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干山记

魏人彪

高逾百丈的王干山巍峨耸立在东海岸的万里春光下。

我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早上驾车前来，当我伫立在草木葳蕤的山顶极目远眺的时候，比唐朝那个叫王干的小和尚到达这里晚了1100多年！

在这更早之前，这一带百姓世世代代叫这座山为石头山，只是后来王干来了才改了山名。其实王干也不是一时心血来潮，特意选定在某一个王道吉日踏上这块风水宝地，像王公权贵那样将石头山“圈”为己有的，而是许多年以后当地百姓对他礼佛行义、慈善济世的最高褒奖和纪念。

此刻，极目远眺，在海天相接之处，我仿佛看见波涛汹涌的大海上一只帆船飘摇而来，帆船毫无定力地在浪谷间吞吐、颠簸，欲倾欲埋，船上正是当年那个惊恐万分的王干。王干是天台国清寺的和尚，奉住持之命前往普陀山朝觐取经，不料回程时风云突变，浪逐天高，大海成了一场恐怖的炼狱，随时都有可能船覆人倾葬身鱼腹。谁也无法确定，世间的人和物在某一时刻的相逢相遇以及其后交汇叠加的命运相连是偶然，还是冥冥注定的，是孽障还是幸事，但对唐朝小和尚王干来说，名不经传的石头山无疑成就了他不一样的人生，是他的圣地。危难之际，王干的船终于幸运地靠上了石头山，靠上了他人生的一个新的起点。

石头山从此也和王干紧紧联结在一起。后来，王干为了感恩石头山的拯救和石头村村民在他流落困顿时的援手相助，数度在国清寺和石头村之间来回，给村民送来当时官府严加管控的珍贵的油和盐。再后来，他受住持点悟，在石头山上结庐修寺、焚香事佛，并命寺名为“石头寺”。

不过，在其后1100多年漫长曲折的岁月里，王干山并不为多少人所知，而是默默无闻地打坐在宁海县的濒海之地，尘封在时光深处。历史行进至20世纪90年代末，随着乡村旅游的蓬勃兴起，王干山以其面朝大海、万顷沧海桑田的独特景观和美好的人文传说而拨云见日，迎来重新进入人们视野和生活的崭新时代。

王干山历史文化景区的建设和开放已有20多年，作为一个本地人，又近在咫尺，我却是第一次来。我们从县城出发，自驾不过半小时的车程。沿公路盘旋而上，半山山后路边一寺在侧，棕黄色墙体和寺内殿阁顶上的琉璃瓦在清亮的阳光下闪耀，香烟散淡地飞升起来，有一些随风而逝，有一些便似有若无地悬挂在寺外的树枝上，一切都是那样的安宁静谧。

这便是“石头寺”，当然，现在叫“油盐寺”。

却说当年在石头山安下身来的王干仍然不辞辛劳，往来奔波于天台，为村民解决油盐之困。大善所至，是一定能感动神灵的。一夜酣睡时，王干隐约听得滴漏之声，嘀嘀嗒嗒声声扰耳。循声探寻，他发现一处岩缝下有两个滴坑，一坑油光光的，有暗香盈鼻，另一坑为白色粉粒状，伸指沾了，舌头去舔，咸咸的，竟然是盐！王干不由大喜，双手合十，祈谢“我佛恩赐”。

此后，王干夜夜四更去取油盐，每次各仅取3匙，第二天分予村里各户，天天如此，数十年如一日。时光似梭，瞬息而已。不觉到了风烛残年，王干将每夜取油盐一事嘱托给了一个小和尚。然小和尚年轻，贪睡，渐渐掉以轻心夜不惊醒，常常错过了取油盐的时辰，没少挨师父责训。于是小和尚就想着把滴坑开凿得大一些，一次可多取一点，以免天天起夜之苦，便自以为是偷偷凿开了滴坑，谁知事与愿违，滴坑轰然崩裂，从此再无油盐滴漏而出。

王干痛心疾首，为了使弟子们吸取这一惨痛教训，牢记不贪不欲不惰的戒律，遂将石头寺改名为“油盐寺”。不久，王干圆寂，村民也将石头山改为了王干山。

车子从油盐寺侧畔驶过，转过几道弯，便抵达山顶。

山顶较为开阔，屋舍错落，绿树掩映，一片静悄悄。村里人家大多经营民宿，有整幢楼全部开发的，也有开出两三个房间的。一家民宿面海的道地平台上，一小圆桌、几只小板凳，两人喝着茶，悠闲得如同头上的朝阳。我们沿观景栈桥缓步前行，空气清新，山花招摇，一片片树叶反射着阳光，微风过时，光点斑驳闪闪发亮。我心下疑惑，拦住一个村民问：“天气这么好，为什么不见游客呢？”

他笑：“都刚走了啊！”

“什么，都刚走？”

“是的啊，”他答道，“住民宿的，带着长炮筒相机的露营背包客，看了日出回去了。”

是的，王干山最值得一看的，当然是日出东方和名副其实的沧海桑田。

我此时伫立的山脚下是三门湾，原本应该也是碧波浩荡的海洋，可以让1100年前王干的帆船乘波浪而来，幸运地靠岸下锚摆脱危险，而现在，这儿却是万顷海田！远远俯瞰，一丘丘海田方正、整齐、平阔，在明暗交替渐变的天光下，有时像一面面明净的镜子，有时宛如一块块黝黑的木质雕版，在四季天作的变幻和色彩的倒映中，在光芒万丈的喷薄日出下，恢宏、奇谲、立体，别有一种精妙绝伦的美感。

东海之滨的宁海县北临象山港，南濒三门湾，海岸线长166公里，有着极为丰富和优良的滩涂资源。改革开放以后，特别是进入新世紀以来，随着海水养殖生产经济效益的明显增长，沿海农民纷纷转业转产，改造原来的低产棉田、盐晒场、老柑橘地等，海水流到的地方都建塘养殖。围塘养殖、低坝高网养殖、平涂养殖、海水普通网箱养殖和深水网箱养殖、工厂化养殖等，养殖面积达到数十万亩。拿对虾养殖来说，一只面积10余亩的标准养殖塘，每亩养殖1.5万—2万只，亩产值可达10余万元，一只标准养殖塘就可创收100多万元;如果采用高密度养殖方式，每亩养10万只，收入至少翻5倍！海水养殖，为当地农村经济的跨越式发展创造了巨大效益。

养殖品种也不断增加，达到5大类40多个，斑节对虾、南美白对虾、蛏子、牡蛎、泥蚶、青蟹、梭子蟹、鲈鱼、大黄鱼、石斑鱼等，有传统品种，也有引进、改培品种。收获的季节，比如冬春季节的牡蛎、4月的蛏子、仲夏的对虾、寒秋的红膏蟹……都是欢蹦乱跳的，又有哪一个会辜负我们的舌尖呢！

王干山下的万顷海田是一个平涂海水养殖基地。最好看莫过于收虾时节了，天色微暗，星斗还在眨眼闪烁，和塘堤上淡薄的灯光隔空相映。养殖户们将长长的网笼笼口与养殖塘的闸口对接好，就启闸放水了。一时间，塘水激荡，被束缚已久的虾们兴奋不已，有一些前赴后继跃出水面一探究竟，噼噼啪啪响成一片，有一些随着“哗哗”湍流冲出闸口，落进了网笼里……倘若这个时候，你正在王干山上迎候日出，那么，你一定会发现一片一片清亮开怀的笑声不时从这边或那边的塘堤上飞起来，把满山遍野的草木也感染得袅袅起舞了。

我再一次放眼眺望霞辉平铺的广阔海田，这一次，我仿佛看到了乡村未来的更多画面，山河锦绣，欣欣向荣，文明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