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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烟(二)

2021-09-25葵十月

花火彩版B 2021年7期
关键词:相框

葵十月

新浪微博│宇宙菠萝葵

上期回顾:

王仁成拍板决定让薄矜初当纪律委员,薄矜初不愿意,公然在课堂上与王仁成叫板,王仁成贴到她身边,用只有他们两人才听得到的声音威胁她,让她下课后去办公室找他。

薄矜初既恶心又害怕。

她和班上同学的交往仅限于必要交流,绝不深交,所以她没有朋友,平时独来独往,偶尔会有几个男生贴上去跟她一起,她也不排斥。

薄矜初每次跟王仁成对着干,王仁成也不生气。

流言蜚语以光速四下散播,至于事实,只有当事人知道。

1.我梁远朝睚眦必报

薄矜初走后,王仁成在班里交代了几句就跟出去了。前者溜得快,他出来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

薄矜初跑到门卫处,双手按膝喘息。

正赶上午饭时间,十三中是南城的普高,对学生管束不严,饭点可以自由进出。

上午最后一节课,高三提前五分钟下课,高二准时下课,高一延迟五分钟下课,薄矜初正好赶上高三下课。

校门口进进出出的人很多,她回头张望,没看见王仁成的身影,这才放心地往外走去。

学校附近有好几条小吃街,什么吃的都有。薄矜初去了最远的小店,人也最少。她从冰柜里挑了根巧克力雪糕:“多少钱?”

“两块五。”

薄矜初从口袋里掏出硬币递给少年,然后抢了少年的凳子大大咧咧地坐下:“我好像没见过你。”

“周恒有事,我帮他顶一下。”少年生得好看,温柔的面相,柔和的语气,没有梁远朝那么冷硬,也不像周恒那么腼腆。

“你们是朋友?你不是十三中的吧?”

薄矜初对十三中长得帅的男生都有印象,里面没有他。

傅钦浅笑道:“我是一中的。”

哟,还是个学霸,怪不得看上去一副饱读诗书的模样。

“不对啊,周恒不是职校的吗?你们怎么会认识?”

“周恒很用心的。”傅钦没解释,倒是替周恒说起话来。

周恒虽然在职校挂读,但是每次中午薄矜初来买东西,他不是在看书,就是在写作业。她一直想不通,为什么那么用功的男孩子会读职校。就像周恒和梁远朝,她觉得这些优秀男生都应该像傅钦一样,考去一中才对。

薄矜初很快吃完了雪糕,走到门口一抛,雪糕棍完美投入垃圾桶的怀抱。

她正准备向傅钦告辞,余光瞥见十米外的王仁成。

薄矜初心脏一紧,立马回头往小卖部里钻。

小卖部就是周恒的家,前面是店铺,后面是住房,她掀开帘子往里跑去。

傅钦见状,出声阻拦:“哎!后面……别进……”

薄矜初正惊惶:“帮个忙,借我躲一会儿。”

她为了躲王仁成,每天中午都是跑来小卖部这边吃饭,虽然远了点儿,但是持续了一个学期都没被发现,今天一定是被王仁成尾随了。

“一包烟,十五块的。”是王仁成的声音。

傅钦弯腰去给他拿烟,王仁成背着手在小卖部里转悠,走到靠近帘子的货架时,薄矜初屏息凝神,只听王仁成开口问傅钦:“小伙子,店里生意好吗?”

“还行。”傅钦把烟放到桌上。

王仁成还在看货架上的东西,捡起来又放下,放下又重新拿起一样来看。

傅钦猜测刚才那个女生要躲的人八成是他。

傅钦盯着王仁成手上拿着的粉红色包装的女性用品,开口问道:“七度空间红色包装,五块五一包,您需要吗?”

薄矜初动作一僵,明显地感觉到下身哗啦一下——她来“大姨妈”了。

恐惧一点儿一点儿漫上来,薄矜初生怕王仁成发现后冲进来,想再往里躲躲。

王仁成没有半点儿不好意思,掂了掂手上的粉色物件,经过帘子,走向傅钦。

薄矜初察觉到他的靠近,小腿一软,扭头就往最近的一间屋子跑去,不小心绊倒了一个铁盆,发出“哐当”一声响。

傅钦和王仁成同时转头看向帘子。

“小伙子,这大白天的家里还有人?家长没出去工作?”

傅钦礼貌地笑了笑:“可能是猫和狗打起来了。”

王仁成的视线还停留在帘子那儿:“是吗?挺有意思的。”

男人的神态和普通顾客不一样,他明显是带着其他目的来的。傅钦不知道他和刚才那个女生之间是什么关系,总之,他对眼前这个邋遢的中年大叔没什么好感。

“一共二十块五毛。”傅钦拿了一个黑色的塑料袋装了女性用品,和烟一并递给他。

此时,屋内,少年只穿了一条平角内裤,正在给自己上药。

梁远朝靠在门边,门突然被人推开,周恒动作一滞,看向梁远朝,两人不明所以。

薄矜初推门进去的时候,心里焦急得很,压根没朝里看,连忙反过身透过门缝看出去,确定外头没有王仁成的身影,她才放心地转过身。

顷刻间,一只大掌蒙住了她的双眼,身后冰凉的木门变成了男人的胸膛。梁遠朝捂得紧,薄矜初瞬间跌入一片黑暗中,刚恢复的一点儿安全感猝然消失。

周恒最近睡不好,在门边的地上点了一支熏香,烟雾氤氲。

梁远朝没想到薄矜初反应这么大,她剧烈地挣扎着,双手死死地抓着他的右手,想把它扯下来。周恒还在找裤子穿,梁远朝没松手。

薄矜初的力气远远比不过梁远朝,她狠狠地踩上少年的脚尖,可惜那人没有一点儿逃脱的意思,反而把她圈得更紧。薄矜初被死死地压在男人的怀里,心里犯呕:“猥琐男!放开我!禽兽!变态!”她害怕,但还是要保持冷静,哪怕是死,也要从王仁成的手里逃出去。

“去死吧!”她一只手握拳朝着少年左手的方向砸去,梁远朝登时抬起左手,薄矜初没击中,继续反抗。

梁远朝的左手被薄矜初拽到她的头顶上方,周恒正好穿上裤子。

薄矜初狠狠咬了梁远朝一口,他吃痛放手,薄矜初趁机拔起地上燃着的香,朝身后的少年摁去。梁远朝没料到她会来这一招,来不及躲闪。

猩红的香点在少年的手腕处,薄矜初看清人脸,凝滞数秒,还好梁远朝的手撤得快,不然得被烫伤。

梁远朝没吭声,黑着脸。薄矜初到嘴边的话噎住,跟着沉默。

她竟然误把梁远朝当成王仁成,她一定是被那个男人吓傻了,那人明明刚才还在外面,怎么可能瞬移到周恒的房里来?

渐渐地,空气中取代熏香味道的是梁远朝身上特有的洗衣液的清香,那天抢西瓜的时候薄矜初就闻到了。

周恒皱眉,比梁远朝还不悦:“薄矜初,你来干吗?”

余悸消散,薄矜初撒谎道:“看看你。谁让你今天没在外面等我?”

周恒看了一眼梁远朝:“我什么时候等过你?”

“外面那个帅哥是谁?”

周恒:“我兄弟。”

她看到床边的凳子上放着大大小小的药瓶,多半都是治疗跌打损伤的,还有消毒的。

“你跟人打架了?”

周恒不确定她刚才转头的时候有没有看见自己赤膊的样子,眼下又被她盯着看,脸立马红了:“和你有关系吗?”

她以前是绝对不相信周恒会打架的,因为她认识的周恒就是职高的小乖狗。着实没想到,这是一只披着狗皮的狼。

“你刚逃命似的窜进来,有人追杀你?”

“呃……没有。”

“薄矜初,你要是告诉我你在跟人玩捉迷藏,我一定……”

“一定干吗?一定揍死我?”这白净的脸蛋,一撩就脸红的性子,连话都不敢和女生多说,薄矜初嘲笑他,“周恒,你敢打女人吗?”

“他不敢,我敢。”

身后冷不防冒出一句话,像刚从冰窖里掏出来的一样,令薄矜初后脊发凉。

梁远朝走近她,眸光藏刀:“我梁远朝睚眦必报。”

多年后的失眠夜,薄矜初还是忘不了梁远朝那双嗜血般的眸子,仿佛下一秒就要吸干她的血,但依然让她留恋。

薄矜初是最后一个回教室的。学校时间表的安排是上午十一点半下课吃饭,十二点二十开始午休,一点半上课。这会儿正好十二点二十。

大家开始收拾桌子准备休息,前面的女生刚趴下,薄矜初就拍了拍她 :“你有姨妈巾吗?”女生从书包里翻出一片,递给她。

前桌是个特别温柔的女生,斯文安静,薄矜初就和她交流多一些。

“你要是不够记得问我拿,我包里还有。”

“嗯,谢谢。”

幸好“大姨妈”刚来,只是内裤上沾了点儿,校服裤子还是干净的。

薄矜初一直有痛经的毛病,每次来“大姨妈”的第三天都会痛得满地打滚,要是不吃止疼药根本受不住。整个午休她都心神不宁的,小腹隐隐胀痛,下身紧绷。

紧接着,她脑子里开始放电影,有今天帮周恒看店的那个一中的男生,有一向腼腆的周恒跟人打架,还有抽烟的梁远朝。思绪飞远,依然没能缓解疼痛。突然,她听到了王仁成那令人恶心的声音,他整个人朝她贴了上来。

她只能拼命挣扎,想叫却叫不出声。

她是黑暗中的溺水者,脚触不到底,人浮不上去,疯狂挣扎,头好不容易露出水面又被人狠狠摁了下去,一口又一口的污水呛进鼻腔,最后一丝氧气也被耗尽。

趁着王仁成松懈的一刹那,她凶狠地咬上男人的手,往死里咬,王仁成吃痛弹开,她从水底漂浮起来,还活着。

薄矜初借机逃走,一路向高三教学楼奔去。

逃亡路上,薄矜初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梁远朝,那个狠戾的少年一定不会畏惧王仁成。

只是还没跑到九班,她就脱力了,双腿虚软,膝盖重重地磕在地上,人趴在花坛边,胃里的恶心感如涨潮般一阵接一阵涌上来。

2.让我去你家吹空调吧

周恒家条件不如梁远朝家,靠着小卖部和父母在厂里的死工资,一家三口勉强凑合着过。那年,他们家还没买空调,只在小卖部天花板的最中间装了一个吊扇。

两个一米八的少年屈膝坐在半米高的折叠小桌前吃饭,不紧不慢。

梁遠朝赶在上课前回到学校,大家在午休,校园里只有后勤人员在走动,太阳很晒,他加快脚步。路过大花坛的时候,他看见了薄矜初。

薄矜初像一张薄纸,风一吹就晃荡,若是风再大点儿,估计会被吹走。

两人对视一秒,梁远朝面无表情地从她身旁走过,衣角却突然被拽住。

“梁远朝,我好热。”

“松手。”少年冷着脸。

薄矜初非但没有松手,反而将他的衣角在食指上缠了一圈,攥得更紧了。

“梁远朝,让我去你家吹空调吧。”少女的眼神里满是渴求。

梁远朝烦躁至极,猝然抬手,“啪”地一下重重地打在她的手臂上,红印骤显。

周恒不敢打女人,但是梁远朝敢。

薄矜初吃痛放手,梁远朝头也不回地走了。

最后,她选择了逃学。

家里没人,薄远还在工地上干活,舒心去麻将馆了。薄矜初脱了衣服进浴室,她顾不得自己还在经期,打开花洒,冷水强有力地冲击在少女柔嫩的肌肤上。

簌簌的水声下是少女咬牙切齿的声音。

十三中放学时间是五点,舒心一般下午四点从麻将馆回来烧饭。

薄矜初赶在四点前出了门,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在马路上,如同行尸走肉,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药店。薄矜初继续往前走了一段路,又折返进了药店:“要一盒布洛芬。”

药师把药递给她:“十二元一盒。”

薄矜初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五十元的纸币,又说了句:“再来一支烫伤膏。”

“烫伤膏八元。”

九月的南城,越临近傍晚,热气越盛,一踏上马路像踩进了蒸锅。

梁远朝放学后没有直接回家,照例先去买了菜,然后又去水果摊买了个冰西瓜。

北街的小区的楼一般都是六层,梁远朝正好住在六楼,那时的小区没装电梯,少年经常锻炼,身体素质好,一口气爬六楼都不带喘。

刚出楼梯间,他发现一团身影靠坐在自家门前,睡着了。

那人不是薄矜初是谁?梁远朝立时沉下脸,皱着眉踢了踢她的脚,地上的人没动静,他加大了力道,她还是没醒。

灰色的进门地垫上,女孩子蜷缩着,身体微颤,脸色惨白,嘴唇失了血色。梁远朝下意识地摸了摸她的额头,体温正常,余光瞥见下午被他打过的地方,还留着红痕。

女孩子的皮怎么那么薄?

那是梁远朝第一次打女孩子,也是唯一一次。

他喊了几声,薄矜初都没反应。梁远朝把她抱进屋再出来提东西,发现地上还有一袋东西。白色的塑料袋上印着“宝芝林大药房”几个字,他顺势捡起,里面是一盒布洛芬和一支烫伤膏。

梁远朝对布洛芬很熟悉,以前梁母每回来月经,一点儿家务也干不了,痛得在床上打滚,梁晋心疼得紧,没办法的时候就只能让儿子去买止疼药。

薄矜初是被厨房的动静吵醒的,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陌生的环境看得她心里发毛,正准备喊“救命”,她突然反应过来这是梁远朝的家。

薄矜初朝着动静传来的地方走去,厨房门虚掩着,她没进去,而是躲在门外欣赏着里头的风景。少年身形颀长,侧脸俊冷,修长的指节滤过水柱,薄矜初第一次觉得原来食材还可以是“艺术品”,在“艺术家”的手中辗转。

“看够了吗?”

薄矜初被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缩回身子靠在墙边,心跳莫名加速,眼神乱瞟。

窗台上的花快枯了,窗外有一只鸟停在电线杆上,梁远朝家的壁纸真好看。她又没干坏事,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些什么。

“那个,那个,我是来给你送烫伤膏的。”

一道喑哑的声音传出来:“你怎么找来的?”

“一路问过来的。”

一个小时前,她经过水果店,想起上次梁远朝在这儿买水果,就顺便问了老板一嘴,认不认识住在前街的那个帅小伙。

老板认识,说梁远朝是前街梁警官的儿子。薄矜初便说自己是梁远朝的同学,要还他书,让老板告诉她梁远朝住在哪个小区。

她爬到六楼差点儿骨头散架,一定是冲了凉水澡的缘故,小腹像被人连连重击,本来想着坐一会儿再起来等,谁知道竟然在他家门口痛得昏睡过去。

梁远朝家装修到位,布局合理,一看就是精心设计过的。

她休息过后,精神恢复了不少。

梁远朝端着一碗热汤从厨房里走出来,薄矜初听到脚步声,赶紧跑回沙发坐好。他一走近,一股辛辣刺鼻的生姜味呛得薄矜初的脸揪成一团。

“你还喝生姜茶?”这也太养生了吧?

梁远朝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把碗推到她面前,语气不容反驳:“喝了。”

薄矜初反应过来,故意调侃他:“哟,你还知道这个啊?”

她趁机揶揄道:“看来你对女孩子那方面的了解真不少。”

梁远朝小时候经常看到父亲为母亲煮红糖姜茶,而且是每月固定的那几天,起先不懂,是后来学了生理知识才知道。

本来这话也没什么可害羞的,只是此情此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女孩子白皙透亮的皮肤泛着微微的红晕,气氛莫名变得暧昧。

梁远朝的耳尖红了,幸好薄矜初在喝姜茶,没有注意到。

薄矜初抱着大碗,一脸苦相,还不忘叮嘱梁远朝:“你把烫伤膏涂一下吧,还有,今天的事,对不起。”

“嗯。”

薄矜初猛地撂下碗:“你只会‘嗯’吗?”

空气短暂凝滞,沙发上对坐的两人对视着,她黑羽般扑扇的长睫下是一双动人的小鹿眼,灵动清澈——她和传闻中不太一样。

“看我干吗?”她又抱起碗,“是我太好看了吗?那梁主席可不可以看在我美的分上,以后别记我迟到了?”

梁远朝哼笑了一下:“我上次记你了吗?”

薄矜初捕捉到梁远朝眼里的柔和。

他果然是她的不二人选,她想要的,他都有。

薄矜初在頭十六年的岁月里无数次面对红糖姜茶,但只有梁远朝给她喝的那次,是她唯一接受的一次,是精神压迫的也好,自愿的也罢,反正薄矜初喝完了,一滴不剩,还邀功似的倒扣碗给梁远朝看:“喝完了,我去厨房把碗洗了。”

生理期不能碰凉水,梁远朝伸过手:“不用,给我。”

厨房里传来哗哗的水声,薄矜初环顾了一圈,房子看起来是他妈妈布置的,很温馨,只是不知为何,在这酷暑天,她竟然会觉得有一丝凉意。

客厅的壁洞里摆了相框,远远看去是一张全家福,少年还是孩童的模样,薄矜初太好奇小时候的梁远朝,便走近去看。

她拿起相框,男人穿着一身警服,哪怕是拍全家福,他也没有丝毫的松懈,女人是照片里唯一笑着的人,笑得很幸福。照片底部的日期是一九九七年。一九九七年的时候,薄矜初五岁,那年她在干什么?薄矜初的思绪飘远,没注意到厨房里的水声停了。

梁远朝擦干手走出厨房,看见薄矜初手里拿着相框,霎时间火冒三丈,怒吼一声:“放回去!”

正在神游的薄矜初浑身一抖,饶是梁远朝反应再快,也没能接住掉落的相框,玻璃相框撞击地砖,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相片受到冲击弹出相框,好像下一秒,回忆就会跟着一起振翅而逃。

梁远朝飞扑过来,抓住相片后没稳住重心,人摔在地上,手心正好压在玻璃碴上。

薄矜初吓傻了。她见过不懂怜香惜玉的梁远朝,见过戾气缠身的梁远朝,见过目中无人的梁远朝,就是没见过眼眶泛红的梁远朝。

少年从地上起来,低着头没说话,胸口剧烈起伏。

“你……你……你的手流血了。”鲜血像一张蜘蛛网覆盖着梁远朝的手背,不知道有几片玻璃扎了进去,看得薄矜初心惊肉跳。

“滚出去。”少年嘶哑着嗓子,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他现在的表情比白天被她用香烫伤时更瘆人。

薄矜初一边道歉,一边低头去捡摔碎的相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保证赔你一个新的相框,和这个一模一样。”

他差的是一個相框吗?他差的是相框寄托的那份情感。

梁远朝更烦躁了:“别捡了。”

薄矜初不听,继续捡。

“我让你别捡了,听不懂人话吗?!”梁远朝把她从地上拽起来,一把甩开,“我最后说一遍,滚出去。”

3.乖戾少年

薄矜初的手腕上也有了血珠,分不清是梁远朝的血还是她也受伤了。

人生充满变数,上一秒为她煮红糖姜茶的少年,下一秒就变成一头暴怒的野兽,仿佛要把她连皮带骨吞入腹中。

梁晋不爱照相,也没时间去照,梁远朝也不喜欢,所以那是梁远朝记事以来唯一的一张全家福,被他妈妈摆在了最显眼的位置。

梁远朝的父亲梁晋是一名刑警,整天忙于工作,很少着家,但是他妈妈从来没有抱怨过。梁远朝的母亲是一个贤良淑德的女子,把这个小家打理得井井有条。

梁晋不管几点回家都会提前和妻子报备,而收到信息的她也一定会赶在梁晋到家前准备好可口的饭菜。

曾经的梁远朝是众星捧月的幸福男孩,虽然不爱讲话,不爱笑,待人却十分礼貌,说起话来和梁晋面对妻子时一样温柔,老师和学生都喜欢他。

他原本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可能会有父亲出任务时的那种野性和血性。

意外和未来哪个先来?答案是意外。

梁远朝十岁那年,母亲在一场人为事故中去世,肇事者是梁晋正在抓捕的对象。当年的案件闹得满城风雨,梁晋正好是任务执行者,也是那次案件的负责人,他把嫌疑人逼得无处可逃,结果对方疯了,要搞死他的家人。

嫌疑人的第一个目标是他的妻子。

梁晋连悲伤的时间都没有,全南城刑警随时待命,上级命令直接击毙嫌疑人。可是梁晋怎么能轻易让他死呢?枪眼对准嫌疑人太阳穴的时候,他拼命忍住,没按下扳机。他擒住嫌疑人往死里揍,一拳接一拳,打得对方鼻青脸肿,头破血流——梁晋疯了。

对方趁机抢了梁晋的枪,子弹穿膛而出,梁晋失误了。

远处的狙击手立马瞄准嫌疑人的脑门,“砰”的一枪,嫌疑人当场死亡。

梁晋被送进手术室,经过整整十二个小时的抢救,手术很成功,他转进了重症监护室。局里通知梁远朝去探望的时候,他意常冷静,跟前几天跪在母亲身边失声痛哭的孩子判若两人。

病床前,梁晋拉着梁远朝的手:“远朝,爸爸虽然躲过了这一劫,但离去找你妈妈应该也不久了。爸爸有些话想对你说,你还记得你的梦想吗?”

“成为一名出色的刑警。”他从小就以梁晋为标杆,所以他的梦想和梁晋一样。

梁晋摸了摸他的头:“现在啊,爸爸希望你将来不要当刑警,做什么都好,就是别和自己的命过不去。找一个想守护的女孩子,给她最幸福的生活,哪怕天天只去菜市场买菜也好。有的时候,人忙忙碌碌了大半辈子,却没命去享受后半辈子,何必呢?”

十岁的梁远朝听懂了,但还是告诉自己,他的梦想坚定不移,因为爸爸是英雄,他的梦想就是成为一个英雄。

“你妈妈孤单了大半辈子,我真的想好好陪陪她,同为男人,你体谅体谅。”

“梁远朝,希望下辈子你还愿意做我儿子。”

当晚,梁晋伤口感染,大出血走了。

梁远朝的世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他迷迷糊糊,只记得自己被傅钦的妈妈带走了,梁晋的后事也是傅家代办的,他什么都不懂,又什么都清楚。

梁晋这些年存的钱足够梁远朝念完大学。

十五六岁的梁远朝集野性和血性于一身,当年眉眼柔和的小男孩,如今变成了一个乖戾的少年。

梁远朝一个人呆坐了好久,他以为自己可以把妈妈的气息永远留存下来。

每个人都有弱点,十八岁之前的梁远朝,弱点只此一个。

晚上薄家饭桌上,薄矜初难得安静。舒心给她夹了个鸡腿。

“妈,我想转……”

想转学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薄远半道截住。

“最近学习怎么样?高二很关键的,不要整天混日子,回来就知道看电视、看小说,你看你表伯的女儿,研究生都考到清华去了。你也争气点儿,给我们争口气,给下面的表弟、表妹做个好榜样。”

舒心接下话茬:“我看他们周末都上补习班,你要不要也去报一个?”

薄矜初:“他们报的是一对一的。”一对一的很贵。

薄矜初最后什么都没说,拿起因潮湿而略微发臭的木筷子,挑起一团米饭送入嘴里。

后来,薄远不知道找了谁,真的给薄矜初报了个数学补习班,虽然不是一对一,但也不赖。小班课,一对五,老师是南城一中创新班的数学老师。

薄矜初听说过那个老师,一学期四千块,按照当年的物价,在南城这个小城市里,四千块的补课费算是比较高的了。薄矜初不想去,但薄远说补习费已经交过了。

此后,薄矜初每周六都要去老师家补课。

薄矜初报名的时候已经开学一个月了,同期的四个同学已经上了四周课。那四个同学全是男生,男孩子特别容易打成一片,她却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角落里。

前面的男生比她高了一头,老师让两人换下位子,她说不用。

薄矜初想,如果所有科目都能在外面找老师补习就好了,她再也不用回到学校看到王仁成那张丑恶的脸了。

薄矜初再次见到梁远朝是在前后街交界的水果摊。

那天,薄矜初姑姑一家要过来吃晚饭,下午最热的时候,她妈领着她上街买菜。

“妈,这都多少菜了?还不够吗?”

“这才几个菜啊?一桌子人要吃呢。”薄母抓着薄矜初的手臂,数着菜品。

薄矜初实在提不动了,光一条鱼的分量就已经把她手指勒麻了,她有气无力地说道:“七个菜够了……爸爸和姑父又不回来吃,就七个人。”

“行,那就这样,再去前面买点儿水果就好了。”

唉,她这细胳膊细腿的,哪提得动那么多东西?

兩人向水果摊走去。

这个点的水果摊人有点儿多,薄矜初站在门口等着,她妈进去还没一分钟,又开始唤她了:“要吃什么水果?”

“随便。”

“问你什么永远都是随便,成天随便随便的,你怎么不饿死?!”

最后薄母买了一个大西瓜,还有几串葡萄。回去的路上,有人给舒心打电话,她把手上的葡萄塞给身后的薄矜初,和电话那头的牌友聊起昨天的战况。

“别打了!”

薄母偏头瞪了她一眼,语气不善:“我打电话又碍着你了?”

薄矜初憋着火,气哼哼地往前走,还没走远,身后传来一串车铃声,她下意识回头瞄了一眼——竟然是梁远朝。

他去买水果,看上去神色照旧阴冷,和这高调的艳阳天正好相反。

她很久没见他了。梁远朝手上缠着白色的纱布,水果挂在车把上,骑着车飞快地过去了。

“梁远朝!”她对着他背影大喊了一声。

他停车回头,四目相对的瞬间,薄矜初张口结舌。她喊他本来想说什么来着?待自行车脱离视线范围,薄矜初才惊觉她的“对不起”还卡在喉咙里。

舒心挂了电话:“你刚喊谁呢?”

薄矜初拎着东西往回走:“看见一个同学。”

“男的女的?”

薄矜初看了她一眼:“女的啊。”

“薄矜初,我告诉你……你现在高二,正是关键时期,给我好好学习,不要和一些乱七八糟的同学来往,特别是谈恋爱的,现在谈没结果的。要是让我知道你敢早恋,你知道什么后果。听见没?”薄母拿手肘撞了一下她。

“听见了。”

这一趟真是受够了,薄矜初一到家就撂下菜去房间躺着了。

跟她妈出去买趟东西比在学校上一个星期的课还累。

小时候的薄矜初是个谈妈色变的人,舒心教育孩子的手段是不服就打。

在她的童年记忆里,舒心对她好,给她吃好穿暖,她有很多漂亮的发夹和裙子。但舒心又不疼她,和薄远吵架的时候就让她滚,她只要没好好吃饭或者洗漱,就会挨打。

每每别人问她怕谁,她都答:“长头发的。”因为舒心是长发。

她真正不怕舒心是上初中以后,薄矜初上的是寄宿学校,一周回家一次,见的次数少了,舒心对她好多了。也因为她长大了,舒心不再打她,所有的火力都放在她考差的时候。

多年过去,舒心变了很多,没变的是依然不会去了解孩子的想法和感受,依然是“老师至上”思想。如果薄矜初告诉舒心王仁成是一个怎样的人,舒心估计会觉得她有被害妄想症。

南城的天际,残阳映黄昏。

这个点儿,上班族已经到家了,马路上略显空荡。

薄矜初骑着小破车一条街一条街地串,骑到行人稀少的街道还能听见链条发出的吱吱声。

梁远朝家还真是有钱,他的山地车看起来比她的小破车高档了不知多少倍。

她跑了八家饰品店,终于找到了差不多的相框。

买完东西回去,天黑了大半,她按着记忆摸到前街某小区的单元楼下,哼哧哼哧地爬上六楼。确定是梁远朝的家,她却不敢敲门了。

她默不作声地蹲在墙边,犹豫到第五分钟的时候,楼梯拐角出现了一个穿绿色工作服的快递员。这个点儿还在跑加班件,快递员只想早点儿下班,看到她也懒得问,径直去敲她身侧的门。他敲了三下,里面才有回应。

“谁?”薄矜初听见梁远朝走过来了,估计正在通过猫眼察看门外的情况。

“邮政。”

“咔嗒”一声,门锁开了,厚重的门从里打开。

一股冷气窜出,是薄矜初日思夜想的空调风,她跟着打了个寒战。

“梁远朝是吧?”

“嗯。”他嗓子微哑,像是刚醒来。

“签收一下。”

她就蹲在半米外,梁远朝站在门内,压根没有注意到她。

梁远朝签完字接过文件道:“谢谢。”

门重新上锁,快递员急急忙忙下楼赶着送下一个件。

薄矜初看到了门铃按钮,不知道有没有用,试着摁了一下。

“叮咚——”梁远朝刚拆开快件袋,还没来得及看,以为是快递员折返,直接打开了门。

没人。

他探出去半个身子,瞧见楼梯口有一抹淡黄闪过,没看清是谁。门口的地上放着一个纸袋,他拾起,里面装着一个相框。

梁远朝看了一眼,连相框和袋子一起抛进垃圾桶里。

下期预告:

梁远朝明知木屋里有蛇,还把薄矜初骗了进去,把她吓个半死,还骗她喝虫茶。

可这越发令薄矜初觉得,梁远朝真是一个不错的人选。

她需要这种“狠人”。

公主选骑士,小姐选保镖,薄矜初选梁远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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