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德,老子,引力波
2021-09-23付聪
“老子还活着,你信吗?”八十多岁的赵贵德先生仰坐在椅子上,左手擎着一根细支香烟,云雾缭绕,像擎着一根与仙界相通的天线。他花白的胡须和头发,使我想起那个传说:很久很久以前,一个婴儿诞生了,奇怪的是这个婴儿竟然有着白色的眉毛和胡子,所以后来人们就称他为老子……
提到大画家赵贵德,可谓如雷贯耳。了解的立刻会想到 “画马非画马”“大红袍”等关键词,不了解的也大多会拍大腿:“哦,赵贵德啊,知道,那个画马的。”但是谁也想不到,赵贵德先生原来是个生活在幻想中的人,几十年如一日,他大部分时间都是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想入非非”(不敢造次,这是他老人家自己说的)。也正是这“想入非非”,成就了艺术家赵贵德。
多年前,赵贵德在国外做了一次演讲,题目是《老子和引力波》。在物理学中,引力波是指时空弯曲中的涟漪,通过波的形式从辐射源向外传播,这种波以引力辐射的形式传输能量。在1916年 ,爱因斯坦基于广义相对论预言了引力波的存在。赵贵德的演讲脑洞大开,阐述引力波和老子的关系,看似风马牛不相及,却被他讲得头头是道,听众则听得津津有味。当然,探讨老子和引力波的关系,与科学没有半毛钱关系。赵贵德传递的是古老的东方人类最初的思维方式,即联想和想象。而听众的鼓掌也是对这种可贵思维的认可和赞美。
随着人类文明的发展,越来越多的人类想象被科学的具体定义代替。然而中国画却将这种联想和想象的思维方式较好地保留,即人们常说的中国画讲究“意象”。“意”本是人的神思或者说是人的情感,本没有具体形象可言,但是我们却创造了“意象”一词,我们要给“意”创造“象”,于是中国画诞生了。那么欣赏中国画,“意象”是关键中的关键,笔墨、构图倒在其次。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赵贵德始终抓住这个真谛不放,绝不离开它半步,于是他一辈子都在“意”。他无时无刻不在想象、联想、幻想,有感觉了就付诸笔端,来一张,没感觉就接着神游。所以赵贵德的画,天马行空、无拘无束、神秘莫测。
赵贵德的马最令人津津乐道,因为他不同于徐悲鸿,不同于甚至不相似于韩干、曹霸、李公麟、赵孟頫、郎世宁等古代画马名家中的任何一位,而是开创了一条新路。每当铺开一张宣纸,一种笔墨情绪在他胸中涌动,是喜是悲是激昂是沉郁,他的笔墨紧追着意念行走,常常使他忘记了自己是在画马。那些飞腾在半空中的天马,他们的身子、四蹄并不一定规矩,他们的肌肉、鬃毛不一定分明,但是你一定能感受到其恣肆飞扬、势不可挡。你能够听到他们的嘶鸣、咆哮,那里面有泣血的控诉、呐喊,抑或是欢呼。马幻化成为人们理想中的神灵和精神图腾,通过马的“精气神”体现人的“精气神”,此谓画马非画马。
赵贵德因马而蜚声画坛。马之外呢?2018年12月29日上午,《神曲——赵贵德中国画探索展》在河北美术出版社美术馆开幕,一大批瑰丽奇伟的画卷令人耳目一新。每一幅画都那么神奇,传递出古代神话的神秘气质、王室贵族的华美气质、中华民族的壮美气质、传统文化的古典气质。太新鲜了,太别具一格了。不得不说这是赵贵德多年“想入非非”的成果。
《神曲——赵贵德中国画探索展》是赵贵德几十年艺术生涯中的第二次展览。他说艺术不到位,展再多都不算数。他希望展览搞一次就算一次数。今年八十五岁的赵贵德正在“想入非非”他的第三次展览,到底能不能成行需要摸着石头过河。他说一个艺术家八十岁到九十岁,是艺术攀登的黄金时代。很多优秀的艺术家早早离世,非常可惜,而很多健在的艺术家找不到方向或者放弃了探索,意味着艺术生命也已经结束。“接下来我想折腾这么一件事儿,选取十二个重要省会城市搞巡回展,通过艺术交流,进行触摸,激发氛围……”他说,“我的生命还在,艺术生命更应该勃发起来,那就要折腾事儿,不折腾就等于生命不存在。”
多年的“想入非非”而情不自禁形成的文字,有《人物画“北”在哪里——关于中国人物画走向的探讨》《心与天游 得意忘象——我的速写观》《艺术家必须把生命交给艺术》……还有一大批写给朋友的散文,既写人又评艺术,简直令人拍案。他喜欢开门见山,直抒胸臆,轻松幽默裹挟着真挚。比如他写施胜辰:“高个头的胜辰,加之不弯腰的秉性,就越发显得高了。我们见面,他总喜欢站着侃侃而谈,话到激愤处,气血贯全身,挺拔得像一座铁塔,敦敦实实、堂堂正正。”
有人说赵贵德没有学历。他说他有,拿出来一亮,小学毕业证书。从小学生到大艺术家,赵贵德说一切都缘于“得寸进尺”。十七岁时,他成了北戴河劳动人民文化宫一名清洁工,那时只想解决吃饭问题。由于偶然的一次机会,文化宫一场“舞会”的广告牌绘画任务落在他头上。从此一发不可收拾,直至整个文化宫的宣传阵地都交到了这个十七岁孩子的身上。后来他又“得寸进尺”,成了各大报纸的业余作者,人们一天没有看到他的名字就觉得奇怪。后来他被调往《秦皇岛日报》,又到《唐山劳动报》,又到《河北日报》,再后来又当了河北美术出版社的编辑、副总编辑,退休后又做了九年河北省美协主席。他说人必须有“野心”,要“得寸进尺”,在艺术上更要不断攀登。他说当现实条件遮挡了你的前途,你要坚信:南边能上山,北边也能上山。
从技法上,赵贵德的艺术,包括书法和绘画均脱胎于最初的速写。赵贵德画速写,始于20世纪50年代末60年代初,时至今日已经坚持了半个世纪有余。速写是以简练的线条对客观事物的快速记录。可是再简练也得由数根线条完成。而赵贵德的速写别具一格。不管简单还是复杂的图案,都由一根线完成,不仔细看根本找不到起点也找不到终点,但是呈现出来的图案却栩栩如生、自成风流。那些有韵律的线条,富有弹性,弹到哪里哪里就点石成金。看赵贵德的书法,会有强烈的感觉,这些字本身就是由一根线条完成的抽象画,如果稍加调整,或者按照赵贵德独有的色彩法增补色彩,就成了一幅完整的绘画作品。甚至可以说,赵贵德艺术是一根线条的舞蹈,这根线条千变万化、姿态万千,仅一根完成所有,这是一根独属于赵贵德的神奇的线条。
观察赵贵德的绘画,不难发现 “飞天”“千手千眼观音”“连年有余”等中国传统的影子,古典气息、民族气息扑面而来。赵贵德崇尚老子哲学。他的名字就来源于《老子》:“道生之,德蓄之,物形之,势成之。是以万物莫不尊道而贵德。”他对道的体悟到底有多深我不知道,只觉不可测。“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厉害吧?而赵贵德说艺术就是什么都没有,直接整到零上了。他说天使根本就不存在,但是西方人有天使,给他安上翅膀让他飞,所以这是艺术;中国人更厉害,中国人创造了飞天,连翅膀都没有就让他飞,而且美不胜收,这是艺术。所以说真正好的艺术是从“无”而来。也可以说“有”,但这个有叫“妙有”。
人生的苦难,赵贵德从不愿意示人,然而他的艺术却难以回避。不管是畫马还是其他,总是透出沉郁、雄浑、厚重之气。1937年,日本鬼子杀进他们那个院子的时候,他还在母亲的肚子里,从这时起,赵贵德就开始了与命运的抗争。他的记忆是从逃难开始的。饥饿、寒冷、恐惧,一切小孩子应该大惊小怪的事情,赵贵德全部失声。他是个“不哭”的孩子。他永远不会忘记走进小学的那天,有书包,还有母亲连夜用破被里缝制的学生装。可是母亲硬着头皮只能解决进去的问题却不知道能进去多久。九年时间辗转六所学校,赵贵德十六岁时才完成了小学学业。那时他品学兼优,绘画天赋初露端倪,但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让病弱的母亲供他上学。他凭着自身的天赋和努力使生活一点一点好起来,可是命运并不打算放过他,迎接他的还有更深重的苦难。
赵贵德不愿过多地回忆,他说,面对苦难,没有更好的办法,只有让它尽快地过去,尽可能缩短时间。最好是前一分钟痛苦下一分钟就高兴起来。如何度过痛苦的日子?只有艺术!情感的郁结,情绪的爆发,都付诸艺术,幻化成大悲、大情、大美。
“都过去了!现在我要笑,不仅要笑,而且要仰天大笑。”现在,他更愿意花时间“想入非非”,想画,想人,想哲学,谋划着折腾点更有意思的事儿。
(付聪,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在《中国书画报》《河北日报》《石家庄日报》《诗选刊》等报刊发表作品多篇。)
编辑:郭文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