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愁、温柔与“爱的哲学”:冰心的文学创作
2021-09-24尼卡
尼卡
文学理想:“爱的哲学”
“爱的哲学”是冰心文学书写的灵魂,是渗透于其作品的文学精神。有了爱就有了一切,是冰心的至理名言,也是她终其一生信守的信念。在作品中,她以对人类进行“爱”的启蒙,让芸芸众生在纷乱世事中获得一片宁静为己任,向我们展示了一个平凡之人的高远理想和追求。
冰心的作品大都以自己的生活经历为题材,大多涉及对母亲、对儿童、对兄弟、对家乡故国的爱。以冰心的生活经历来看,这些素材和经验,本身就带有一种“温柔”的性质。即使是她早期创作的问题小说,虽然不可避免地触及了社会矛盾,但冰心对这些矛盾依旧抱着调和的态度,怀着改良主义的心情在创作,因此这类作品依旧是“温柔”的。例如,冰心的代表作《超人》,也是她宣传“爱的哲学”的力作,讲述了冷心肠的青年何彬几乎与公事以外的人没有任何交际,什么都不爱,后来在深夜被一个孩子凄惨的呻吟声所困扰,便出钱给他看病,最后被病人“爱”的行为感化,从此改变了人生虚无的看法。
同时,在冰心的诗歌作品中,常常笼罩着浓厚的抒情氛围,带有明显的基督教色彩。譬如她笔下的“繁星”“花儿”“石子”“风”“大海”等自然景观,都带有宗教的性灵和爱的生命气息。她真切地认为,爱是人的本性,是人类欲望的自然发展,是人类进步、社会前进、世界发展的原动力,于是她在《繁星》中写道:“人类呵!相爱罢,我们都是长行的旅客,向着同一的归宿。”
在散文创作中,冰心的文学母题依旧是“爱”,代表作有《往事》《寄小读者》《山中杂记》等。以《寄小读者》为例,这是1923年至1926年冰心留美期间为《晨报副镌》的“儿童世界”专栏所写的一系列通讯文章。在远游的海轮上,在异域的学校里,在山中的病床上,冰心始终记挂着对小朋友的许诺,向他们描绘旅途的风光、旧时堆雪人的梦境,回忆自己在母亲身边的往事,抒写自己读书、生活中的感思……她的那颗一直存在的爱心,使她与小读者声气相投,也使她的儿童文学在中国文坛上拥有独特的魅力。
冰心以特有的细腻、温情,感受着大千世界的起伏波动,体味芸芸众生的冷暖甘苦,并不停地表达着自己对爱的感受、理解与呼唤。她在《寄小读者》(通讯十九)这样写道:“爱在右,同情在左,走在生命路的两旁,随时撒种,随时开花,将这一径长途,点缀得香花弥漫,使穿枝拂叶的行人,踏着荆棘,不觉得痛苦,有泪可落,也不是悲凉。”因此,有论者称,纵观冰心散文,爱的主旨一脉相承,贯串始终,构成其“坚定的信仰和深厚的同情”的内核。
作品情绪:淡淡的忧愁
在冰心的诗歌作品中,读者时常可以感受到一种“微带着忧愁”的旋律。冰心有不少作品是客居美国时写的,在远离祖国、远离母亲又遇病魔缠身的情况下,她那脆弱的心灵里充满了怅惘和忧郁的情绪。正如她在《往事——以诗代序》中所唱:“我是一个盲者,看不见生命的道途”“心头有说不出的虚空与寂静,心头有说不出的迷惘和糊涂”……在《寄小读者》《往事》以及其他的作品中,这种轻轻的哀愁、淡淡的忧伤,是表现得比较显露的。
当然,另一方面,我们也不能不看到,冰心作品中“微带着忧愁”的旋律与作家自身的审美趣味是有直接联系的,即冰心更爱“唱”忧郁的歌。因此,我们看到她在作品中有时甚至欣赏、摩玩忧愁,并且加以渲染和诗化,使其成为一种弥漫于作品的情绪氛围。例如她写乡愁:“乡愁麻痹到全身,我掠着头发,发上掠到了乡愁;我捏着指尖,指上捏着了乡愁。是实实在在的躯壳上感着的苦痛,不是灵魂上浮泛流动的悲哀!”在这里,冰心把乡愁从一种抽象的情绪具象化,让它出现在头发上、指尖中、躯壳上,从一种“灵魂上浮泛流动的悲哀”变成“实实在在的”苦痛。这种感性的具象化,正是她玩赏忧愁的表现。
冰心十分注重艺术上的含蓄,追求一种“欲语又停留”的感觉。这种要求反映在作品中,时常体现为一种诗情洋溢、含蓄不露的艺术意境的营造。诗歌作品《纸船》写的是:诗人在远洋的船上,从不肯妄弃一张纸,总是将这些纸留着,叠成一只一只很小的船儿,从舟上抛下海里;这些纸船,有的被天风吹卷到舟中的窗里,有的被海浪打湿,沾在船头上;虽然如此,诗人还是不灰心地每天叠着她的纸船,每天将它抛下海里。这是为什么呢?诗人最后写道:“母亲,倘若你梦中看见一只很小的白船儿,不要惊讶它无端入梦。这是你至爱的女儿含着泪叠的,万水千山,求它载着她的爱和悲哀归去。”作家在去国途中对母亲的思念,并没有直接诉诸于抒唱,而是通过折叠无数的纸船,希望它能载满自己的眷恋闯入母亲的梦中这样的艺术构思来表现的,因而显得更加深沉、更富于诗意。《往事》(二)第五则写诗人在横渡太平洋的船上偶遇风浪,她没有畏惧,反而“有无名的喜悦,暗地里从容的笑着”,这是为了经受一回风浪的试验,以便证明自己“確是父亲的女儿”——一名海军军官的女儿。字里行间,表露出诗人对于父亲及其职业的爱和敬重。可见,冰心并没有把话都说尽,而是以她所创造的艺术意境,来代替她在去国途中想要对父母亲倾诉的千言万语,这在艺术上就形成了一种含蓄美。
文学语言:白话与古文融会
在“五四”初期,冰心就以白话文为主进行创作,同时具有深厚的古典文学修养的她,在行文中也会合理地吸取和使用某些文言词汇和文言文句式,并且注意文字的锤炼、节奏的推敲,从而开创了属于她的“冰心体”的文学语言:既有白话文的流利,又有文言文的凝练。
比如,在《往事》(一)第二十则里,冰心与朋友谈到死亡,她表示不如躺在一个空明莹澈的水晶棺里葬在海波深处。接着她写道:“以万顷沧波作墓田,又岂是人迹可到?即使专诚要来瞻礼,也只能下俯清波,遥遥凭吊。更何必以人间暂时的花朵,来娱悦海中永久的灵魂!看天上的乱星孤月,水面的晚烟朝霞,听海风夜奔,海波夜啸,比新开的花,徐流的水,其壮美的程度相去又如何?”在这段白话文里,冰心运用了较多的单音词和某些文言词汇来造句,某些句子有明显的文言文句式的痕迹;同时,她又精心锤炼文字,适当地运用对偶句,因而读起来铿锵悦耳。
温柔亲切的感情,微带忧郁的情调,含蓄不露的艺术表现,清新隽丽的文学语言,这一切构成了冰心努力追求和精心营造的艺术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