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斯文赫定中亚地图集》:跨越半个世纪的测绘与出版

2021-10-09张九辰

中国科技史杂志 2021年2期
关键词:斯文考察团中亚

张九辰

(中国科学院自然科学史研究所,北京 100190)

中亚又称中央亚细亚,这个概念因德国地理学家亚历山大·冯·洪堡(Alexander von Humboldt,1769—1859)于1843年出版的3卷本《中央亚细亚》而被广泛采用。洪堡把西起里海,东达兴安岭,南自喜马拉雅山,北至阿尔泰山这一亚欧大陆结合的内陆地区划归中亚的地理范围[1]。中国的新疆、西藏、内蒙古等西部辽阔的地域,在地理上属于中亚范围。气候干旱的高原和荒漠,形成了独特的地理环境。由于远离海岸线,这里的河流也多为内流河,水路交通不便。但因其重要的地理位置,中亚的陆路交通对于东西方均有特殊的意义,著名的丝绸之路就是贯通亚欧大陆的交通枢纽。

中亚地缘政治格局错综复杂,存在着民族、宗教、语言、文化的巨大差异。中国汉代张骞(前175?—前114)的西域“凿空之旅”,打通了连接欧亚大陆的陆上通道,并在漫长的历史时期积累了丰富的地理知识。从18世纪开始,清政府在西藏、新疆等地多次组织了经纬度测量,并在测量的基础上绘制了《乾隆内府舆图》(又称“《十三排图》”)和《西域图志》,这些地图成为后来编制的依据[2]。直到19世纪初期,欧洲绘制的中亚地图,其资料仍然来源于中国和俄国。1737年法国人出版的《中国、中国鞑靼和西藏新地图集》被认为是18世纪初欧洲最优秀的中亚地图,也是参考了中国的测量结果[3]。

19世纪开始,俄国、英国、德国、法国、美国和日本等国的探险家纷纷到中亚考察。其中俄国以地理位置接近、英国以殖民地位置接近的优势,在这一带的活动最为频繁。俄英两国为了侵略和扩张,多次组织探险考察。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的欧洲,中亚地理考察和国际东方学形成了一个高潮,随之而来的是大批西方探险家。绘制地图是历次探险的重要内容之一,这些地图为俄国侵占大片中国领土提供了帮助,当然也为欧洲人了解中亚的情况提供了便利。直到20世纪早期的世界地图上,中亚还存在着大片地理信息空白区,已绘制的地图也充斥着各种各样的错误。

瑞典地理学家斯文赫定(Sven Hedin,1865—1952)多次到中亚考察,1927—1935年间他与中国学者共同合作的八年考察,为《斯文赫定中亚地图集》(以下简称“《中亚地图集》”)的绘制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并使其在地图测绘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但是该图集直到半个世纪后的20世纪60年代末期才开始出版。《中亚地图集》的测绘与出版经历了怎样一个艰难的过程?它的学术价值与影响究竟如何?它为世界地图测绘史贡献了怎样一个独特的文本?本文通过对其测绘与出版过程的梳理,探讨了《中亚地图集》的社会与学术价值,从一个侧面反映了东西方不同的地缘政治视角。

1 中瑞考察团绘制的地图

斯文赫定于1927—1935年间率领欧洲学者来到中国,并与中国学者合作在西北地区开展了为期八年的考察(1)关于这次考察的经过,很多论著均有详细论述。可参见罗桂环《中国西北科学考查团综论》和张九辰、徐凤先、李新伟《中国西北科学考查团专论》,中国科学技术出版社,2009年。,这段经历使他从古典探险家成功转型为现代探险家([4],页66—67)。考察分为两个阶段:1927年5月—1933年5月,中瑞联合组建、由斯文赫定和徐炳昶共同领导的“中国西北科学考查团”(2)当时的名称为“考查团”,本文除引用原文外,一律使用目前通用的“考察团”。阶段;1933年10月至1935年2月,在中国政府的资助下、由斯文赫定领导的“铁道部铁绥新公路查勘队”阶段。两项考察均主要由斯文赫定负责,在人员和内容方面有着一定的重叠,部分资料也难以区分。例如,瑞典方面出版的56卷《斯文赫定博士领导的中国西北科学考查团报告集》(以下简称“《斯文赫定报告集》”)中,就包含了1933—1935年收集的资料,地图的绘制更是如此。因此,也有学者将西北科学考察团的工作认定为八年。本文关注的地图测绘工作,涵盖了八年的野外成果。为了叙述方便,文中将1927—1933年称为“西北科学考察团”;1933—1935年称为“公路查勘队”,将八年的工作统称为“中瑞考察团”。这是中亚考察的重要转折点,它开启了中外合作的模式。野外工作结束以后,西方人在中国西部的探险逐步减少,中国学者成为这里的考察主体。

1.1 中外团员使用的地图及测绘内容

为了到中亚探险,斯文赫定从19世纪末期开始关注那一带的地图,并收集到550余幅中国西北地图[5]。考察团开始野外工作时中外均已出版了大量地图,有些地图涉及中亚部分(3)20世纪初期中亚地图的绘制情况,参见:《中国测绘史·第二卷·明代—民国》,测绘出版社,1995年;张九辰、徐凤先、李新伟《中国西北科学考查团专论》,中国科学技术出版社,2009年,第二章第一节的有关内容。。团队成员利用最多的地图可以分为三类:一类是当时在欧洲流行的地图,如德国出版的施蒂勒地图(Stieler)和格鲁斯(Grosser)地图等;一类是曾经到中亚探险的西方学者,如斯坦因等人和斯文赫定自己绘制的地图;还有一类是中国清末出版的《西域图志》《新疆图志》等,这些多是中国学者随身携带的参考资料。无论是哪类资料,不但地理信息存在大量的错误,而且在这些五花八门的地图上很多区域还是空白。据团员陈宗器(1898—1960)的记载,“中国出版地图多不正确,即英人Sir.A Stein(英籍匈牙利考古探险家斯坦因,笔者注)所测西北考察详图,纬度亦不可靠”([6],页453)他还发现斯坦因绘制的额济纳地区的地图错误很多,几乎没有一个地名是正确的([7],页33)。因此重新测绘地图成为中瑞考察团的重要工作。

在野外工作的八年中,来自6个国家的37位科学家在野外测绘的地图,其数量之大目前已经无法统计具体图幅数量。仅正式出版的、56卷本的《斯文赫定报告集》中,除了本文将专门讨论的5卷《中亚地图集》外,其它卷册中也大多包含有地图。西方团员在地图测绘方面重要的成果,集中体现在《中亚地图集》中。中国学者测绘的地图,除陈宗器的部分测绘工作和收集的资料收入其中外,其它成果均独立出版或保存于中方团员手中。因野外工作结束以后受到抗日战争的影响,中方没能出版像《斯文赫定报告集》那样的大型系列报告。可想而知,地图的出版工作更加困难。

中外团员绘制的地图,一直为社会所关注。1931年1月中旬,西北考察团运回北平的物品在北平女子师范学院研究所陈列展览,展品中包括了团员绘制的地质图[8]。1948年,上海申报馆出版的《中国分省新图》曾经大量引用中瑞考察团的资料([6],页388)。野外工作期间,几乎每一位团员都参与了地图测绘工作,具体情况从表1中可见一斑。

表1 考察团成员参加地图测绘的情况(4)此表根据刘衍淮《中国西北科学考查团之经过与考查成果》的总结文字(见王忱编《高尚者的墓志铭》,中国文联出版社,2005年,第387—388页)和张九辰、徐凤先、李新伟《中国西北科学考查团专论》(中国科学技术出版社,2009年,第30页)的相关内容增补而成。

1.2 中方团员绘制的地图及后来的应用

野外的八年工作,考察团成员在中国西北留下了“一片蜘蛛网般的足迹”([9],页771)。他们测绘的地图,包括:地质地理学家绘制的地形地势图、地质图、地质剖面图,考古学家绘制的遗址图,气象学家绘制的气象图、地磁图等。只有部分地图正式出版并为世人所知。西方团员绘制的地图情况,将在后文分析《中亚地图集》时再行介绍。由于抗日战争的影响,中方团员绘制的地图大多未能及时出版。中外团员绘制了哪些区域的地图?这些地图最终的命运如何?虽然具体的数字目前很难统计,但我们可以从散落各处的历史文献中寻找线索,分析中方团员的工作。

在野外工作三年多的地质学家丁道衡(1899—1955)绘制了百余幅地质图[10]。1927年5月下旬至8月,考察团刚刚启程就在蒙古高原上开始了第一次实测基准线和详测地形图的工作,测绘距离达175公里。在此期间丁道衡发现了白云鄂博铁矿,中国学者估计“此地将来要成中国一个很大的富源”。中方团长徐炳昶十分重视这一发现,特地抽调绘图员詹蕃勋前去协助丁道衡,测制了二万分之一的矿区地形图和地质草图。结束野外工作后,丁道衡先是赴德国留学,毕业回国后又长期在中国西南地区工作并英年早逝,他绘制的地图大多没有出版。丁道衡正式发表的西北地质报告有三篇,其中有丁道衡绘制的地质矿产分布图、新疆考察路线图、矿区地质图和地质剖面图。这些地图详细记录了所绘地区的岩性、地层、地质构造和矿区位置。

在野外工作五年的地质学家袁复礼(1893—1987)绘制的地图更多。他十分重视地图的测绘工作,认为地图“是每个国家工业建设和国防建设最基本的工作”([7],页9)。仅以他在新疆地质调查时测绘的地图为例,1929年7—8月袁复礼测绘了博格达峰和天池一带的地形图,1930年7—9月他再次到那里测绘。在野外完成了150万平方公里的测绘工作后,袁复礼绘制了十多幅比例尺为1∶50万的地形图。此外,他还绘制了很多大比例尺地图,如博格达峰和天池一带的地形地质图、北塔山一线的路线地质图、济木萨县三台南大龙口至水西沟地形及地质构造略图、新疆准噶尔东部山岳盆地形势图、新疆准噶尔东部地质图、新疆北部奇台山至北塔山地质剖面图、新疆奇台县北鸡心山至双井子地质剖面图([7],页71)等等。斯文赫定评价袁复礼绘制的地图,“其精致程度完全可与那林和海德的地图相匹敌”([9],页68)。

袁复礼绘制的地图散失很多,连20世纪50年代他重绘的图件,后人也未能找到。1949年新中国成立以后,随着大规模经济建设的开始,国家急需边远地区的详测地图。袁复礼在西北地区绘制的地图发挥了重要作用。1949年他将编绘的10余幅1∶50万新疆地形图交给解放军总参谋部,供进军新疆使用;将新疆吉木萨尔县水西沟地区地质图交新疆八一钢铁厂负责人。1951年,他又将收藏的、经斯文赫定修订的全套1∶20万西藏地形图赠送给进藏的西藏工作队使用。“至于许多有关单位从袁老师处要走了他测制和收藏的小面积地形地质图,那就难于统计了”([7],页154—155、302—303)袁复礼曾经在1955—1956年间绘制了一批新疆图,部分地图直到2007年中瑞考察团八十周年之际,才在新华出版社出版的《西北科学考察的先行者:地学家袁复礼的足迹》一书中首次披露。

在地图绘制上用力最多的中方团员当属陈宗器。他在内蒙古境内测绘了800多平方公里的大比例尺地图,另外还在额济纳一带做了测绘工作([6],页452、461)。他在新疆境内罗布泊一带的地图绘制工作,更是得到了斯文赫定的高度评价。“陈测绘的是一片拥有无数奇形怪状小湖的大地,湖与湖之间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明的和暗的河汊、小渠道和苇巷。如果没有陈测得的详图,要想在这些湖上航行,穿过河汊从一个湖到另一个湖或去孔雀河,那简直是不可能”([9],页649)。

中方团员中还有一位专职测绘人员詹蕃勋,曾经协助丁道衡和袁复礼开展工作。他于1928年底离团,目前没有找到关于他绘制地图的文字记载。考古学家黄文弼(1893—1966)也绘制过大量地图,仅黄文弼特藏馆保存的黄文弼藏图就有123张地图,29张路线图和257张他自己绘制的遗址图(5)西村阳子、北本朝展:《黄文弼地图与欧洲探险队地图:其共同性与学术价值》,出自《北京大学与丝绸之路:中国西北科学考查团九十周年高峰论坛论文集》,非公开出版物,2017年,第61—64页。。因考古学的专题地图不在本文研究范围之内,这里不再列举黄文弼的工作。

参与第二阶段公路查勘队的中方成员尤寅照、龚继成、陈宗器曾经联合撰写了《呈铁道部绥新公路查勘队工作报告书》(6)此报告后以《绥新勘路报告》之名公开出版。,书中附有队员们绘制的350张线路图、1张总图和7张区域地图、7张沿线高度剖面图等。

1.3 地图类型及重点测绘区域

中瑞考察团绘制的地图大体可以分为两类:第一类是在行进途中形成的路线图。这项工作覆盖了他们经过的所有区域,以陈宗器在公路查勘队的工作为例,在行程1800公里中,除前次已测定者外,此次所测定者约900公里[11]。绘制路线图是野外基本工作之一,也是进一步制图、汇报工作等的主要依据。在西北科学考察团即将结束野外工作的1932年底,教育部就提出,“希即绘具图说送部,以凭核办”[12]。此外,路线图在各种展览和报告中,对于增强科普效果也非常重要。

第二类是基于三角测量的平面地图,此类地图学术价值大、应用最为广泛。“平面测量地图,因工作需要之不同,其比例尺自五万分之一至二百分之一不等”[11]。但是三角测量是一项耗时的工作,正如斯文赫定所说:“三角测量是一项长期的工作……将占去我们相当多的活动时间”([9],页66)由于时间的限制,他们把三角测量的区域集中在内蒙、甘肃和新疆的几个考古和地质考察的重点区域,如内蒙古的白云鄂博和百灵庙至额济纳河一带,甘肃的祁连山,新疆的罗布泊、博格达山和库鲁塔格山一带。

团员们尤其重视对湖泊的测绘工作。中国西北地区干旱缺水、荒漠广布、湖泊稀少。在生态环境脆弱的西北地区,了解河流和湖泊等水源地的分布情况十分重要。因此河流湖泊的分布是这一地区测绘的重要内容。斯文赫定十分重视对考察区域湖泊情况的测绘,他说:“我在亚洲腹地几次旅行中,得到很好的机会测量了许多处前人所不知道的湖泊。其中特别可说的,有一整系湖泊介在东突厥斯坦和柴达木地区之间,位于西藏高原最北部的东西行的谷地。又有一系散布在外喜马拉雅山的北麓。”[13]

湖泊也是变化最快的地理因素之一。随着气候条件的变化,湖泊的水量、面积,甚至位置都会发生相应的改变。再加上早期地图测绘不够准确,一些湖泊在不同地图上位置差异很大。斯文赫定在谈到新疆塔里木河下游(库姆河)时曾经提到:“所有的地图,连1863年武昌出版的重要地图(7)即大清一统舆图。在内,都把这河当做向正东流,而罗布淖尔就在河的东端。甚至1928年的全国地图也没有摆脱了旧观念。巴黎著名地图学家德利斯勒(Delisle)在1870年所制的地图中,有一副鞑靼地图,增加了许多新地名……但并没有罗布淖尔。这个漂泊的湖还是埋没而无人知……1875年的斯提勒氏袖珍地图(Stieler Hand-atlas)《印度与中亚》页上面,塔里木河还是流向正东,末端形成罗布淖尔……如中国各地图所载。”[14]

在西北地区众多的湖泊中,考察团测绘用力最多的是位于新疆维吾尔自治区东南部的罗布泊。罗布泊又名罗布淖尔,蒙古语意为多水汇集之湖。大约在十八世纪早期,欧洲人绘制的亚洲地图中已出现罗布泊[15]。罗布泊及其西北侧的楼兰古城是古丝绸之路的咽喉,其因重要性曾经吸引了大批西方学者。进入20世纪,美国气象学家亨廷顿(1905—1906)、英籍匈牙利探险家斯坦因(1906—1907;1913—1914)、日本探险家橘瑞超(1908年)、法国人邦瓦洛等人都曾经到罗布泊考察。斯文赫定本人曾经于1896、1900—1901和1934年三次到过这里,时间跨度长达40年。早在1900—1901年,他在实测的基础上就绘制过这一带的地图([4],页68)。

斯文赫定对于罗布泊的重视,源于此湖泊的位置之争。1876年,俄国探险家普尔热瓦尔斯基(N.M.Przhevalsky,1839—1888)在塔里木下游考察后,认定卡拉河和顺湖即中国古籍所记罗布泊,其纬度较中国地图上的标注有1度之差,他认为是中国地图标注错了。他的学生科兹洛夫和英国的斯坦因也支持他的看法。德国地理学家李希霍芬(Ferdinand Freiherr von Richthofen,1833—1905)则持反对意见,认为中国地图是经实地勘测,普氏所见不是罗布泊,而是另外一个湖泊[16]。斯文赫定支持并发展了他的老师李希霍芬的观点。

中瑞联合考察一开始,斯文赫定就派地质学家那林(E.Norin,1895—1982)于1928年4月和1930年2—3月两次进入罗布泊地区。后来地质学家霍涅尔(N.Horner,1896—1950)和陈宗器、考古学家贝格曼(F.Bergmen,1902—1946)、气象学家赫德(W.Haude)等人先后赴罗布泊考察并测绘地图。那林第二次进入罗布泊地区时,天文学家安博特(Nils Ambolt)也随同前往进行天文观测。他们首先绘制了这一地区的大致位置图。“那林之精确地势地质图所绘之地,多为无人知悉之境……此图经安博尔之劳苦工作,获一意外精确之经纬度与高度。那林与安博尔合作之库鲁克山及库姆河地图,居全中亚探险成绩之首位,其精密为世界其它任何沙漠之地图所不及”[15]。

1930年12月到1931年4月,根据斯文赫定的安排,霍涅尔带领陈宗器到达罗布泊,并测绘了塔里木河三角洲东部五万分之一的地图,勾勒出历史上罗布泊的湖滨线([17],页180)。据传,1931年5月9日霍涅尔给斯文赫定发了一份电报,被后者称为“考察团四年半探险工作中,我收到的最重要的一封电报”。据电报记载:“除一时无法进入的小岛,自楼兰向东整个湖区地形图已测量完毕。这部分成果与早些时那林博士调查的这条河直至河口三角洲的成果加在一起,我们的考察团便掌握了完整的新罗布淖尔的资料。湖区各支流水量测毕,并绘制出值得重视的古代岸线”([9],页395—396)。斯文赫定后来又安排贝格曼绘制了库姆科尔湖以南沼泽中的河流图,以及靠近古墓地的库姆河南部支流图。

1934年4月,公路查勘队因地方战乱无法西行,并被地方政府要求去罗布荒原调查研究“灌溉问题”([4],页70)。这为团员们详细测绘罗布泊一带的地图提供了便利。其中贡献最大者,当属陈宗器。

4—5月,并非罗布泊考察的最好季节。在荒原高温的环境下,陈宗器完成了尚未绘制的孔雀河水系全图和河流南岸的湖泊图。陈宗器绘制的地图精密准确,上面详细描绘了孔雀河新老河床衔接之处,标注了孔雀河两岸所有的湖泊和从铁门关到罗布泊的道路。“这对于我们研究沙漠水系分布起了重要的作用”。斯文赫定高度评价道:“这项伟大的工作已由陈宗器用他自己的方式完成,成为探险队的科学成果和成就中最有意义的一部分。”([9],页651)。

2 出版《中亚地图集》

结束八年野外考察以后,斯文赫定开始推动地图的绘制与出版工作。他在多种场合披露了这一消息,并称:“此项地图问世后,关于中亚细亚之现有地图,均需加以订正。”[18]他还高度评价了中亚地图的出版价值,认为此行“所获得之成绩,至为重要。即以测地工作而论,所制地图,足使一般人对地理形势之观念为之一新”[19]。参与地图测绘工作的陈宗器也认为考察团的“此次测定,于西北地图校正不少”([6],页453)。1935年4月27日,斯文赫定在瑞典人类学与地质学学会的报告上向社会宣布,将着手绘制中亚详图。

中国学者对于地图的绘制计划也报以极大的期望:“吾等在学校中所用地图,恒见有大片空白,乃当时认为人迹罕至未经开发之区,即在今日所用地图上,吾等尚可于南北两极附近,及中亚细亚发现此项空白,今瑞典探险家斯文赫定,已着手从事填补此项空白之工作矣,赫氏率探险队亲赴此项区域,实地勘察,彻底测绘,有所发现,随时记录,历尽若干艰辛之结果,成功中亚细亚新地图之出版,其对世界贡献之伟大,可谓旷世无匹。”[20]

2.1 地图集的内容及资料来源

早在1933年结束第一期野外考察工作后,地图的室内绘制工作就开始了。对此,斯文赫定做过生动的描述:北京的“瑞典会馆有一个房间成了一所绘图学校。那林、柏利和贝格曼在三张大桌子上绘制了一张我们历险所到之处的巨幅地图。全图长18英尺,宽6.6英尺,包括面积440万平方公里,相当于10个瑞典,或亚洲的十分之一”[21]。

从1937年开始,《斯文赫定报告集》陆续出版。目前我们见到的最新一本考察报告出版于1997年,是报告集的第56卷。《斯文赫定报告集》中有五卷冠名为《斯文赫定中亚地图集》,分别是第47—50卷和第54卷。五卷分别出版于1966年(47卷)、1967年(48卷、49卷)、1980年(50卷)和1982年(54卷),由那林、安博特、斯文赫定、霍涅尔、贝格曼、布林等西方团员根据野外资料整理而成。中方团员的地图测绘成果,只有陈宗器的测绘工作收入其中,主要是他在罗布泊和额济纳一带的测绘成果。

在第47卷出版了19幅地图和图表的基础上,第48卷详细介绍了1893—1961年之间在中亚的主要工作,尤其重点介绍了中瑞合作考察。同时整理了主要站点的纬度、天文观测、三角测量和平板测量等数值。第49卷为地名索引,这是较早关于中亚地名的详细研究。地名主要由那林收集整理了中文、俄文和西文地名,同时请了蒙古语和土耳其、波斯、阿拉伯语的学者帮助翻译。中文地名参照美国陆军制图局的翻译惯例,由美方完成。第50和54卷是对相应区域地质构造的研究。

《中亚地图集》主要由西方团员绘制而成。那林是用力最多的一位,他曾经在中亚和东南亚工作了13年,是西方团员中地质考察成果最丰富的学者之一。第47卷正式出版、由那林绘制的地图就有14幅(另有5幅三角测量图表)。这些地图不但数量巨大,精确度也很高。那林往来于天山南坡、昆仑山北坡,并曾经在吐鲁番盆地和藏北地区工作。他在野外调查工作中绘制了大量路线图和地质图。斯文赫定曾经评价“那林的地图不愧是一件杰作,他还用颜色标出了等高线和地质的状况”([9],页67)。1982年《中亚地图集》最后一卷出版时,那林已经先于同年1月去世。那林完成了五卷地图集的主要工作,他没来得及撰写的序言和整理的参考文献由他的同事帮助完成。除了那林以外,安博特和布林也为地图的出版做了大量工作。

瑞典天文学家安博特曾经在博格达山、库鲁塔格山河和田南部的昆仑山北侧以及和田北部的麻扎塔格山从事测绘。地质学家霍涅尔曾经在贺兰山、祁连山和阿拉善沙漠地区测绘,他最重要的地图绘制成就是测绘了罗布泊地区。遗憾的是,霍涅尔在地图出版之前已经过世,他的部分成果被收入其中。地质学家贝克赛绘制了内蒙古河套地区、额济纳,甘肃酒泉和青海柴达木等地测绘图。斯文赫定形容他在看到赫德绘制的地图时,“内心充满了一种享受的愉悦”([9],页66)。

尽管《中亚地图集》出版较晚,但是“任何人,只要比较一下1891年的阿道夫·希特勒地图集,就不能不佩服斯文赫定在1893年到1935年所取得的成果”(8)斯文赫定,https://en.wikipedia.org/wiki/Sven_Hedin#Hedin%E2%80%99s_documentation。2020年3月21日下载。。《中亚地图集》前两卷于1966—1967年刚刚出版,英国外交官支乐德(M.C.Gillett)就于1968年在英国皇家地理学会主办的地理刊物上发表了书评。支乐德在1942—1945年间曾经在新疆喀什英国领事馆工作,了解那一带的地理情况。他认为该图集展示了考察的重大成果,并认为“越是细读斯文赫定的地图,就越对其信息的丰富程度和绘制的准确程度印象深刻”[22]。

《中亚地图集》正式出版时,世界范围内公开出版的中亚地图仍然没有比此更详细的。团员们不但收录了1893—1908年斯文赫定收集的资料、1927—1935年中瑞联合考察团的资料,他们还从美国陆军制图局获得了中国和日本在20世纪30年代末期至40年代初期绘制的中亚地图([23],页51)。值得关注的是,1949年新中国成立以后,中国政府在全国范围内开始了大规模的地图测绘工作。以新疆为例,1952年开始了航空摄影测量,1955年开始了高精度大地测量,1957年开始了重力测量……[24]苏联专家参与了这一时期中国西北地区的考察工作,瑞典团员从苏联机构获得了20世纪40—50年代的苏联和中国测绘的部分资料。他们甚至从印度获得了中印边境谈判时中方的测绘资料。

2.2 雄心勃勃的计划与艰难的出版历程

1935年夏天,回到瑞典的斯文赫定在家中召集考察团员商议成果的出版及相关经费问题。他们决定向政府提交资助申请。很快,他们的出版计划不但得到了瑞典政府的经费支持,还得到瑞典远东博物馆等机构的支持([17],页200—201)。尽管如此,巨大的出版费用还是迫使斯文赫定将他收集的、保存有好几个房间的私人图书馆抵押出去,以保证报告集的出版,并将他的稿酬和演讲收入全部用于出版工作。

从1939年开始,考察团成员在德国中部城市哥达(Gotha)开始绘制北纬28—52度,东经66—120度范围内的地图。至1945年已经绘制了其中的4幅,部分已经开始印刷。但是由于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影响和斯文赫定亲德的政治倾向,美国部队没收了斯文赫定保存的部分亚洲地图的资料(9)据“斯文赫定”,https://en.wikipedia.org/wiki/Sven_Hedin#Hedin%E2%80%99s_documentation。2020年3月21日下载。《中亚地图集》的介绍不同:德国战败后斯文赫定曾经与中国政府商议共同承担相应费用出版地图集,但没有成功,后来美国陆军制图局与他签订协议,资助其出版。参见参考文献[23],第10页。,这些资料被移送到美国陆军制图局,导致地图集的出版工作拖后了近30年。

为了推动地图的出版工作,那林在1946年和1947年的夏天,曾经两次赴美国协助地图的绘制工作([23],页11)。20世纪60年代,在美国陆军制图局的资助下《中亚地图集》才最终印刷出版。这套地图根据美方的要求缩小了绘图面积,绘制了北纬32—44度、东经72—114度范围内的区域,比例尺为百万分之一的图幅也由原计划的18幅减少为13幅。美国陆军制图局资助出版《中亚地图集》的主要目的,是将其用于解释卫星图像。

中瑞考察团测绘的地图没能及时出版,影响了其后一段时期的野外工作。曾经参与中瑞考察团的中方团员黄文弼在1943年第三次赴新疆时,所使用的新疆五十万分之一的地图仍然是斯坦因雇用印度人测绘的(10)https://baike.baidu.com/item/%E9%BB%84%E6%96%87%E5%BC%BC/2623639?fr=aladdin。2020年2月9日下载。,没有能够用上中瑞考察团绘制的地图。

《中亚地图集》因出版时参考了西方掌握的最新测绘资料,因此仍然是当时西方较为详尽的中亚地图。正因如此,该图集出版时仍具有学术价值和应用价值,并引起了国际上的重视。

3 镶嵌在历史里的《中亚地图集》

中亚不但是民族、宗教、语言、文化众多的地区,而且由于自然环境的影响,也是民族迁徙频繁、文化演化不断、战争连绵不绝的区域,可想而知绘制地图的难度。但是中亚特殊的地理位置也使得这一区域的地图绘制十分重要。五卷本《斯文赫定中亚地图集》包含了地图、图表、地名和相应的历史总结和地质地理研究文献,用多种形式展示了探险的过程与成果,其资料基础主要受益于中瑞考察团的工作。除了社会、学术与军事价值外,《中亚地图集》可谓是探险史和地图测绘史的一个缩影,团员们通过近半个世纪的努力,为后世留下了具有地缘政治色彩的地图经典之作。

《中亚地图集》在斯文赫定去世十几年以后的1966年才开始陆续出版,直至1982年完成。因二战的影响,地图的绘制工作由德国转移到了美国,并且延后了近30年。而在这30年中,中国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1949年新中国成立以后,开始大规模、独立地勘测中国西北地区。经过十几年的努力,在中国人绘制的地图上已经基本消除了西北地区,尤其是新疆的空白区域。但是大比例尺地图一直属于保密地图,新中国绘制的大比例尺地图没有公开出版,即便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地图集》这样的小比例尺地图,在20世纪70年代初期也是内部发行。20世纪50年代,苏联专家曾经参与了新疆、青海和甘肃一带的野外考察,但是他们的成果和绘制的地图直到60年代以后才陆续出版,《中亚地图》的绘制已经来不及借鉴这些成果了。

1966年出版的第47册,是一个仿照其它报告册的样式制成的盒子,里面有13幅比例尺为百万分之一的地形图。13幅地图并非统一出版,其中有些图幅已经单张印刷出版多次,例如其中一幅已为第四版,一幅为第三版,四幅为第二版,其它为第一版。出版最多的那张图幅是东经72—78度、北纬36—40度的帕米尔高原一带,已经是第四版了。帕米尔高原位于亚洲中部内陆地区,是喜马拉雅山、昆仑山、喀喇昆仑山、兴都库什山和天山交会所形成,平均海拔4500米以上。这里有中国、塔吉克斯坦、巴基斯坦、阿富汗等国,是古丝绸之路上最为艰险和神秘的一段,也是欧洲人到中亚探险的第一站。一方面,很多欧洲地质学家曾经在这里考察,收集了大量资料;另一方面,美国人接手地图印刷工作以后,部分图幅多次印刷供美国政府机构使用。帕米尔高原一直是西方列强垂涎之地,这可能也是帕米尔高原一带的图幅被多次印刷的重要原因。

再版的图幅多为中国境外的周边区域。中国境内地区的图幅基本上只有一版,其中柴达木盆地的广阔沙漠地带还有大片区域印有“未勘察”字样。说明中国境内的资料还是依据中瑞西北考察团的八年测绘结果绘制的。1966年《中亚地图集》出版时,中国学者已经通过航测和地面勘察,搞清了西部大部分区域的地理情况,并进行了地图测绘。对于中国人来说,西北地区已经较少有地理信息的空白地带了。

《斯文赫定中亚地图集》反映了当时西方世界对中国西部地区的认识水平。而它对于同时期的中国学者来说,已经成为了历史,一段具有鲜明地缘政治特色的历史。“地图镶嵌在它们所协助建构的历史里”[25],用这句话来描述《斯文赫定中亚地图集》最为恰当。

猜你喜欢

斯文考察团中亚
习近平主席在中亚
斯文细胞
重庆涪陵榨菜产业迎来河南考察团
“斯文”即“斯德”:《论语》“斯文”新诠
“和澳同游,麦向大洋洲”——和麦贺达考察团畅游澳大利亚
“上合”十二国文化商贸考察团专程考察奥飞
网印行业海外拓展之旅——美国SGIA展考察团
中亚速览
民营油企的中亚并购潮
斯文哥阿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