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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夏县师村新石器时代遗址2019~2020发掘收获

2021-09-23吉林大学考古学院

文物季刊 2021年2期
关键词:遗存运城盆地

吉林大学考古学院

山西省考古研究院

运城市文物保护中心

运城盆地位于南流黄河向西转弯处,地处“以关中(陕西)、晋南、豫西为中心的中原”的中部。得天独厚的自然资源优势和人文地理位置,使其成为探索中国文明起源问题的重要核心区域之一。

1926年,李济对运城夏县西阴村遗址进行的发掘“是国人从事考古发掘工作的第一次”[1]。李济据此指出“考较现在我们所有的材料,我们还没得着十分可靠的证据,使我们断定在中国所找到的带彩陶器确发源于西方”[2],直接抨击了安特生提出的仰韶文化西来说[3],成为了中国学者在运城盆地进行新石器时代考古研究的肇始。

经过近百年的探索,学界对仰韶文化的研究取得了全面系统的认识。实际上,安特生发掘的仰韶村遗址从早到晚包含了半坡文化、西阴文化、秦王寨文化、泉护二期、三里桥文化等在内的多种遗存[4],李济揭示出的西阴村遗址主要包含有西阴文化遗存以及少量的半坡文化时期遗存[5]。张忠培把以关中地区从半坡文化到泉护二期文化为代表的时期称作“仰韶时代”,这一时代经历了史前社会的繁荣与向文明时代的转变[6]。

学界认识到,在西阴文化(或称庙底沟文化)之前的仰韶早期,晋南地区的考古学文化走出了与关中、豫西地区不同的道路,由枣园文化转化为“东庄类型”,受到西来的半坡文化影响的“东庄类型”演进为西阴文化[7]。西阴文化急剧地向四方迁徙扩张,成为当时最强势的文化,推动“史前中国跃进到了经济大进步、社会组织及社会制度大变革、思想大革新和文化大繁荣的空前盛世”[8]。随着研究的不断深入,运城盆地在仰韶时代“西阴化”的进程中所处的重要地位不断显现出来,该地区仰韶早期遗存的考古发掘与研究成为中国文明起源研究的重要组成部分。

聚落遗址是考察古代社会问题的重要依据。调查材料显示,运城盆地东部发现的仰韶早期聚落遗址共24处,然而,仅依据调查材料无法区分仰韶时代早期的枣园文化和东庄类型遗址[9],缺少大规模发掘的仰韶早期聚落遗址材料。

2019至2020年,吉林大学考古学院、山西省考古研究院、运城市文物工作站(文物保护中心)联合对运城夏县师村遗址进行了田野考古发掘,发掘面积共2694平方米,出土了仰韶早期、东周时期和宋金时期遗存。

师村遗址出土的仰韶早期遗存最为丰富,是目前发现的运城盆地年代最早、距离盐池最近的仰韶早期聚落遗址之一。为研究该时期运城盆地仰韶早期的考古学文化面貌、建筑与聚落、生业方式以及与自然资源的关系等问题提供了重要资料。

师村遗址位于山西省运城市夏县县城西南15公里处,209国道东南,裴介镇师村西北约1公里处,地处青龙河故道的河曲地带,是运城盆地目前发现的年代最早的仰韶早期聚落遗址。

师村遗址的发掘出土了丰富的仰韶早期遗物,主要属于东庄类型。以陶器为大宗,按用途可分为陶容器和陶制品,另外还有一定数量的石器和骨蚌器等。

陶容器的质地可分为泥质和夹砂两类。泥质数量较多,其中,以泥质红陶为主,还有部分泥质红褐陶和黄褐陶。夹砂陶主要有夹砂红陶和灰褐陶等。器表除素面外,还有器表施纹和施彩两种装饰方法。器表施有弦纹、绳纹、附加堆纹、戳压纹等。彩陶均为黑彩,主要包括直边和弧线三角形、直线、圆形、圆点、平行四边形等基本纹样(图一),及其组成的复合纹。陶器包括平底、尖底、圜底和三足器等,器类有小口尖底瓶、瓮、钵、碗、盆、罐、鼎、器盖等(图二),陶制品有陶纺轮、小口尖底瓶模型等。石器主要由磨制或打制而成,器类有工具和石制品两种,工具包括石锄、石斧、石钻、石凿、磨石等,石制品有石球、石珠、石雕蚕蛹、绿松石坠饰等。骨蚌器包括骨簪、骨锥、蚌饰等。

图一 陶钵和彩陶片

图二 陶罐

本次发掘揭示出的仰韶早期遗存,为探讨运城盆地仰韶早期遗存的分期与年代、文化面貌及其与西阴文化的关系提供了重要材料。

师村遗址部分单位的年代大体相当于枣园文化第二、三期。如,师村H168:1罐,子母口外敞、唇面斜直、鼓腹、最大腹径靠上的特征酷似翼城枣园遗址第二期H13:3罐,H168:2钵与翼城枣园H13:8相类。师村H276:2盆,宽沿斜折;H276:1罐,子母口外敞、微鼓腹等特征分别酷似翼城枣园遗址第三期T3②:7盆、T3②:9罐[10]。

师村遗址部分单位的年代与灵宝底董“仰韶文化二期”相当[11]。如,Q2:42小口尖底瓶口与底董H46:1及三门峡南交口[12]H55:1相类。

师村遗址出土的部分陶器亦可在芮城东庄村遗址东庄类型遗存[13]中找到相似者,例如,师村H71:3夹砂灰褐陶罐,宽折沿敛口、深鼓腹的特征与东庄村H113:1:1罐相似,腹饰弦纹的特征与东庄村T105:4:5罐相同;T0537③:5尖底瓶模型,体细长、口呈直腹盆形的特征与东庄村H113:1:17相似。师村H158:1罐,小平底、上腹微鼓、下腹斜收的形态介于东庄村H104:4:10和H115:4:31之间。G7:20小口尖底瓶口与东庄村H117:1:1相类。

有趣的是,我们发现有师村H158打破H168等层位关系;另外,东庄村H117:1:1很可能是西阴文化重唇口尖底瓶的祖型[14]。可见,师村遗址仰韶时代早期遗存大致经历了枣园文化枣园遗址第二期至东庄村仰韶时代早期遗存所代表的阶段。

有意见指出,底董遗址“仰韶文化二期”的年代属东庄类型早期,底董与东庄村遗址仰韶时代早期遗存的年代基本上涵盖了东庄类型的始终。此前,学界对运城盆地腹地属仰韶时代早期枣园文化至东庄类型时期的遗存尚未有系统认识[15]。如是,师村遗址仰韶早期遗存的发掘,不仅填补了运城盆地仰韶时代早期遗存发现的空白,而且其年代跨度和文化特征代表着运城盆地该时期的文化面貌。

与晋南和豫西地区其他区域的东庄类型遗存一样,师村遗址仰韶早期遗存亦明显受到了半坡文化的影响,例如,师村遗址发现有与东庄村遗址敛口鼓腹罐形小口尖底瓶相似的瓶口沿Q2:41。另外,在师村遗址发现了与东庄村遗址敛口盂形小口尖底瓶口相似的瓶口沿G7:20;师村H158:1瓮下腹急收的作风与西阴遗址西阴文化瓮形罐、曲腹钵[16]接近,清晰地显示出师村遗址向西阴文化发展演进的趋势。

值得注意的是,师村仰韶早期遗存中发现有与后冈一期文化相似的鼎足。实际上,在东庄村遗址仰韶早期遗存中就发现过鼎足[17]。仰韶时代早期,后岗一期文化在黄河以北占据了汾河流域和张家口地区,在晋中地区的上土河遗址中就发现有后岗一期文化遗存[18]。地处运城盆地的师村遗址仰韶早期遗存中发现的鼎足或与后岗一期文化的西进有关。

师村遗址显示,仰韶早期的运城盆地位于黄河流域两支最重要的考古学文化半坡文化和后岗一期文化强势影响形成的漩涡之中,呈现出多元的文化面貌,激发了自身的发展机制,向西阴文化转化。这也成为师村遗址仰韶早期聚落产生的文化背景。

2019至2020年的考古发掘与勘探结果表明,师村遗址是运城盆地仰韶时代早期的一处重要聚落遗址。我们使用常规考古勘探与多学科手段相结合,联合吉林大学地探学院黄大年团队,利用航磁扫描、电阻率扫描、探地雷达等多种科技方法对师村遗址进行了考古勘探和数字测绘。

发掘和勘探结果显示,师村仰韶早期聚落遗址面积约3.5万平方米。聚落被夯土围墙环绕,围墙外侧有夯土台基,内侧为房址(图三)。围墙内外发现有墓葬和灰坑(图四)。

图三 一、二号墙基鸟瞰

图四 灰坑H168

两座墙基(Q1、Q2)均环绕在聚落区域的东南,形制规整,大部仅存基槽,剖面呈倒梯形。Q1早于Q2。

Q1现存部分宽约1.8米,残深1.5米,基槽内堆积可分10余层,土质致密坚硬,应为人工夯打而成。在Q1的部分区域清晰可见约20厘米高于地表的平夯而成的版块。

Q2位于Q1以南,Q2西北段发现一宽约6米的缺口,或为围墙的门址所在,并发现有类似“瓮城”的结构。

Q2现存部分宽约2.8米,距地表深1至3.5米,发掘区内揭露部分长约50米。Q2东段与Q1平行,在发掘区揭露出约30米。有趣的是,在发掘区的西南部的一段Q1墙基呈半径为6米左右的半圆形向南凸起与Q2相依,Q1和Q2的相依的部分墙基的宽度没有发生变化,两墙基内填土的颜色不同、界限清楚、清晰可辨。Q2中段方向与东段垂直,长约10米左右。Q2西段方向与东段一致,长约10米左右。

Q2基槽底部的深度不同,最深处距地表深约3.5米,最浅处深约1米。Q2基槽底部呈现出规律的“波浪状”起伏,基槽深度每隔约10~15米达最深。

Q2基槽内填土均经过夯打,夯土最多达30余层,在Q2基槽的每段波浪状区域内填土的土质土色存在明显区别。Q2很可能是在确定墙基区域后,采用分段施工的办法开挖基槽,每段中部挖掘最深,每段两端挖掘最浅,各段的浅端相连构成墙基槽,各段填入不同质地的填土,并逐层夯实。

Q2东、中段与夯土基址(TJ4)相连。夯土基址(TJ4)被仰韶、东周和宋代遗迹叠压或打破。从已发掘的部分来看,TJ4应为西北依靠Q2东、中段起建的一处大型建筑的基址。基址表面堆积为依次相连、人工夯打而成的夯土块。夯土块平面形状有长方形、方形和不规则形等,边界清晰,应系人工夯筑而成。经解剖发现,基址起建的原始地表起伏不平,存在由自然或人工形成的凹坑。剖面显示,师村遗址仰韶早期的先民们在原始地表搬运土方、填平坑洼、逐层夯筑建成了该基址。

灰坑包括袋形、直筒型和不规则形等。如H168平面呈椭圆形,剖面大致呈直筒型,出土2件完整的陶器,红陶钵倒扣在弦纹灰陶罐上。

房址有圆形和矩形两种,如F1,方向为北偏西35°,残长约9米,地面残留有直线形的木骨泥墙痕迹,应为一座矩形房址。F2的年代早于F1,为圆形房址,仅残存部分墙基,直径约5.4米。在二座房址西北约10米处,发现一座相对年代晚于F1、F2的仰韶早期不规则形灰坑H248,该坑底距地表最深处5.3米,口径达6米以上。H248中发现了大量红烧土和被火烧过的木骨泥墙、居住面残块。H248中填埋的建筑堆积残块可能与房屋等建筑的废弃有关。

墓葬为土坑竖穴墓,包括多人合葬和单人葬(图五)。如M10,为一东西长、南北窄的长方形土坑,最长边为东西向。墓内发现自西向东排放有5具人骨,皆为仰身叠肢二次葬。最西部人骨头向西,颅骨残损严重;其余四具人骨,头向均朝北,面向南,埋葬在西向人骨以东,四具人骨头自西向东依次平行排列于墓坑的中、东部。

图五 多人二次合葬

师村遗址仰韶早期聚落填补了运城盆地仰韶早期聚落遗址发现的空白。师村遗址发掘揭示出的仰韶早期夯土遗存,是黄河流域目前发现年代最早的夯土,对研究我国夯土版筑工艺的起源与发展具有重要价值。师村遗址发现的圆形和方形房址,在年代较晚的仰韶时代中期三门峡南交口“仰韶文化二期遗存”中也有发现[19],但不明二类房址的年代早晚关系。师村遗址发现的圆形房址早于矩形房址的关系,或为探讨这二类房址出现的相对年代关系问题提供了线索。虽然,师村遗址发现的多人二次合葬墓(M10)的葬式和形制在晋南和豫西同类遗存中并非孤例,但是师村遗址仰韶早期先民打破房址挖墓埋葬死者的现象引人深思,为我们考察师村遗址聚落的变迁、先民的葬俗及人群关系提供了线索。

运城盆地南部、中条山北麓有我国著名的内陆盐湖和池盐产地——河东盐池。师村遗址西南距盐池约7公里,是目前大规模发掘的距离盐池最近的仰韶早期聚落遗址。2019和2020年的发掘中,出土的部分仰韶早期遗物颇引人注目,为探索当时居民与运城盆地自然环境的关系和对自然资源的改造利用提供了重要参考。

师村遗址出土的一件东庄类型时期的石雕蚕蛹(H237:5),形态逼真,造型精美,工艺娴熟,引人瞩目,是目前发现的年代最早的石雕蚕蛹形象。该石雕蚕蛹长约2.4厘米,宽约0.9厘米,经地矿学鉴定系采用鲕状灰岩雕刻而成,石雕整体呈黄褐色带有天然黑褐色斑点。石雕通体刻有螺旋状的横向弦纹,使用简洁的刻划纹勾勒出蚕蛹的头和尾部,形态酷似现代家桑蚕蛹,但较小(封三,1)。

运城地区有“黄帝正妃嫘祖养蚕缫丝”的传说。1926年,李济发掘山西夏县西阴村时,曾出土半个碳化的蚕茧(封三,2)。李济指出:“我们最有趣的一个发现是一个半割的,丝似的,半个茧壳。用显微镜考察,……那割的部分是极平直。清华学校生物学教授,刘崇乐先生替我看过好几次,他说:他虽不敢断定这就是蚕茧,然而也没有找出什么必不是蚕茧的证据。与那西阴村现在所养的蚕茧比较,它比那最小的还要小一点。这茧埋藏的位置差不多在坑的底下,它不会是后来的侵入,因为那一方的土色没有受扰的痕记;也不会是野虫偶尔吐的,因为它是经过人工的割裂。当着我最初发现它的时候,我知道这意义很重大,就非常注意这件事,但是我没找着第二个。”[20]

囿于当时的田野考古工作情况,我们难以确指西阴遗址出土蚕茧的具体年代。师村遗址发现的仰韶早期石雕蚕蛹及其共生关系与文化属性显示,距今6000年以前,地处黄河中游的运城盆地先民们已经了解、喜爱并崇尚桑蚕,暗示着运城盆地仰韶早期东庄类型的先民们很可能已掌握了养蚕缫丝的技术。

综上,师村遗址仰韶早期聚落遗存的发现,填补了运城盆地考古学文化发现的空白。在考古学文化谱系研究上,为研究晋南地区新石器时代仰韶早期东庄类型向西阴文化的演化过程及其与周边文化区的关系具有重要意义;在聚落考古研究方面,为研究陕晋豫地区以及黄河流域仰韶早期聚落形态提供了重要材料;在生业方式研究方面,为进一步探索盐业生产及其对人类社会发展产生的影响问题提供了重要线索;在多学科交叉研究方面,开启了田野考古与物理勘探、化学分析等相关领域相结合的“关键技术”研发的新实践和新思路。可以认为,师村遗址仰韶早期遗存的揭示将为黄河流域新石器时代“养蚕缫丝”以及生态环境、生业方式、文明起源等问题的研究提供重要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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