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杉生死约

李兴春

小时候，许诚在家乡种了三棵红豆杉。 这三棵树各有特点，第一棵树有一个奇怪的星形节疤，许诚在其他任何树上都没有看到过同样的节疤; 第二棵树会散发出特有的香味儿， 许诚在其他任何树上都没有闻到过同样的木香;第三棵树会在大晴天“下雨”，树冠上分泌出雨水一样的汁液，许诚叫它娇气的“落泪树”，经常会安慰它不要哭。

许诚把这三棵树当成自己的朋友， 给它们浇水培土，精心看护。 他长大了，要离开家乡谋生，便和三棵树告别说：“我走了，但我会回来看你们的。 ”

三棵树的树叶在风中沙沙作响，仔细倾听，竟然像是在说话。 它们说：“你走吧， 即使你不回来看我们，我们也会去看你的。 ”

许诚心里暗暗好笑：“你们又没有脚，又不能走动，怎么来看我呢？” 他一步一回头地走了，下定了决心， 以后一定要回来看他的朋友们。

光阴荏苒， 转眼间三十多年过去了， 许诚为了生活一直在外辗转奔波， 想到也许今生都不能回老家看望三棵红豆杉树朋友， 他总有一种爽约的负疚感。

他曾在一家货运公司干过一阵子。 那年好多地方都发生了洪涝灾害，他押运的货车经过一处洪灾区， 驾驶员当场就被冲得不见踪影。 许诚在洪水中拼命挣扎，眼看被冲到洪流中央，突然一根粗大的圆木漂浮到他身边。 他一把抱住， 圆木带着他在洪水中漂啊漂，终于漂到了没有水的地方，他幸运地捡回了一条命。

他仔细看了看救他一命的圆木，是一根杉树的树干，树干上有一个奇怪的星形节疤。 这个节疤他太熟悉了，别的树不可能有，他也不可能认错。他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他知道，他没能回去看望的朋友，履行诺言来看他了。

又过了十多年， 许诚还是没有机会回老家。这时他已是年老体衰， 身患重病，连做手术都救不了他。主治医师给他服用了一种特效药。 奇迹出现了！ 他竟然靠这种药恢复了健康。

他感激地问主治医师这种救命药到底是什么？主治医师告诉他，这种药的主要成分是紫杉醇。 紫杉就是红豆杉， 紫杉醇是从红豆杉的树皮、根部和枝叶里提取出来的。

许诚听了后想起了什么， 一下子沉默了， 最后他说：“我想知道这药究竟是从哪一棵红豆杉里提取出来的？ ”

主治医师笑了：“紫杉醇是从千千万万棵红豆杉里提取出来的，具体是哪一棵，没人能分得清楚。 ”

许诚说：“我分得清楚， 因为我记得它的味道。”这种杉木香他太熟悉了，别的树不可能有。他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他知道，他没能回去看望的朋友，履行诺言来看他了。

尽管主治医师一再告诉许诚， 从杉树里提取出紫杉醇制成的药丸，不可能还带有原来的杉木香气， 但许诚就是固执地认为， 治好他的紫杉醇就是从他在家乡种下的第二棵红豆杉里提取出来的。

第一棵红豆杉树为了来见他， 心甘情愿被山洪连根拔起， 漂了不知多远，费尽周折，历尽磨难，才到了他身边，救了他一命;第二棵红豆杉树既然已经被提取出紫杉醇，多半也被砍伐剥皮， 是粉身碎骨地来见他、来救他的。 许诚知道，按照当初的约定，只要他不回去，第三棵落淚的红豆杉树也会想方设法来看他， 这样它肯定也要付出生命的代价。想到它是那样娇气爱哭，许诚更加担心了，他暗暗发誓：不能让自己种下的最后一棵红豆杉树来看自己了。 自己一定要在有生之年回家乡看望它，保住它。

世上的很多事情都事与愿违， 许诚越想回到家乡，越没有机会。转眼又是十多年过去了， 许诚还是漂泊在外，无法履行诺言。 有一天，他遇到一个植物学家， 并把自己的苦恼告诉了植物学家， 他请植物学家在方便的时候， 代自己看望家乡的树朋友。

植物学家答应了许诚， 他来到了许诚种下三棵红豆杉树的地方。

那里果然只剩下了一棵红豆杉树。炽热的阳光炙烤着剩下的第三棵红豆杉树，更加显得它形单影只。植物学家在红豆杉树下歇凉， 突然头上落下了一阵雨滴。

植物学家用手沾了沾落在头上的雨水，放进嘴里一尝，有点咸，像人的泪水。他问道：“爱哭的红豆杉，你是为了什么落泪呢？ 是不是想念你的朋友许诚了？ ”

一阵风吹过， 红豆杉树的树叶是违背了他的意愿了吗？ 你这么大一棵树，我实在不方便带你走。 ”

一年又一年， 许诚还是想要回沙沙作响，就像人在说话。它说“： 是啊，当初我们说好的，如果他不能来看我们，我们就去看他。第一棵红豆杉树和第二棵红豆杉树都去看他了，我也想去看他，可是我没有第一棵树和第二棵树那样的机会， 我自己又不会走路， 有什么办法去看他呢？ ”

植物学家被它感动了， 说：“我就是受许诚委托来看你的， 他不希望你去看他了。 第一棵树和第二棵树被洪水冲走、被人砍走，绕了好大一圈儿才看到了他。 ”

第三棵红豆杉树听完植物学家的话，泪水落得更多了。

植物学家连连摇头：“把你砍断肯定不行！ 许诚就是不愿意你受到这样的伤害， 才让我来劝说你不要去看他的，我如果把你砍断了，那不到家乡，可他已经走不动了。他总会想起剩下的唯一一棵红豆杉树朋友， 可是却没人想带一个行动不便的老人回老家。

植物学家来看望他， 许诚对植物学家说：“如果可以， 我真希望你把我的骨灰带回我的家乡， 让我的足迹随着水流遍布我热爱的土地。

编辑 / 马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