创作与实践中,他们像一面镜子立于左右,成为我可以借鉴的楷模;在精神的意义上,他们更甚于工具、材料范畴的价值。在几十年对西方美学和艺术的研读过程中,他们对我依然有一种切实的指导意义。在旧金山亚洲博物馆的“汉唐艺术大展”中,陈列的唐三彩曾给我一种和印象派完全不同的色彩教育,除却外光的科学性质,三彩传达了一种更加本质的色彩意义,它开启的是一个让人大彻大悟的新的色彩认知。于是,我从这个原点出发,画出了我的《窑变》组画;三度去非洲,画了40幅系列组画《北非印象》;最终,在中国的大地上,我完成了丈二匹的系列組画《致良渚》。它原初的触点来自我所收藏的良渚黑陶“鬲”,以这个三足陶器构成为借口,我数十倍放大这种构成引发的对“形”的思考,增加了“势”的缘由,并借用黄宾虹中锋积墨的方法,构建了这个大型的抽象组群,以这种漫不经心的出发点,又在中国绘画的时间河流中做了一系列个人理想的壮游。

翻看着水墨史册,一个朴素的道理常常让我警醒:“若无新变,不可代雄。”另一个哲学提醒是:“变是唯一的不变。”

责任编辑:孟 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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