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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庭资本对子女教育获得的影响研究

2021-09-16猛,王

人口学刊 2021年5期
关键词:代际生育子女

孙 猛,王 昶

(1.吉林大学 东北亚研究中心,吉林 长春 130012;2.东北师范大学 体育学院,吉林 长春 130024)

一、引言

正规教育不仅是实现社会再生产的重要途径,也是家庭阶层地位代际传递的主要动力机制,因此一直是代际流动研究关注的焦点领域。从全国人口抽样调查数据来看,中国6岁及以上人口的平均受教育年限已经由1995年的6.94年增加到2015年的9.13年。尽管义务教育延长和高考制度完善所释放的制度红利显著提升了居民的受教育水平,但是本科受教育人口所占比重依然偏低,2015 年的这一比例仅为6.51%,低于同期欧美发达国家水平。如果按照中国学制规定以18 岁升大学为参照,那么该年龄组仅有12.49%的人口通过选拔进入本科教育阶段,城镇的比例高达19.38%,而农村却只有4.8%,城乡之间存在非常大的差距。随着经济社会发展水平的不断提高,社会不平等问题在日益加重,而贫困家庭子女的教育获得困境便成为一个被广泛关注的社会现象。在正规教育和择优选拔的制度框架下,教育获得尤其是高等教育获得,既表现为低阶层家庭难以负担机会成本的纯粹中断,又表现为高阶层家庭对优质教育资源的垄断制约,这就涉及对家庭资本如何影响子女教育获得的探讨。此外,尽管近年来国内以教育获得为核心的研究成果日益增多,但是在微观家庭获得机制以及宏观不平等演化特征等方面却并未达成一致共识。因此,基于上述问题的思考,本文将从理论和实证两个层面,就家庭资本对子女教育获得的作用方式和实现机制进行系统考察。

具体而言,本文的边际贡献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第一,不同于以往研究仅仅关注单一机制或特定阶段教育获得的代际流动,本文在完整教育周期的二元获得模式基础上,将生育决策理论和异质教育理论纳入其中,提出一个包含多重家庭资本作用机制的分析框架,进一步完善相关理论假说。第二,本文从学历年限和文化程度两个维度对教育获得水平进行细化测度,分别采用不同模型估计家庭资本对子女教育成就的影响,获得的经验证据更为全面。第三,本文基于结构方程模型(Structural Equation Modeling,SEM)和Bootstrap 法相结合的思路检验中介效应,并对潜在的内生性问题进行控制,从而在相对稳健的条件下为研究假说提供可靠经验支持。本文旨在通过系统而严谨的理论分析和经验研究,从家庭资本与教育获得的代际传递视角,为国家进一步推进教育体制改革、生育政策调整,以及促进社会公平正义提供更多有价值的决策参考。

二、文献综述与理论假说

(一)文献回顾

家庭资源禀赋决定着子女的教育成就,这一领域的第一个里程碑来自布劳-邓肯的地位获得模型,[1]之后的大量研究不断丰富和完善了家庭资源作用的表现形式。Coleman 认为家庭资源或家庭资本至少包括物质资本、社会资本和人力资本,分别通过物质资源创造、社会资源利用以及知识学习技巧影响着子女的教育成就。[2]Bourdieu进一步提出文化资本对子女教育表现的重要影响,家庭对自身文化资源的利用有别于物质资本和社会资本,可以通过言传身教、学习氛围、习惯养成等途径帮助子女获得更多更好的教育。[3]一项基于跟踪调查的研究发现家庭文化资本与子女受教育程度、大学入学率以及研究生入学率都表现出显著的正向相关关系。[4]因为拥有较高文化资本的父母通常对子女的教育期望也更高,能够更多参与教育过程,进而有助于维持和实现家庭教育期望,这种文化传递模式对子女获得高等教育机会的影响更为突出。[5]尽管微观的家庭资本决定了子女的教育获得,但是一个社会的制度条件和结构因素却对宏观的教育不平等传递产生重要影响。比如,改革开放以来中国教育机会分配的不平等程度逐步增强便与制度分割因素有着紧密联系,[6]而城乡二元结构下的家庭资本差距则是造成城乡家庭子女学业成就差异的重要因素。[7]这些经验研究所揭示的社会现象支持了最大限度维持不平等理论(Maximally Maintained Inequality,MMI),[8]多维度上的教育扩张政策虽然促进了较低阶层家庭子女教育机会的绝对量增加,但是相对机会的劣势地位并不会改变,反而会扩大更高层次教育机会获得的不平等程度。[9]根据教育获得代际传递方式的不同,家庭资本中的经济资本(经济社会资源)和文化资本分别对应于资源转化模式和文化再生产模式,[10]而正是这两种模式伴随制度变迁的演化路径差异才形成了教育不平等延续的分化机制。

在教育获得的代际流动中,除了家庭资本的直接作用以外,还表现为家庭生育行为和优质教育竞争的影响。家庭生育选择的经典理论来自Becker 的数量质量替代假说,即随着机会成本的增加,家庭决策会减少生育数量来增加教育投资,进而提高子女的平均质量。[11]后续文献建立的相关理论模型和实证研究均支持家庭生育行为的替代假说,[12]同时近年来基于内生性不同处理方式的研究也进一步丰富了现有的经验证据,其中一项利用双胞胎作为生育率工具变量的研究发现中国家庭生育选择存在数量质量替代关系,[13]而基于1979 年独生子女政策的断点回归也同样表明家庭规模下降会显著提高子女的受教育年限。[14]横向维度的资源竞争主要来自教育的异质性,因为重点学校教师的人力资本优势[15]以及上层家庭学生的同伴效应优势[16]会在同等阶段教育中转化为子女更加突出的学业表现。那么早期阶段的重点学校机会获得便对学生后续的教育分流和进入重点大学产生决定性影响,而且存在着累积优势效应。[17]因此,家庭资本将持续影响着子女中学阶段教育质量的获得,[18]甚至学前优质教育资源的竞争也会加剧,进而扩大家庭教育支出负担的阶层不平等程度,[19]优质教育资源的竞争印证了Lucas提出的有效维持不平等理论(Effectively Maintained Inequality,EMI),[20]也即教育分层模式具有顽固性,较高阶层家庭不但能够获得更多数量的教育资源,而且在质量和类型的获得上同样占据优势。

近年来,不少文献利用教育回报率的组间差异来解释教育获得的不平等传递,部分经验研究认为高阶层家庭子女的教育回报率要高于低阶层家庭子女,所以低阶层家庭不愿意投资子女的后义务教育。[21]基于相同的逻辑,城乡间的教育不平等也可部分归因于教育回报率下降所带来的机会成本上升,致使高中及以上阶段教育对农村家庭的吸引力下降。[22]那么,贫困家庭子女退出后义务教育在多大程度上取决于期望收益降低所引致的自主放弃,上述文献给予的经验证据显然并不充分,因为一个不容忽视的事实就是教育投资具有高回报特征。无论是从文化程度还是收入等级来看,中国教育回报都存在着显著的边际递增现象,回报率的分层效应一方面主要来自城乡二元体制和市场化进程的宏观影响,另一方面则是由于低收入群体的平均受教育水平也较低。[23]一项基于多个微观数据合并后的大样本估计提供了更为有力的证据,在1991-2016 年期间,中国低收入群体的教育回报率始终高于高收入群体,即使在不同教育阶段上也并未表现出明显劣势。[24]由此可见,教育回报率的分层效应难以构成贫困家庭自主放弃教育投资的充分条件,这种阶层差异依然是教育获得不平等传递的进一步延续。比如,富裕家庭子女在专业选择上的优势有助于更好的匹配高收入职业,进而获得更高的教育回报。[25]贫困家庭子女教育回报率降低会持续拉大与富裕家庭的收入差距,而收入差距的扩大也会进一步提高贫困家庭子女教育获得的难度。[26]

通过以上文献梳理不难看出现有研究对家庭资本、生育选择、重点中学和教育获得之间的关系展开了较为丰富的探讨,但是尚未发现将其纳入同一分析框架而开展的理论和实证研究。从逻辑上来看,家庭资本的合理利用有助于提高生育决策的选择能力和教育获得的代际流动水平,而是否就读重点中学又直接影响着最终的教育成就,因此在同一框架内进行分析显然有利于更加全面理解教育获得代际流动的内在机制。此外,现有研究基本都从经验层面关注家庭资本对子女教育获得的直接影响,而鲜见将其影响机制进一步细化予以分层阐释的研究,对于先赋性能力因素遗漏而导致的内生性问题同样重视不够,从而在很大程度上削弱了实证结果的稳健性和说服力。针对上述研究不足,本文以家庭资本的二元模式为基础,同时将生育选择和重点中学引入其中,构建一个能够刻画家庭资本与教育获得之间多重关系的理论模型,进而采用SEM和Bootstrap法相结合的检验思路进行实证分析,为理论假说提供稳健的经验证据,从理论和经验两个层面明晰教育获得代际传递的不平等效应。

(二)理论假说

根据代际传递方式的不同,家庭资本可区分为经济资本和文化资本,二者分别对应子女教育获得的资源转化模式和文化再生产模式。在二元模式理论的基础上进一步融合生育决策理论和异质教育理论,由此便形成了一个基于完整教育周期的代际流动理论框架。特定制度条件下家庭资本对子女教育获得的作用表现为二元模式;家庭资本约束影响着生育决策选择,减少生育数量能够提高家庭资源在子女教育投资上的集中利用;家庭资本模式决定着教育资源竞争,基础阶段的质量优势持续影响着子女最终获得的教育成就。基于上述逻辑,通过引入生育数量和重点中学,本文构建了一个相对完整的教育获得代际流动的分析框架,具体的路径机制如图1所示。

图1 家庭资本影响子女教育获得的逻辑框架图

在一定的社会制度条件下,家庭资本是子女教育获得的重要保障,但是二者在作用方式上存在着明显差异。文化资本表现为教育期望、课外知识、学习技巧等方面的再生产模式,主要通过家庭内部的文化熏陶来发挥作用。经济资本表现为利用家庭经济社会资源换取更多教育数量和更高教育质量的资源转化模式,主要通过家庭外部的排他性竞争发挥作用。在择优选拔的后义务教育阶段,家庭资本的二元模式可能出现进一步分化,经济资本的外部作用会逐渐转化为子女教育获得的能力优势,会随着教育阶段的上升出现递减趋势,文化资本的直接作用则会持续保持稳定乃至强化。随着市场经济的不断深化,经济资本更加适应竞争原则,其直接作用随着制度变迁而表现出的递增效应更为显著。基于此,提出如下假设:

假设1a:家庭资本影响子女教育获得的二元模式稳定存在,而且会随着市场化程度的不断加深而日益强化,其中经济资本的边际效应增速会更快。

假设1b:高等教育获得质量上的家庭资本优势依然十分显著,文化资本的作用强度会表现出递增效应,经济资本则会呈现递减效应。

根据数量质量替代假说,家庭对子女的投资受到可用资源约束,减少生育数量会使每个子女获得更多家庭资源,那么平均质量也会随之提高。一般来说,较高教育程度父母的生育年龄较晚,机会成本更高,于是会更加倾向于减少生育数量而增加教育投入。[27]因此,文化资本对家庭生育决策的影响更为显著,经济资本的干预作用相对较小,乃至于通过数量质量取舍发挥的替代效应也会随着教育阶段上升而大幅削弱或消失。此外,在后义务教育阶段,家庭子女教育支出会显著提高,兄弟姐妹间教育获得的挤压效应得到强化。一方面可能导致正规教育中断,另一方面则会选择成本相对较低的其他教育。这也意味着减少生育数量有助于提高家庭资本的集中利用,能够提升子女在后义务教育阶段获得优质正规教育的概率,这进一步强化了生育选择对最终教育获得的替代效应。

假设2a:减少生育数量有助于增加子女的教育投资,高资本家庭更加倾向于少生孩子,生育数量是家庭资本与教育获得的中介变量,文化资本中介路径的替代效应更为显著。

假设2b:减少生育数量有助于子女获得更为优质的高中教育,生育数量和重点高中表现为链式中介机制,文化资本中介路径的替代强化效应同样比经济资本更为显著。

20 世纪50 年代到90 年代中期,中国基础教育发展格局经历了从最初确定194 所重点中学到建立1 000所示范高中的蜕变。重点学校在资金投入、教师配置、政策优惠等方面的优势远远超过其他学校,为国家经济的快速发展培养了大批优秀人才。然而,随着经济社会发展水平的不断提高,政策延续导致富裕阶层对优质教育资源的不断占有,进而引发了教育不平等问题。根据异质教育理论,优越家庭能够在早期阶段将资本优势兑换成高质量教育,进而影响子女的最终教育获得,那么重点中学便成为家庭资本与教育获得的中介机制,而且存在着优势累积效应。[28]虽然经济资本对市场原则的适应性更强,但是受绩效主义原则限制,重点中学对最终教育获得的影响更为突出,因此经济资本在整个教育周期上的作用机制可能更多转向重点中学的优势效应。

假设3a:中学阶段的优质教育获得有助于提高最终受教育年限,重点中学表现为家庭资本与教育获得的中介机制,经济资本借助重点中学优势效应发挥的作用更为显著。

假设3b:中学阶段的优质教育获得具有优势累积效应,重点初中和重点高中表现为链式中介机制,经济资本对优势累积效应的偏向同样要大于文化资本。

三、模型设定与数据来源

(一)模型的构建

上文提出的分析框架表明,经济资本、文化资本、生育数量、重点初中和重点高中直接影响着子女的最终教育获得,由此可以从解释变量的直接效应估计开始:

其中,Edu表示子女最终教育获得,f_ses、f_edu、M_sib、M_chu和M_gao分别指代经济资本、文化资本、生育数量、重点初中和重点高中,X为一组表征其他影响因素的控制变量,β、ε分别表示解释变量的直接效应参数和方程的随机残差项。

基于图1的路径机制可进一步构造如下四个回归方程:

方程(2)代表经济资本和文化资本对子女最终教育获得的总效应,方程(3)和(4)反映家庭资本对生育数量和重点初中的直接效应,方程(5)反映家庭资本、生育数量和重点初中对重点高中的直接效应。α、γ、η和θ分别表示对应解释变量的效应参数,e、τ、υ和σ则为对应方程的随机残差项。方程(1)至(5)构成了一个中介效应模型,可以采用逐步回归法进行参数估计,这也是文献中常用的中介效应检验策略。但是本文构建的模型包含多重链式中介机制,采用逐步回归法得到的路径系数标准误更大,而SEM 方法对模型参数的同时估计则提供了一个更为标准的中介效应分析框架。[29]此外,正态分布假设在多重链式中介下更加难以满足,所以选择基于经验分布的Bootstrap 检验更为稳健,如果置信区间不包含零值,便可以认为中介效应统计显著。[30]因此,下文的实证策略首先采用逐步回归分析直接效应或总效应,然后利用SEM和Bootstrap实现中介效应的分解和检验。

(二)数据及变量

本文采用的数据样本来自中国劳动力动态调查(CLDS)2016 年个体新增问卷,调查覆盖了全国29 个省、自治区和直辖市(除港澳台、西藏、海南外),样本量为21 086 个。问卷中详细询问了劳动力个体的教育经历、兄弟姐妹数量以及14岁时父母的职业类别和文化程度,因此,CLDS 数据为研究中国家庭资本、生育数量、重点中学和子女教育获得之间的关系提供了一个理想样本。本文删除了“不清楚”“不适用”“拒绝回答”和“无法回答”的样本,并对存在缺失项和异常值的关键指标做了进一步的数据清洗,最终获得全教育周期内的有效样本共计9 097个。

1.被解释变量

最高教育程度在调查问卷中一般为学历等级指标,根据原始数据可以合并为未上过学、小学/私塾、初中、普高/职高/技校/中专、大专、本科、硕士及以上7个垂直类别。为了便于实证研究,采用子女受教育年限(Edu)替代学历等级进行测度,基于常用的做法由低到高依次赋值为0 年、6 年、9 年、12年、15年、16年和19年。

2.中介变量

生育数量、重点初中和重点高中为模型的中介变量,其中生育数量采用被调查者的兄弟姐妹数量(M_sib)来测度,取值为0-10个。重点初中采用初中学校等级(M_chu)进行测度,在原始数据基础上重新调整成递增等级序列,其中未上过为1、非重点为2、区重点为3、市重点为4和省重点为5。高中学校等级(M_gao)的调整赋值结果则是未上过为1,职高/技校/中专为2,非重点为3,区重点为4,市重点为5,省重点为6。

3.解释变量

二元家庭资本为本文重点关注的核心解释变量,经济资本采用被调查者14 岁时的家庭职业地位(f_ses)进行测度,文化资本则用母亲教育年限(f_edu)来表示。问卷中被调查者14 岁时的父母职业仅提供了大类测度,为了便于分析首先将中国职业划分与国际标准职业进行匹配,然后根据大类职业的平均得分重新处理为等级测度指标,家庭职业地位选择父母的最高值。母亲教育年限为最高学历等级对应的教育年数,取值同被解释变量,部分缺失样本采用父亲的教育年数进行填补。此外,本文还选择了被调查者的性别(gender)、年龄(age)和出生户口(hukou)作为控制变量,其中男性为1、女性为0,出生时非农业户口为1、农业户口为0。考虑1977年恢复高考和学制年限影响,最终保留1960-1998 年出生的个体样本,年龄跨度为18-56 岁(见表1)。

表1 描述性统计结果(N=9 097)

四、实证结果与主要发现

(一)基准回归分析

1.教育获得差异演变

从实证估计之前对解释变量之间的相关性诊断发现,最大相关系数仅为0.504,因此后文的回归分析可以忽略多重共线性的影响。那么,可以从方程(1)的估计开始,先考察家庭子女教育获得的二元模式及差异演变,表2报告了基于不同方法和分组样本的估计结果。

表2 基准回归估计结果

模型1 是基于教育等级测度的多项有序Logit 回归结果,模型2 是基于教育年数指标的线性OLS回归结果,解释变量系数的估计符号及其显著性在两个模型之间高度一致,为了便于中介效应的估计和识别,下文主要以线性模型为重点进行实证分析。首先从整体来看,经济资本和文化资本在全样本、城乡差异和代际差异的估计中均显著为正,家庭资本的二元模式稳定存在。就全国平均水平而言,家庭文化资本每增加1 年会提高子女平均受教育年限0.127 年,经济资本提高1 个单位则会平均延长0.055 年,系数标准化后文化资本对子女的教育获得依然占据主导地位。因为文化资本的再生产模式主要表现为家庭内部教育期望和能力培养的持久效应,而经济资本的资源转化模式主要表现为家庭外部正规教育获得的阶段性冲击,而且会受到择优选拔的绩效原则制约,因此其代际传递方式会更多依赖间接机制的资源转化效应。从城乡比较来看,文化资本的再生产模式并无明显差异,但是城市家庭经济资本的直接作用却是农村家庭的1.5 倍之多。农村家庭子女的教育获得处于明显的劣势,表现为经济资本的低回报和低水平双重制约,考虑城乡教育资源配置严重失衡的体制壁垒,两者的叠加效应进一步加深了贫困家庭的教育困境。从代际演变来看,“60 后”“70 后”和“80后”(“90后”样本较少与其合并)出生的子女,其家庭资本的二元模式依然显著,而且这种直接效用在市场投入增加和社会加速分化的进程中不断强化。其中,文化资本在代际间的平均递增速度为24.55%和8.76%,经济资本则分别提高了65.52%和66.67%,资源转化模式的效用被进一步增强。由此可见,20 世纪60 年代以来,随着经济社会的发展与变迁,中国家庭子女教育获得的资源转化模式和文化再生产模式日益凸显,其中尤以经济资本边际效应的递增速度更快,假设1a得到证实。值得注意的是,教育机构向拥有更多自主权的利益主体演进需要完善的配套制度,否则利益最大化往往会导致更多绩效原则的牺牲,教育费用上涨所造成的经济负担将严重限制普通家庭子女的教育获得。如果资源转化优势得以延续和扩展,那么中国社会分层的不平等程度很可能进一步加深。

从中介变量来看,兄弟姐妹数量的系数估计显著为负,家庭教育投资在子女之间存在明显的挤压效应。随着经济社会的快速发展,教育获得的家庭经济负担也在显著增加,表现为代际演变上的兄弟姐妹挤压效应逐渐增强,而且城镇家庭显著高于农村家庭。这也为当前中国生育率持续下降提供了一个家庭投资约束的经验证据,生育数量会对潜在生育二孩家庭的长子女受教育年限产生较大负向影响。重点初中和重点高中对最终教育年限获得的影响占据主导作用,每提高1个单位的中学质量会引致最终教育年限分别增加2.086年和1.396年,基础教育资源匮乏的农村子女对这一路径的依赖程度更为强烈。代际差异上重点初中的作用在逐渐弱化,重点高中则在显著增强,优质基础教育决定着最终教育获得的数量乃至质量,教育获得存在明显的马太效应。人口学特征上,教育的代际流动更加偏向男性,年龄较大者面临更高的机会成本约束,农村子女依然受限于城乡二元体制壁垒,三者的作用在代际演变上均呈现逐步减弱的趋势。

2.高等教育获得质量

根据原始数据将高等教育经历划分为未升大学、大专院校、普通本科和重点本科,以未升大学为参照进行多项Logit回归,从而进一步考察不同家庭子女在教育质量获得上的分层效应(见表3)。方程(1)的Logit 估计表明,文化资本和经济资本的直接效应显著,高等教育质量获得的家庭资本优势依然得到延续,但是二元路径却表现出明显差异。在择优选拔的绩效原则下,文化资本的再生产优势体现得更加充分,其作用随着教育质量的提升而递增,家庭文化资源丰富的子女会获得更为优质的高等教育。资源转化模式则受到进一步限制,经济资本的直接作用优势逐渐递减,甚至在重点本科获得上不再显著,假设1b被证实。为了进一步验证经济资本直接效应的转化机制,删除生育数量和重点中学变量重新估计了方程(2),结果表明总效应的变化趋势与直接效应相同,而且经济资本在重点本科获得上的影响也通过了显著性检验。其中,母亲教育年限每提高1年,子女获得大专院校、普通本科和重点本科的机会分别增加16.9%、24.9%和38.9%,经济资本提高1 个单位则会带来15.8%、15.5%和10.4%的概率提升。考虑方程(1)中兄弟姐妹数量、重点初中的挤压效应和优势效应不再显著,根据中介效应检验程序可知,家庭经济资本对重点本科获得的影响已经完全转向重点高中的中介效应。贫困子女在基础教育阶段的资源转化劣势会大大降低他们升入重点大学的概率。

表3 高等教育获得质量的Logit回归估计结果(N=9 097)

(二)中介效应分析

通过估计方程(2)至(5)可以识别家庭资本对子女教育获得的中介机制,表4汇报了各个方程的OLS估计结果,表5进一步给出了基于SEM 和Bootstrap(5 000次)的中介效应分解和检验。估计结果显示文化资本和经济资本的总效应,以及对中介变量的直接效应都非常显著,生育数量、重点初中和重点高中是家庭资本与子女教育获得的中介变量。家庭资本对生育数量的影响显著为负,说明资本丰富的家庭更加倾向于少生孩子,因为其承担的机会成本会更高。文化资本对生育决策的干预效应是经济资本的2倍,这意味着文化资本经由生育数量选择发挥的中介效应也更为显著,这在表5的分解检验中也进一步得到了验证,因此假设2a得证。方程(5)中生育数量对重点高中获得的影响显著为负,说明降低家庭内部挤压有助于提升子女获得更好的高中教育,生育数量和重点高中存在链式中介机制,文化资本的这一替代强化机制依然要大于经济资本,假设2b被证实。此外,由表5的分解检验结果不难看出,经济资本的数量质量替代路径无论是显著性还是效应占比都非常低,而文化资本的两个替代效应占比也均没有达到1%。其原因主要在于,中国家庭规模随着计划生育政策的实施已经迅速萎缩,这也导致进一步减少生育数量降低教育挤压的空间非常有限,因此家庭决策更多转向通过竞争基础教育资源来提高子女的升学优势。

表4 逐步回归法的中介效应模型估计结果(N=9 097)

重点中学方程的估计结果表明,家庭资本优势确实有助于子女获得更好的基础教育,经济资本表现得更为突出,而且这种优势效应具有向上累积的特征并决定着最终教育获得,这些中介路径的作用机制也获得了Bootstrap检验的支持。也就是说,进入重点中学就读有助于下一阶段教育成就的获得,重点中学不仅是家庭资本与子女教育获得的中介变量,而且重点初中和重点高中之间还存在着优势累积的链式中介机制。从表5 的效应分解结果来看,文化资本经由重点初中、重点高中和链式累积的中介效应占比为29.82%、12.94%和6.83%,经济资本的中介效应占比则分别为35.11%、27.17%和8.03%,后者更加倾向于通过上述中介路径发挥间接资源转化优势,假设3a和假设3b均得到证实。由此也可以得出,尽管后义务教育阶段的绩效原则大大限制了资源转化模式的直接效应,但是家庭经济资本在基础教育资源竞争上的优势效应却在持续发挥作用,这种间接的经济排斥反而进一步加剧了教育获得的不平等。

表5 中介效应分解及Bootstrap检验结果

(三)稳健性检验

不可否认,能力特征是决定个体教育获得的关键因素,而家庭资本尤其是文化资本又与子女的智力等先赋性因素密切相关。此外,政策冲击会对生育、投资等家庭决策产生干预,进而导致相关因素对子女教育获得的作用出现偏差。基于潜在的内生性问题可能对模型参数估计造成的影响,本文进一步控制能力因素和政策因素对方程(1)至(5)进行了稳健性检验。采用外语水平(foreign)作为能力因素的代理变量,按照熟练程度由低到高处理为等级测度指标。考虑1979 年开始实施的独生子女政策对家庭生育的强制干预,以及之后出生人口受到1999年高考扩展政策的叠加影响,这里将政策冲击(policy)处理为1979年以后出生为1、之前为0的虚拟变量。表6报告的估计结果显示,外语水平在5个方程中都非常显著,系数符号也与生活中的观察性结果相一致。政策冲击对生育数量的影响显著为负,这说明计划生育政策确实导致了家庭规模的快速萎缩,但是这种强制干预也为子女获得更加优质的基础教育提供了更多机会,并进一步与高考扩招叠加促进了最终教育获得的成就。引入内生性控制变量以后,家庭资本、生育数量和重点中学对子女教育获得的作用方向依然非常显著,中介方程中的家庭资本系数符号和显著性也与表4 高度一致,因此家庭资本对子女教育获得的影响具有稳健的二元模式和中介机制。

表6 稳健性检验结果(N=9 097)

五、结论与启示

随着市场经济的深度发展,“不患寡而患不均”问题变得日益重要,而制度变迁中的家庭资本与教育代际流动也由此成为学界非常关注的话题。在现有研究基础上,本文构建了一个包含多重机制的全教育周期代际流动分析框架,并利用CLDS2016的教育经历数据进行了系统而稳健的实证检验,探讨了家庭资本对子女教育获得的影响及其分化机制。

实证结果表明中国家庭教育获得存在稳定的二元模式和时间上的增强效应。整个教育周期上,文化资本对子女教育获得的平均直接影响要大于经济资本。城乡间的资源转化模式存在显著差异,农村家庭子女在教育获得上处于明显劣势,表现为经济资本的低回报和低水平双重制约,两者叠加进一步加深了贫困家庭子女教育获得劣势的困境。20 世纪60 年代以来,中国家庭资本对子女教育获得的直接效应呈现出明显的递增趋势,而且经济资本的增长速度要远远快于文化资本。如果资源转化优势随着市场经济的深度发展得以延续和扩展,那么“寒门出贵子”将变得更为艰难,中国的社会分层也会进一步固化。

从高等教育获得质量来看,文化再生产模式随着教育质量提升而增强,资源转化模式则表现出递减趋势,甚至在重点本科获得上已经完全转化为重点高中的累积优势。中介效应的估计结果表明,家庭资本优势能够显著改善子女获得基础教育的质量,而且重点初中和重点高中之间存在着优势累积的链式中介机制。由于后义务教育阶段的绩效原则制约,家庭资本的资源转化模式主要通过基础教育的竞争获得累积优势,但是这种间接的经济排斥却会进一步降低贫困家庭子女升入重点大学的概率。此外,中国家庭生育选择存在显著的数量质量替代关系,其中文化资本的高机会成本会对生育行为产生更强抑制效应,从而使得文化再生产模式通过减少生育数量提高教育获得的中介作用比经济资本更为显著,这在重点高中对生育替代的增强机制中依然如此。尽管教育获得的生育数量质量替代机制显著,但是在效应分解的平均占比中却并不高,其原因在于受计划生育政策影响的家庭在生育数量选择上已经没有进一步的下降空间,因此会更多转向竞争基础教育资源来提高子女的升学优势。

上述研究结论具有明确的政策含义。对于家庭文化资本差异引致的教育不平等,可以通过均衡基础教育资源乃至延长义务教育年限等方式进行改善。削弱资源转化模式的不平等,重点应逐步降低基础教育资源竞争的优势强化机制,那么提升公共教育供给、建立师资轮换制度等便成为继续推进教育改革需要深思的重点问题。此外,在教育资源竞争日益严峻的背景下,增加生育数量势必会显著提高家庭教育支出的投资约束,这些结论对政府鼓励全面三孩的同时增加相应家庭子女的教育配套支持措施提供了理论依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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