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调重谈:功夫在诗外
2021-09-18曹隽平
曹隽平
对于当代的砚雕,总体来说,我是不满意的。
当代砚雕的最大误区,就是不厌其烦地用立体雕、镂空雕等技法在砚石上雕满亭台楼阁、飞禽走兽,那些体型硕大、繁琐复杂的砚台,表面上工艺精湛,却不给书画家留下磨墨、蓄墨、掭笔的地方,几乎无法使用,是对砚材的糟蹋和浪费!
多年前,这些繁不胜繁的砚台虽然没有实用性,却在礼品市场盛行,买的不用,收的也不用,以致工匠们不求进取,热衷于雕刻那些恶俗的砚台,倒也能发点小财。近几年,由于反腐力度的加大,这类砚台失去了市场。
在当代砚雕界,也有一部分人遵循古砚式样,雕刻一些传统题材,但由于艺术功底和文化修养欠缺,除极少数的人深得传统砚雕三味,多数要么刀法粗糙,要么神形呆滞,流于俗套。
以上无论哪一种砚雕家,其路数都没有脱离传统题材,鲜有个性鲜明、独创风格者。
但是近几年,我默默地观察到湖南出了一位青年砚雕家,他的作品与古人拉开了距离,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范式和美学境界。最初看到他的砚台,是出现在不同人的朋友圈,他的砚造型简洁,线条刚劲有力不拖泥带水,与古人雕刻山水不同,他的作品善于将线条与块面结合,形成一种大山般的体积感。简洁、粗犷,没有繁缛的工艺,但常于不经意间,在砚台的某个角落,偶尔动刀修饰几笔,恰到好处,给人一种神来之笔的感觉,令你的目光停留在那品味良久。我在朋友圈里欣赏他的砚台已好几年了,直到这次湘砚大展,才终于走进他的工作室,近距离欣赏、上手把玩那些曾经无数次在手机屏幕里欣赏过的作品。
这位青年才俊就是砚台雕刻家陈兴旺。必须承认,一切好的艺术作品,都是有气质的,砚亦如此!陈兴旺的砚,有骨气,有骨力,他的刀赋予石头生命,刻出的砚有一种铮铮铁骨和倔犟劲,体现一种大气,同时蕴含着一种冷峻和阳刚之美,有的如古代的高士,超然出尘;有的似战场上单枪匹马的英雄,身披铠甲,昂首挺立,傲视群雄。
每当欣赏陈兴旺的砚,我就会想起那首《见与不见》:
你见,或者不见我,
我就在那里,
不悲不喜;
你念,或者不念我,
情就在那里,
不来不去;
你爱,或者不爱我,
爱就在那里,
不增不减;
你跟,或者不跟我,
我的手就在你手里,
不舍不弃;
来我的怀里,
或,
让我住进你的心里。
默然相爱;
寂静欢喜。
我之所以不厌其烦的将这首诗全部抄录下来,是因为我知道,书法界本没有几个用砚写字的人,所以尽管我每次去他的工作室开会,都会先痴痴地盯着他的砚台,静静地欣赏几个来回,可是真正能够看懂他的砚,又买他的砚写字的人并不多。在某种意义上,无论是陈兴旺的砚,还是陈兴旺本人,都是寂寞的。
但是,陈兴旺始终笑眯眯地面对这个世界,面对每一个与他交谈的人,于他而言,能够沉浸在自己的砚雕世界里,能够不断地发现好石头雕出好砚台,也是非常美好的事!
今年春天,我曾经在自己主编的杂志上刊发过一篇陈兴旺写的论文《砚说当下》。读完文章后,我特地问他:这篇文章是你亲自写的吗?回答是肯定的。我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我觉得这篇文章写得颇有水平,无论是文章的逻辑性,还是字里行间体现的文采,都是绝大多数手艺人无法企及的。直到这次湘砚大展即将出刊,我要陳兴旺写一篇文章,作为一个活动的组织者来记录他的所见所闻,当文章出来后,我彻底相信陈兴旺写文章的确有一把刷子。我知道他是学工艺美术出身,现在这年头,很多人是文化成绩不好就去考美术。我曾经问过他:“你读书时,是不是语文成绩很好?”他笑着回答:“我基本上一直就是当语文课代表!”这再次证明了我的一个观点:所有的艺术背后一定是靠文化,准确的说是靠文学来支撑的。
一个人的文化基因,决定了他的艺术作品会有与众不同的内涵和独特的审美。但是,在传统手工艺界,师傅带徒弟的方式,也使得一些手艺水平一代一代逐渐退化、萎缩。在书法界有句话,叫“取法乎上,仅得其中;取法乎中,仅得其下”。
几年前,我应邀到深圳一个玉器村参加盛大的活动,主办方要我发言,为此我特地去逛了半天玉器城,说实话多半是粗制滥造,雕的那些花草鸟虫,一点都不像,更不要谈传神了。第二天,针对如何提高和创新,我在发言中谈了自己的观点:一要加强文化修养,要阅读文学作品;二要学习美术和书法。没有艺术功底和文学修养,作品始终就只能停留在低端的模仿,没有创造力。
书法界有人反驳说:难道读了书就能写好字吗?我的回答是:不读书,你的书法始终是雕虫小技!书法是一个人心境的外化。一个没有文化修养、没有思想深度和高度的人,其审美品位就不可能高级,更不可能超越同代!一个没有气质的人,不可能创造有气质的、有意境的艺术作品!
陈兴旺的砚雕作品之所以能够形成独特的风格,虽然没有固守传统的形貌,但却有中国古代士大夫的气象,这是他内心审美的再现,是他艺术精神的物化。
我不想说陈兴旺是大师,因为在当下,大师和美女都是贬义词,但他的砚台的确有格调,有与众乃至与古不同的面貌。陈兴旺还很年轻,趁他年轻,写上这篇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