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卖

刘逸霏

一

2065年，科罗正坐在回家乡阿布汗的飞机上。

阿布汗，是一个多灾多难的国家。当贫瘠的土地无法再负担起人民生命的重量，就只剩下混乱不堪和秩序崩坏。

那些贫苦的人，为了生活，为了生命的延续，只好选择出卖自己的身体，从最初的人体器官交易，到最新的人脑移植手术。来自世界各地的富人，用锐利的眼光巡视每一寸破碎的村庄，不放过每一个提高自己肉体生存质量的机会。

科罗就出生在这里。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母在卖肾后由于伤口感染死去，看着疼爱自己的祖父因麻疹溃烂而死，看着那些吸血的亲戚把魔爪伸向自己，要把自己拉去做人脑移植。

人脑移植，顾名思义，就是通过现代医学技术，在意识保留的情况下，将人脑“切换”。通过这种技术，垂暮之人的意识可以在年轻的躯体上重生，达到“伪长生”的状态。

这在国际上当然是被禁止的，但这里是阿布汗，世界最大的人体器官交易市场。有人依靠它生活，有人依靠它中饱私囊，对此只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当年如果不是科罗拼了命逃出来，现在他已经不知道被埋葬在了何处，又怎能在福利院遇到恩人，长大后成为记者，重新回到这里呢？

科罗这一次决心要将整条产业链曝光。他提前将自己的身份伪装成一个来寻找合适身体的重病富商，联系好了当地最有名的中间商克利尔。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二

飞机缓缓降落。

科罗看到了一个举着自己名牌的瘦高年轻人。那大概就是克利尔了。

“科罗先生，是您吗？”克利尔显然也注意到了他，大步上前。

科罗看清了克利尔的脸，一瞬间愣住了。这不就是他的童年好友克利尔吗？他们曾一起在干裂的田埂上寻找草籽，在土巷中光着脚丫跑来跑去，他们曾经共同仇恨那些中间商，是他们夺走了自己挚爱亲人的生命。可如今，克利尔怎么变成了这样？

科罗僵硬地挤出笑，说道：“你好，我是科罗。”

克利尔麻利地接过科罗的行李，边走边道：“我也有个朋友叫科罗。”说着回头看了科罗一眼，漫不经心一笑：“当然，肯定不是先生您，他早就死在手术台上了。”

人声鼎沸中，克利尔轻笑：“换脑手术，可是很危险的。”

科罗听出他话语中不同寻常的暗示，看着那张与童年好友极为相似的脸，恍惚间想到童年逃过的那场换脑手术。难不成，最后是克利尔代他上的手术台？那眼前这位是……

突然，克利尔向着一个方向挥了挥手：“斯密先生，这里！”科罗转过身去，看到一个大腹便便的银发老人正向这里走来，后面还跟着十几个保镖。

“介绍一下，科罗先生。这是斯密先生。很巧，你们都将进行换脑手术，而且安排在了同一家医院，还是同一天！”

科罗跟斯密轻轻地握了一下手，就松开了。

斯密的眼神让科罗感觉很不舒服，仿佛在审视货物似的，就像那一年，那个中间商来到他的家中，审视过幼小的他的每一寸身軀。

“什么时候进行手术呢，克利尔先生？”斯密显然有一些急迫，“我的时间不多了。”

“不用担心，先生们，就是明天。我已经全部安排好了，请您放心。”克利尔行了一个绅士礼，斯密开心地笑了，不时以看猎物的表情看向科罗。

三

科罗的宾馆就定在克利尔事务所的对面。

入夜，科罗趁着夜色来到了克利尔事务所的门前。由于战乱，阿布汗的监控系统形同虚设。科罗早已入侵了监控系统，调整了监控摄像头的方向，营造出了不易察觉的监控死角。

克利尔事务所的大门是古老的触屏密码锁，通过指纹的遗留和磨损痕迹，科罗轻易就进入了事务所。

事务所内一团脏乱，唯有克利尔的办公桌异常整洁。科罗拿出特型文件读取器，这种文件读取器通过最新的病毒植入手段，反其道而行，可以绕过电脑的安全防护，直接复制电脑内存储的内容。

办公桌上，除了一台电脑，就是一张合影。

合影中，克利尔和只穿着短裤的科罗站在废墟上。两个黑瘦孩子，笑得很开心。曾经无数次幻想的重逢场景，如今竟变成了一桩买卖。

科罗看着这张照片，陷入沉思。

仅一墙之隔的密室内，克利尔和斯密正通过本该毁坏的监控，实时观看着科罗的一举一动。

斯密抿了一口红酒，笑道：“记者都是这样头脑简单吗？那个电脑里的病毒，足以毁坏这位年轻记者手上掌握的一切证据吧！也不想想，一个中间商事务所怎么可能就这些简单的防备。诱敌深入，克利尔先生，你这招，足够阴险。”

克利尔盯着监控画面，没有回头：“喜欢这个供体吗？”

“当然，如此年轻而又健康的身体，我怎么会不喜欢？”

“看看你的情况吧。”克利尔一口饮尽杯中红酒，“这具身体我已经厌烦了，总是不够贴合，本来就不是最合适的一具，将来哪天也该换换了。”

监控中，科罗已经拔出了文件读取器，离开了事务所。他的视线似乎在照片上停留了一刻。

四

斯密跑来，本就不大的眼睛笑眯成了一条缝：“祝您手术平安，科罗先生。”

“您也是，斯密先生，祝您重获新生。”

克利尔已经跟医生交流好，前来给斯密和科罗安排麻醉。

“是全麻，等您醒来，就是新生了。”医生笑得很和善。

科罗被推进麻醉室，突然转头问跟在病床后的克利尔：“哪个是我的供体呢？斯密先生的见到了，我的呢？”

克利尔脸上笑容不减，只是换了种语气：“记者先生，你很聪明，猜到了真相，但已经晚了，现在一切都由不得你了。也许你不记得了，我就是当初那个找你换脑的中间商，可惜你逃走了，只好让你的好友克利尔替你上了手术台。这次你既然回来了，就要接受命运的安排。”

说着，他不顾科罗的剧烈挣扎，将麻醉面罩扣在了科罗脸上。

“你的好友真的很顽强呢。”克利尔抚摸着自己的身体，“即使是到了我那样不堪的身躯中，他也强撑了3天，大脑才死去。很可惜，记者先生，我是不会给你机会的！你不是躺在这张床上的第一个记者。”

科罗依然维持着自己的神志，他的双眼紧盯着克利尔：“那么，我将是最后一个。”

麻醉结束了。科罗的左眼先闭上，然后是右眼，但仍然有一条缝，似乎是不甘心。

克利尔只是笑笑，道：“让他睁着吧，可怜的家伙。”

五

在千里外的某处大厅内，气氛凝重。全息大屏幕上正通过科罗右眼中的电子眼，实时转播着阿布汗医院发生的一切。

手术室突然亮起了红灯。医生冲出来大喊：“他的半具身体竟然全是机械！他完全就是靠着这些机械活着的！我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医生，再不移入供体，斯密先生就要脑死亡了！”护士惊慌的呼叫声从手术室内传来。

亮着红灯的手术室门前，一片混乱。斯密的保镖在第一时间控制住了克利尔。

冰冷的微型量子枪口散发着寒气。克利尔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是哪里出了错？

是那一张照片太刻意了才让他发现了破绽？不对，这来不及！他那半具机械器官的身体，明明显示他做好了最坏的赴死的准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哦！对了！克利尔仿佛大梦初醒。

他还曾经与人合办过一个福利院，专门收养那些出逃的孩童。假借着收养孤儿的名义，在背地里出卖他们的身体器官，他因此还赚了一大笔，只可惜后来被一个记者发现……

而科罗就是那些被摘除身体器官进行买卖的孤儿之一！由于关键器官被摘除，科罗的生命危在旦夕。这时，那个记者救了他，为他的身体更换了机械器官才维持住了生命，才有了后来的故事。

贪婪的利剑，如今直直地插入克利尔自己的胸膛。

（责任编辑：白玉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