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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的社会生命:盘州羊场乡布依族物与人共生关系探究

2021-10-02杨艳飞

民族艺林 2021年2期
关键词:羊场苎麻布依族

王 航,杨艳飞

(中南民族大学 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4;怀化学院 非物质文化研究基地,湖南 怀化 418008)

一、问题的提出

我国古代时期,麻、葛是制作服饰的主要原料,其历史较蚕丝和棉花更为悠久。麻的种类很多,作为服饰原料的麻类纤维主要有苎麻、大麻、苘麻。大麻和苎麻是原产于我国的重要纤维作物,国外称大麻为“汉麻”,称苎麻为“中国草”。大麻的原产地可能是黄河流域,我国少数民族也有种植,但以华夏族栽培大麻历史最悠久;苎麻则主要产于淮河流域,长江流域及其以南,尤以江南所产为最。[1]首先把苎麻用作纺织原料并进行种植的是我国南方民族。在距今约7000 年的浙江余姚河姆渡遗址中,出土的草绳就有一部分是用苎麻制造的,并有完整的苎麻叶同时出土。[2]《吴兴钱山漾遗址第一、二次发掘报告》(1960)称,长江流域吴兴钱山漾良渚文化遗址中,发现了迄今最早的几块苎麻布残片和若干纺成的细麻绳,说明我国古代越国人很早就学会利用苎麻纤维来做服饰的原料。[3]在《天工开物》一书中说“麻与豆、麦、稷、黍并成为五谷。”[4]。可见麻不仅仅是一种纤维作物,还是一种经济作物。2018 年1 月,笔者参加盘州市非物质文化传承人口述史调查,访谈了羊场乡县级传统技艺传承人的织布和刺绣工艺。发现在20 世纪八九十年代以前,羊场乡布依族家家都种植麻,麻在羊场乡布依族社会生活中占有重要的地位,不仅是布依族社会生活中衣着装扮,也是布依族社会生活中的经济来源之一。

麻作为一种物质文化,具有社会生命。物的社会生命产生于特定的历史文化语境之中。盘州羊场乡布依族社会生活中的麻与布依族迁徙路线、祖先记忆、生存环境、生产生活方式等多方面的内容息息相关。物与人在同一文化语境中互为主客体,相互定义,相互建构。[5]羊场乡布依族生活中的麻与人有着怎样的关系,这种关系是否随着布依族人们生产生活方式的变迁而改变,物与人的关系应如何维持,都是值得探讨的问题。

二、聚落与人:麻生存的历史文化环境

(一)盘州羊场乡布依族的族群分布

布依族是我国一个历史悠久的民族,长期以来居住在今贵州南部的惠水、长顺、独山等县和南盘江、北盘江、红水河沿岸以及贵州西南部的镇宁县一带。[6]据《旧唐书·地理志》记载:“宣化,(邕)州所治…水在县北,本河,俗呼郁林江,即骆越水也。亦名温水,古骆越地也。”[7]江绵延数千里,其上游包括今布依族聚居的南盘江、北盘江及红水河流域。因骆越人活动于此,江又称骆越水。骆越人分布的桂西北及黔西南地区又称“骆越地”。秦汉时期,布依族先民又在江流域建立了夜郎国。夜郎国的位置,应当是以贞丰为中心,包括水城、盘县、六枝、晴隆、兴仁、安龙等地,以及南北盘江合流后的望谟、广西西北部部分地区。[8]可见,盘县①也是布依族聚居的区域之一,据有关历史资料记载和民间传说,盘县布依族祖籍在南京、江西、湖广等地。岑氏碑文记载,岑氏祖籍在广西;罗氏家谱记载,罗氏祖籍在江西;潘氏家谱记载,潘氏祖籍亦在江西。岑氏士官宫龙本于洪武三年(1370)正月二十三日所立的《断贾契》记载了盘县布依族是洪武年间因“调北征南”“充军”从江西、南京、湖广等地相继迁入盘县的。据民间传说,盘县境内最早的居民是仡佬族,后来彝族迁入该地。为了争夺地盘,两族人常相争斗。布依族迁入后,与彝族联合赶走了仡佬族。彝族和布依族便成了盘县这块土地上的土著民族。[9]

盘州羊场乡聚居的布依族主要以岑姓、罗姓、潘姓、吴姓等四大姓氏为主。图1 为羊场乡布依族分散聚居的村落。

岑姓最开始聚居的村落是赶场坡。《岑姓家谱》记载“岑姓始祖,为人忠厚、诚信,勤俭持家,迄今为止,百有余户,户户稍足衣食”。赶场坡的岑姓,依靠自己的努力,在赶场坡开田扩土,发家致富,繁衍后代。如今,岑姓算是羊场乡人口最多的姓氏,岑姓从赶场坡洼子组迁徙到赶场坡平地组,后又从赶场坡不断迁徙到田坝、段家寨、罗家寨、桥孔、光庄、小丁哈、大丁哈、麻子寨、瞿家寨、小平田、小坪桃、座舍、杨松②等村寨。

据罗姓家族元光③罗跃新④讲述,罗姓最先居住在现在的羊场乡瞿家寨。罗氏原有三兄弟,后因饮水问题发生分歧,兄弟失手将哥哥打死,便互相诅咒不管是死是活都不复相见。于是两兄弟便分别迁往麻子寨和甘塘,留在瞿家寨的这一支因受甘塘那一支的诅咒至今仍然人口稀少,迁往甘塘的那一支人丁兴旺,是这三个家族支系中人口最多的一支。随着罗姓家族人口的迅速繁衍,以及家族与家族之间的密切交往。如今,罗姓已经遍布在很多村寨,主要分布在甘塘、麻子寨、瞿家寨、罗家寨、化家庄、罗潘、坐社等村寨。

根据《潘氏家谱》记载,在明宣德年间,入黔的潘氏始祖生有九子,分别定居普安州的不同地方。从普安州迁往盘州市羊场乡的潘氏主要是居住在普安县窝沿乡上寨村上寨湾组的三世祖荣富公、荣宁公一支,居住在普安县窝沿乡河边村中寨组的三世祖荣贵公一支,以及居住在普安县窝沿乡富强村潘家组(下寨)的三世祖荣福公一支。上寨这一支系,部分迁往盘州市羊场乡纳木村桥孔组、小河口村洼子组;中寨这一支系部分居住在羊场乡张家寨村罗潘组、纳木村光庄组、洪家庄组、麻子寨组、下午村下午组、羊场乡大丁哈、赶场坡洼子组、赶场坡村东厂等;下寨这一支系,部分迁往张家寨村甘塘以及赶场坡。

吴姓在羊场乡布依族四大姓氏中,人口相对较少。据吴姓迁徙盘歌传唱,吴姓始祖迁徙到羊场乡时,最开始是居住在化家庄的位置,后来随着社会的变迁,如今吴姓主要分布在大化家庄、小化家庄、东场等地方。其他村寨人很少,只有一两户人家。

麻的种植与纺织需要好的地理环境,所以羊场乡布依族人们在选择聚居地的时候主要考虑聚居地的地理环境是否可以满足生产生活的需要,如果聚居的地方土地肥沃,水源充足,便在此开田扩土,生产劳作。

(二)赶场坡的麻园地

赶场坡村地处羊场乡东大门,东抵小河口村,西接杨家寨村,南邻旧营茶厅村,北与何家庄村相连。海拔1200—1600 米,年平均气温17℃,面积6.4 平方千米。全村6 个自然村寨,9 个村民小组,农户总数618 户,人口1957 人。六个自然村寨是指东场、化家庄、田坝、平地、洼子、张家寨。有九个村民小组,化家庄为一小组,东场为二小组,田坝为三、四小组,洼子为五小组,张家寨为六、七小组,平地、大寨子为八、九小组。凡是一个寨子有一百户以上的就分成两个小组。其中赶场坡是张家寨、洼子组、平地组的统称,这三个寨子聚居在一起,都是居住在山坡上。赶场坡是羊场乡布依族历史文化保留较好的村寨,其布摩经书、历史古迹等都依然有迹可循。赶场坡的布摩有很多类型的科仪文本,比如改官杀、转场、看日子等。赶场坡村寨还有“一步三孔桥,一瓢打三井”“神堂七步梯”“大将山”等历史古迹。此外,赶场坡的岑家至今还保留有一块清朝匾额、令牌碑两块、明朝洪武元年的文书一件。受地理位置和历史文化的影响,赶场坡聚居的布依族仍然保留比较传统的生产生活方式。

赶场坡布依话称为“bulashan”⑤,“bu”是指有水的地方,“la”就是寨子的位置,“bulashan”意思是可从四面登上的有人居住的地方。赶场坡这个地方原来由两个寨子组成,布依语话分别叫作“danen”“danfan”,“danen”中“dan”表示地方比较平,“en”是指在山上有大亭子的地方,因此便称这个位置为大寨子平地。“danfan”中“fan”是指这个地方有洼地,便称这个位置为赶场坡村洼子组。赶场坡村的洼子组和坪地组就是根据地形地势特征来命名的。张家寨布依话称为“bunie”,是指彝族居住过的地方。很早以前张家寨就是彝族居住,由于彝族和布依族之间的斗争,这里的彝族受欺负之后,就搬走了,后来这里是汉族、苗族、白族等不同民族和姓氏杂居。

麻作为一种经济作物,在羊场乡布依族的社会生活中,不仅是满足人们日常生活需求的产物,而且还是经济收入的主要来源之一。因此,在解放前后,羊场乡布依族家家户户门前院后都种植麻。这种现象在1958 年集体化时期表现得尤为明显,在集体化时期,每家都分有自留地,羊场乡的布依族只留一小部分自留地来种蔬菜,其余大部分自留地都是用来种麻。有些人口多的家庭还需要去开荒。当时开荒的政策是种三年以后才归集体所有。公社对自留地的分配标准是每人有六丈的生荒地、七丈的自留地,但是赶场坡有所不同。由于赶场坡历来土地面积多,所以赶场坡人们自行决定每人分十二丈的自留地。赶场坡布依族分得的自留地都在寨子的周围,张家寨分得的自留地在寨子外面冬瓜林和小田那一片区域。赶场坡以布依族居多,作为一个布依族与汉族杂居的村寨,其张家寨是后来才迁徙过来的,所以好的自留地都是分给布依族。下图为赶场坡麻园地的分布:

图2 赶场坡麻园地分布图

据调查对象岑元光⑥讲述,大地头、三角地、长冲地、大田、麻窝地这五块麻园地是祖先迁徙到赶场坡时最开始种麻的地方。可见,从古至今,麻园地都是分布在寨子的周围。图中,序号①、序号②和序号③的麻园地是属于平地组的自留地,序号④和序号⑤是平地组和洼子组交杂的自留地,两个寨子都分别有自留地在这个位置,序号⑥和序号⑦是属于洼子组的自留地。

图中序号①的位置是麻拉坡,布依话称为“aigumian”。麻拉坡是平地组的麻园地,占地十余亩,均为布依族自留地,有十多家人在这块地上撒麻。目前这块地有部分给了张家寨修房子。寨子周围的自留地基本上都是分给布依族人家。

图中序号②的位置是岔路小田。岔路小田布依话称为“ba2weng1deng4”。这块自留地一开始是分给平地寨子的土地,解放前都是种麻。解放以后,全部分给老百姓,属于老百姓的自留地。岔路小田以前的土地面积是50~60 亩,全部用来种麻。岔路小田有20~30 家种麻。

图中序号③的位置是大地头,布依话称为“ailuo”。大地头以前的面积有20~30 亩,有20~30户人家种麻。在大地头的位置,有张家寨的4 亩多田地。张家寨的汉族用这些地来种苞谷,不种麻。

图中序号④的位置是三角地,有三十几户人家种麻。

图中序号⑤的位置是长冲地,布依话称为“aigou”,与三角地紧邻。这块地的面积很大。从三角地到整个长冲,仅是上坎和下坎,就有20 多亩地。长冲地有20 多户人家种麻。

图中序号⑥的位置是大田,布依话叫作“naluo”,“naluo”这块地有十多亩,以前有20 多户人家撒麻,现在有四五家在这个地上盖房子。

图中序号⑦的位置是麻窝,布依语依话称为“sunluo”,意思为一个大园子。这个地方种麻的时间比较久远。麻窝有5~6 亩地,有四户人家种麻。

图中序号⑧为张家寨自留地,叫作“冬瓜林”,布依话称为“boniao”。这块地有十多亩,用来种苞谷。

图中序号⑨也是张家寨的自留地,叫作小田,布依话称为“jiangjieshi”。这个区域中间是坟,周边是地,土地约有1 亩。

三、麻与人:羊场乡布依族的生存智慧

(一)麻的分类

所谓分类是指人们把事物、事件以及有关世界的事实划分成类和种,使之各有归属,并确定他们的包含关系或排斥关系的过程。分类具有等级性,是关于物的秩序安排,分类的目的就是要把物或事区分开来。[10]分类属于认知的范畴,是一个文化的概念,不同的社会群体都有自己的认知方式与分类原则,所以,物的象征符号意义在不同的分类体系中,会有不同的表述。[11]羊场乡布依族人们根据麻的形状、颜色、功能、生长环境的不同,对其进行分类和命名,将麻分为五种,分别为苎麻、火麻、角藤麻、红麻、野麻。

1.苎麻。苎麻,布依话称为“lehuo”,“le”是麻的意思,“huo”就是白的意思。由于苎麻纺织出来的麻布是白色的,羊场乡布依族人们便将其命名为白麻。由于麻生长的环境不同,其属性的分类也不同。麻可分为家麻和野麻,家麻是指布依族人们自己栽种的麻,野麻是指自然生长的麻。苎麻属于家麻,苎麻种子呈扁圆细小颗粒形状,种植方式有两种,一种是播种,另一种是移栽。苎麻两年才播种一次,第一年收割之后,将苎麻的根系留在地里,第二年苎麻的根系会重新生长;由于苎麻的根系旺盛,所以第一年收割完苎麻之后,若要增加麻种植的面积,在第二年年初可将苎麻的根系移栽到其他地方。19 世纪六七十年代,由于粮食不够吃,羊场乡布依族人们留下来的自留地,除了种植服饰制作原料之外,还种植粮食,所以每年收割完苎麻之后,人们都会将苎麻的根系也处理掉。这段时间,每年年初羊场乡布依族人们都要播种苎麻,移栽苎麻的较少。苎麻生长的高度为1.2 米左右,可一年两收,分别为六月和腊月。在收割的时候可以直接将其剥成麻皮,拿回家晒干之后再进一步加工。苎麻所纺成的麻线为白色,其麻线不仅细而且牢固,因此苎麻的适用范围比较广泛。羊场布依族人民用麻来制作裙子、纳鞋底、做刺绣等。

2.火麻。火麻,布依话称为“lemai”,“mai”是火的意思。由于火麻的麻皮呈黄红色,像火一样,故有其名。火麻是家麻的一种,其种子像绿豆一样呈细小的圆颗粒状,其种植方式是播撒。一年播种一次,一年收一次,一般在六七月份的时候收割。收割完之后,羊场乡布依族人们可以在种植火麻的土地里,种植其他的经济作物,因此火麻的种植面积比苎麻的种植面积要广。火麻的生长的高度为两米左右,麻线比较粗糙,纺织出来的麻布颜色要比苎麻暗一些。并且火麻的纺织工序较为复杂,要经过晒麻秆、浸泡麻秆、剥麻皮、晒麻皮、撕麻皮、煮麻皮、洗麻皮、绩麻线等工艺流程。火麻是羊场乡布依族社会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种生活产物,羊场乡布依族人们主要用火麻来制作麻布口袋以及服饰。

3.角藤麻。角藤麻,布依话称为“gaogan”。“gao”是一种纺织工具,叫作纺棋,是织布时必备的纺织工具。角藤麻是制作纺棋这种纺织工具必备材料之一,因此羊场乡布依族人们根据其功用来对角藤麻进行命名。角藤麻属于野生麻,生长在地边上以及有石头缝的地方,其生长的方式是顺着地面或者石壁攀爬,角藤麻的叶子很大,叶脉是黄色的,根系是甜的,主根很长很细,长出来的分藤有很多根系。由于角藤麻的藤茎比较嫩,所以生长在地边的角藤麻几乎都被牛吃掉。现在,只有悬崖边石头缝的地方才有生长的角藤麻。角藤麻收割的方式就是用镰刀紧挨着根系的位置割,由于一根藤茎有几丈长,所以一根角藤麻就可以装满一箩筐,主要是取角藤麻藤茎的位置。角藤麻的功用很多,除了做纺棋之外,角藤麻可用于制作儿童衣服,也可以拿来做药。以前羊场乡布依族男女青年谈情说爱时,不是直接见面,而是相隔十几米远,使用通话筒来传情达意。通话筒两端是竹子,通话筒的线是用角藤麻制作的。因为角藤麻所纺成的麻线接头比较少,所以使用角藤麻来通话,其通话质量较好,就算彼此相隔十几米,都能清楚听到对方表达情意。羊场乡布依族的男女青年使用通话筒谈情说爱时,会通过通话筒来唱盘歌。盘歌的内容也与角藤麻密切相关,往往是从辛苦寻找角藤麻逐渐递进到男女两人来自遥远的两地,后来彼此接近,并通过角藤麻制作的通话筒得以相识。

4.红麻。红麻的叶子和根茎呈现红色,盘州羊场乡布依族人们便根据其颜色将其命名为红麻。红麻属于野生麻,有两种品种,通过叶子的形状和大小来辨别这两种红麻。红麻一般生长在寨子周边的山坡上,地里很少,甚至没有,因为在种地的时候,人们就全部把它铲除了,否则会影响经济作物的生长。红麻会开花结果,结出的果实大小如同小米粒。红麻收割的时间要比家麻晚一些,一般在九月至十月。据了解,红麻生长的时间越长就越牢固。红麻有两种功用:一种是辟邪。将红麻纺织成麻布,制作成衣服给小孩子穿,可以避免不干净的东西接触小孩子,能够保佑小孩子健康成长;另一功用就是可以配拐子药。拐子药是由五种不同的药材组成。传说以前骗子、小偷这类人如果被打,吃了拐子药便可无事。

5.野麻。野麻,布依话称为“lelan”,有些地方也称为蓖麻,“lelan”属于野生麻,因为其生长在地埂上、山林里、田沟边等地方,所以盘州羊场乡布依族人们便根据野麻生长环境来对其进行命名。野麻的生长的长度有一米六左右,叶子细长,根系不仅繁多,还又粗又大,根系大一点的分支,可以长出几十根野麻。野麻收割的时间是在八九月间,收割回来的野麻有很多功用。功用一:野麻可以作为一种药材,治疗一种比麻风病还严重的传染病,这种病布依话叫作“bubangnie”,“bubangnie”,这一种传染病,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较为常见,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逐渐消失。野麻可以治疗这种传染病,所以懂药材的布依族人们就挖野麻去卖,一般卖两三块钱一斤。但是现在羊场乡几乎没有野麻了;功用二:野麻还可以制作成衣服。由于野麻具有抵抗传染病的功用,所以羊场乡布依族妇女也用野麻的藤纺织成布,制成衣服给刚出生几个月的小孩子穿,来防止小孩子染上“bubangnie”这种传染病;功用三:野麻根还可以用来驱邪,主要用于丧葬中。在装殓的时候,羊场乡布依族人们用野麻根来封棺材,据说这样可以防止不吉之物进入棺材内。这种习俗一直传承至今。

(二)麻的种植与生长

盘州羊场乡布依族人们主要种植火麻和白麻,不同的麻有不同的种植方式。火麻也称为大麻,雌雄异株,分雌麻和雄麻。在《齐民要术》中记载了雄麻的种植方式“凡种麻,用白麻子。麻欲得良田,不用故墟。耕不厌熟。田欲岁易。良田一亩,用子三升:薄田二升。夏至前十日为上时,至日为中时,至后十日为下时。”[12]意思为种雄大麻要用白色的大麻子。种雄大麻要用好地,不能用废墟地。地翻耕得越熟越好。种麻的地要每年一换。好的地一亩用三升种子,差的用两升。夏至前十天是播种的最好时节,其次是夏至日,最次是夏至后十天。

无论是雄麻还是雌麻的种植,首先必须有肥沃的土地。土地是农业生产中最重要的生产资料,也是农民生产生存的根本。土地与人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羊场乡布依族对土地有特别的敬畏之情,民间有一种说法就是“男管田,女管地”,男指的是土地公公,女指的是土地嬷嬷。每年在春节、正月十五、六月六祭青苗等节日习俗中,布依族人民就会供奉土地神,请土地公公的时候就把自己家田所在位置都念一遍,请土地嬷嬷的时候就把自己家的土地所在的位置都念一遍,希望土地神保佑丰收。在每年初二或者是初三的时候,羊场乡布依族都要举行一个动土仪式,这个仪式是各家做各家的。动土仪式需要准备锄头、香、纸等物品,然后选择一块就近的土地举行,也可以选择在家屋背后堆粪的地方举行。首先把香插在土或者粪里面,再在土的位置或者粪堆的位置烧纸,用锄头朝土地或者粪的方向,挖三锄,说一些吉利的话之后,便可以开始一年的耕作。

二月初,羊场乡布依族人们便开始犁地。以前赶场坡分得的自留地都是相邻的,同为一个家族。如果有一家先犁地,往往会帮忙把邻家的麻园地一并犁好。之后用拉耙、锄头、钉耙等农具,将杂草清理以及将土磨平。

《齐民要术》一书中记载“三月种者为上时,四月为中时,五月初为下时”[12]。所以三月是种麻最好的时节,其次是四月,最迟是五月初。羊场乡布依族选择在三月到四月初这个阶段种麻。种麻的这一天,需要很多的劳动力,一个家庭中无论男女都要参与劳作,种麻不仅仅是女性要做的事情,男性也要负责犁地、背粪、挑粪等工作。下面以羊场乡赶场坡村村民潘什芬为个案讲述种麻经验:“我是从甘塘嫁过来的,我来这边的时候,二十多岁。那时候赶场坡家家都在种麻,我家的麻地主要在麻窝地的那个位置,有二三亩地。三月份到四月初就开始种麻,这个时间也是种苞谷的时间。将苞谷种好之后,我们就开始种麻。在种麻之前需要犁地,犁了之后,把田里面的杂草,都放在沟边上,然后将粪和煤灰倒进地里面去。一亩地大概背十五六背篓,一个背篓可以装六七十斤粪,大的那种背篓可以背一百斤。背到地里倒的时候,将粪倒密一点,距离两三尺就倒一堆。背好粪之后,就拿锄头,把粪灰薅平。这样长出来的麻要高一些,也比较直。如果你不放粪灰的话,长出来的麻就很小、很细。将粪灰整平之后,再用粪瓢,舀粪水去泼,这里的粪水,指人粪与水混合而成的粪水。泼的时候,泼薄一点,像洒水一样,泼好以后,地里面是湿的。要等泥土吸收粪水之后,才开始撒麻,撒麻的时候,边退边撒,这样就不会踩着麻,要撒均匀。撒好之后,就拿条锄薅一沟一沟的泥土来把麻的种子盖上,不要薅得太深,泥巴也不要盖厚,只要盖住麻的种子就可以了。白麻的种植方式和火麻不一样,白麻种一年可以管两三年,白麻种植方式是挖根根来栽,把地整好之后,就用锄头挖窝窝,挖好之后,把麻的根根分别放在窝窝里面,然后放农家粪,最后再盖土就可以了。”⑦

麻的生长管理也是羊场乡布依族社会生活中一项非常重要的农事活动。在《齐民要术》中记载“麻生数日中,常驱雀”[12]。在种麻以后,为了避免鸟雀吃麻的种子,可以用树枝、荆棘、蒿枝等铺在地上,盖住种子。一般在一个星期以后,麻的种子就开始发芽。发芽的时间因天气而定,天气湿润的话,麻的种子就发芽发得快,天气干燥的时候,就发得慢。如果麻园地里的泥土很干燥,就会影响麻的生长,这便需要在早上或晚上去挑水,用水来灌溉麻园地,一亩地需要挑四五挑水。等种子冒芽的时候,便可将树枝拿开。在麻发芽的一个星期里,羊场乡布依族妇女们每天在麻园地里驱赶鸟雀。为了防止鸟雀吃麻,羊场乡布依族人们还用一根竹竿挂一件麻布衣服,让鸟雀以为有人在地里面,不敢靠近。白天去驱赶鸟雀的时候,布依族女性会拿针线去地里面做。在集体化时期,人们都忙着挣工分,只能换着驱赶鸟雀。由于赶场坡的自留地都挨得很近,所以一个人就可以守几家人的地,轮着换工,这样不影响工分。

麻的整个生长过程,都需要布依族百姓进行管理。当麻生长到二三十厘米的时候,要观察麻的叶子是否变黄。如果变黄,有可能生病或者被虫蛀。遇到这种情况,需要用柴灰放在麻的根部,若不管用,就喷洒农药。等麻生长到三四十厘米的时候,麻园地里面会生长杂草,布依族妇女们就用手去拨杂草。《齐民要术》中记载“ 勃如灰便收。”[12]意思是当麻开花放出的花粉像灰一样时,便要收获了。火麻有雌雄之分,以火麻的麻穗作为区分,雄麻的麻穗尖是直的,而雌麻的麻穗是分叉的,等雌麻老一点时,麻穗就会结果,可留作种子。羊场乡布依族百姓在割麻的时候会在地里面留几株雌麻来做明年的种子,留做种子的雌麻要等它多长一些时日,等麻的种子饱满一点,便可以收割。饱满一点的种子,明年栽种时存活的概率要大一些。七月份是收麻的最佳时节,当麻的叶子有点黄,要掉下来的时候就可以收割。羊场乡布依族割麻的时间一般在七月十五前后,如果栽种得早,六月二十四的时候也可以收割。割麻是用镰刀割麻的根部,之后将麻秆上的叶子处理掉,并捆绑麻秆。捆麻秆要捆在麻穗的位置,这样可以将麻秆竖立起来。图3 和图4 为羊场乡布依族麻子寨村民罗奇敏提供的图片,图中展现了羊场乡布依族收割火麻时的情景。在割麻的这一天,各家各户的劳动力都会去地里面帮忙。据小河口村洼子组村民岑元美说:“我记得我以前在坪桃当姑娘的时候,我家撒了五升多麻种子。到我家割麻的时候,我就请几个玩得好的小姐妹来帮我家割。到她们家割的时候,我也去帮忙。一个帮一个的忙,几个小姐妹非常合心。她们又帮忙割,又帮忙扛回来。一捆麻秆有一百多斤左右。割麻这一天,我妈妈在家里做饭吃,我爸爸、哥哥、弟弟都来帮忙割麻。在割麻的时候我们几个会唱盘歌,麻园地里盘歌悠悠,非常热闹。”⑧

图3 羊场乡布依族收割火麻的方式

图4 羊场乡布依族割火麻的情景

羊场乡布依族传统的服饰,都是布依族妇女自纺、自织、自染、自制的。七八月份虽说是农闲的季节,但也是羊场乡布依族妇女最忙碌的季节。羊场乡布依族妇女要利用好的天气和农闲的时间,抓紧对麻秆进行一系列的加工,要经历晒麻秆→泡麻秆→剥麻皮→晒麻皮→撕麻线→绩麻线→煮麻线→洗麻线→晒麻线等工艺流程,使之成为麻线之后,再经过绕线→纺线→导线→拉线等工序,最后才能织布。

四、物与人:羊场乡布依族社会生活中的麻

(一)羊场乡布依族生产方式的变迁

物的生命属性在具体的社会和文化情境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而物的生命历程也同样能够凝聚出社会及其文化背后的历史变迁。[13]麻布服饰作为羊场乡布依族社会生活的产物,随着羊场乡布依族经济生活的变迁而变迁。

麻作为服饰生产的原料,它与传统服饰文化有着密切的联系。从羊场乡布依族的迁徙盘歌和迁徙故事中可知,在迁徙过程中,羊场乡布依族祖先选择土地肥沃、水资源丰沛的地方聚居,开始了男耕女织自给自足的生产生活方式。在1949 年之前,羊场乡布依族人们租地主家的土地来种麻、玉米、大烟等粮食作物和经济作物。麻不仅是服饰制作的原料,还是羊场乡布依族人们经济收入的来源之一,羊场乡布依族妇女会将纺织多余的麻布卖给地主家或者用于抵扣租税。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打土豪分田地”,将地主的房子、田等财产分给贫下中农,这个时候麻的种植主要是为了满足生产生活的需要,因为大部分土地都用来种粮食,解决温饱问题。“大跃进”运动时期,大部分土地收归集体所有,只留有少部分的自留地⑨,在这一时期,由于物质资料比较匮乏,国家采用的是发布票的方式来保证人们能买到基本生活用品,一般是一个人一丈五的布票。但这些布根本不够做一套衣服,所以羊场乡的布依族就将自己家的自留地大部分用来种麻、麦子、苦荞等经济作物,在满足羊场乡布依族生产生活需求的同时,布依族妇女们还会将纺织的麻布拿到集市上进行交换,补贴家用。1980 年土地下放,将土地分包到户,提高了农民生产的积极性,土地主要用来种粮食和种麻等作物。改革开放后期,受外来市场的冲击,市场上出现了很多服饰制作原料,比如棉布、迪卡(灯草龙)、市布、卡级布、青布等料子布,这些布有蓝、白、青、黑等颜色。料子布出现之后,羊场乡布依族人们几乎都去市场上买料子布来缝制衣服。在商品经济时代,麻已经不再是服饰制作的主要原料,所以麻的种植面积逐渐减少。在近几年,合作社承包了羊场乡布依族村民的土地,土地主要用来种植石榴、核桃、高粱、刺梨等经济作物。政府以发展产业经济形式带领羊场乡布依族人们脱贫致富。如今,种麻的人家越来越少,一个寨子只有一两家的菜园子里面种麻,而且种植的面积相当小。羊场乡布依族种麻只是为了在丧葬仪式中使用,于是麻渐渐退出羊场乡布依族人们的社会生活。

(二)羊场乡布依族麻与人共生关系的维系

在生物学概念中,“共生”的含义是“缺了一方,其他地方的生存就是不可能的,指的是这样两种类型的生物的互相有利的联合”[14]。在羊场乡布依族传统的社会生活中,麻与布依族人们也是一种共生的关系。在以前,羊场乡布依族人们的生产生活方式比较传统,呈现的是一种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社会。布依族人们所穿的服饰都是自己制作的,选择的植物原料是麻,从麻的种植,到麻布的纺织,再到麻布的流动,都是羊场乡布依族社会生活的显现。在羊场乡布依族的社会生活中,麻的种植与麻布的纺织不仅满足了布依族人们的物质需求,还是布依族人们经济收入的主要来源之一。麻布在羊场乡布依族新生儿仪式、婚姻仪式、丧葬仪式中流动,使物与人、人与人、人与社会之间是紧密相连的,可见,麻布服饰是物质文化和精神文化相结合的产物。

麻具有社会生命,麻的社会生命从种植开始,羊场乡布依族人们赋予了麻社会生命,麻的这个生命历程服务于羊场乡布依族人们的社会生活,构建了一种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关系。近年来,羊场乡布依族的传统服饰在现代文明的冲击下逐渐淡出人们的日常生活,成为礼节性的象征。同时,还导致了羊场乡布依族的传统文化走向没落。维持羊场乡布依族物与人的共生关系关键在于保护和传承羊场乡布依族服饰文化。笔者认为,羊场乡布依族传统服饰文化的可持续之道应是先构建服饰文化生存的环境,其次在非遗语境下发挥政府的主导作用,最后落脚于服饰文化的生产者和消费者,不断提高羊场乡布依族人们的文化自觉和文化自信。

1.构建服饰文化生存的环境。由于社会生活的变迁,羊场乡布依族穿着的服饰逐渐趋于现代化,只有在红白喜事和重要的仪式场合时才身着布依族服饰,这种礼节性的象征使得羊场乡布依族服饰文化日渐消失。长此以往,羊场乡布依族文化的独特性也将消失。为更好地保护和传承羊场乡布依族服饰文化,维持麻与人的共生关系,应重新构建服饰文化的生存环境。

从服饰产生的环节入手,应深入挖掘羊场乡布依族历史记忆、生活环境和生产生活方式。羊场乡布依族聚居的地方,气候温和、土地肥沃、水资源丰富,有利于农业生产发展。羊场乡布依族服饰的物质构成适宜于其生活的地理和气候条件。因此,羊场乡布依族服饰的制作原料采用的是高强度的韧皮纤维麻,结实耐穿,同时具有吸湿,透气性好的特点。因此,应该合理利用地方生态资源,增加服饰原料种植面积,建设文化生态园。

从服饰文化生存的文化空间入手,羊场乡布依族独特的文化空间是服饰文化的载体,应深入探究羊场乡布依族节日习俗和人生礼仪,重构羊场乡布依族人们生存的文化空间。由于羊场乡布依族生活方式发生改变,很多年轻人外出打工。以前在节日当天男女青年都穿着本民族的服饰聚在一起唱盘歌、丢花包、送粽子等,现在这些节日习俗渐渐淡出羊场乡布依族社会生活。

2.非遗语境下政府发挥主导作用。2005 年3 月31 日,国务院办公厅颁发了《关于加强我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的意见》,确定“保护为主、抢救第一、合理利用、传承发展”的指导方针,确立了保护的重要地位。在非遗语境下,相关部门应该发挥主导的作用,制定相应的服饰文化保护政策,建立有效的民族服饰文化保护机制。

在全球化大背景下,羊场乡布依族传统服饰文化逐渐淡化和消失。面对这一现象,政府首先要做的就是保护工作,政府应加大资金的支持,以学术研究的形式对羊场乡布依族服饰文化进行全面收集、整理以及分类。同时,结合现代新媒体技术,记录和传播羊场乡布依族服饰文化。

再者,政府相关部门应该修建传习所和陈列室。陈列室可以收藏羊场乡布依族纺织工具以及陈列传统麻布服饰,传习所的修建可以为传承人创造良好的传承环境和学习氛围,以此来鼓励支持羊场乡布依族女性学习传统技艺。在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政策下,政府相关部门应该起带头作用,举办相应的手工技艺比赛活动,调动羊场乡布依族女性传承文化的积极性。

3.增强羊场乡布依族的文化自觉和文化自信。在现代化狂潮的袭击下,年轻人的思想也开始发生了变化。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倾向于去外地打工挣钱,接触了不同的文化环境。为了得到适应不同的生存环境,羊场乡布依族男女青年不再穿着本民族服饰,致使服饰逐渐趋于现代化。

羊场乡布依族服饰文化的保护和传承的根本在于实现传统布依族服饰在羊场乡布依族现代社会生活中的可持续发展。而可持续发展的关键则在于服饰文化传承机制的再确立及该民族社会成员,尤其是青年人在心理上保持民族文化认同感。因此,应该营造良好的社会文化环境,从认知教育开始,将布依族服饰文化引进课堂,提高布依族服饰文化在羊场乡布依族社会生活中的地位;从思想意识入手,增强羊场乡布依族人民的文化自觉和文化自信。当当地布依族的年轻人认知和热爱本民族服饰文化时,羊场乡布依族服饰文化就能在现代社会生活中继续发展。

注释

①2017 年4 月,根据《民政部关于同意贵州省撤销盘县设立县级盘州市的批复》,经国务院批准,同意撤销盘县,设立县级盘州市。

②在杨松居住有岑、管二姓。以前岑姓占有的地多,其他百姓不清楚其地归属,便称其为管家的地,此后就以管姓相称。

③家族元光是由家族支系中长房的长子担任,在家族中地位较高,是一个有威望,有说服力的人。

④讲述人:罗跃新,男,1953 年出生,罗姓家族元光,织布谣传承人,家住盘州市羊场乡甘塘寨。

⑤此为布依话,拼音记音,全文亦同。

⑥讲述人:盘州市羊场乡赶场坡村洼子组岑元光,男,1957 年出生,县级布依盘歌传承人。

⑦潘什芬,女,60 多岁,赶场坡洼子组村民,岑元光之妻。

⑧岑元美,女,1956 年3 月出生,小河口村洼子组村民。

⑨自留地是按人口来分的,每个生产队划分标准不同,土地多的,百姓的自留地就留得多些,土地少的就分得少一些,羊场乡洼子组当时分得的自留地是一人十二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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